《木制众生》马玉莲

6、仰愧于天

　　柴梦卓借着纸人没有五感的拟态感知到楼顶的空洞有一种匀恒的孽力泄露速度，并不像是没有人管过的样子，而已经似乎达到了孽力发散的最小值了——介于底下一群阳气的大小伙子小姑娘们，龙脉富集，初生百态，这样的空洞也不是很有威慑力的样子。
　　但是她明显感受到一丝游刃有余划过这整个楼顶。
　　从设计，封印，到校园选址，天台的再度朱漆盖顶，为什么给她一种诡异的感觉？她闭上眼，信力环绕空洞，远远地不断变换着视角——就好像这个做这个事的人不是刻意要留下这么大一个痕迹，否则太显能力逊色了，而是为了藏拙，装成尽力为之但仍不可及的模样。
　　这个痕迹留在这是为了什么？她问自己，如果自己有一个勘破空障的本事，但丝毫不去试图盖上潘多拉的魔盒，仅仅只是拿个玻璃罩子罩住，好像它就能一直受控制一样，这对吗？不应该尝试一番，能不能把这个空洞化为己用，要么就是合上盒子封印起来吗？
　　楼顶是巨大的校徽，暗沉的风化漆皮脱落，在风里打摆，那个为了不引人注目的纸人才从铁架子上缓缓爬到她脚底，当即就受不住靠近孽力的反噬，落在地上碎了好多片。
　　她正出神，然后余光瞥见黄纸差点要被吹得到处是，影响天台环境，柴梦卓于是赶紧蹲下身，不再放空，狼狈地把垃圾统统拾起，再放到外卖袋子里，准备下楼扔掉。

　　……曹誉柏伴着上课铃声，在走来走去地发作业。很快他就发现全班都在听讲的时候，有一名新安排给乐璋云的同桌，刚醒，正趴在胳膊肘上看手机。
　　语文老师在黑板上列举一词多义，柴梦卓，那个已经很低调但还是饱受三人组关注的女同学则是在看论坛。
　　九鼎八算；大道五十，天衍四十九，故留一；人遁其一，她半懂不懂地看着古碑拓印帖的板块，一头雾水之际发现原来是点错了，点进了命理学板块。
　　……这个戒台寺做的论坛大概是二十年前的产物，那个时候没有手机端。她费尽心思地把电脑端网页放大，但是一时失察还是点错了。
　　柴梦卓只好放弃通过搜索来找分区，选择到上次自己问问题的界面，去重新顶自己的帖：
　　[2024.2.22 10:34 a.m.]
　　[新人求教，遇见孽力空洞，惹到我眼睛了，该怎么屏蔽？]
　　好巧不巧，上回那个挂在她楼顶的顾问黄，又出来带新人了，“你有参加礼拜六的元宵共度晚宴吗？就是上次那个交流会，我记得我告诉过你。你可以到时候过来，我教你。”
　　这一回可能因为情况容易，简而易懂，并没什么人再来说顾问黄不是。
　　她暗暗记下，后天晚上礼拜六，粤华大酒店三层。

　　黄杜心烦意乱地放下手机。
　　她本以为这个试图确立新道统的新人只是一个巧合间受了玄门点拨的开了灵智的平凡人，观其行事也很是粗放，毫不避讳地就在网上分享信息。
　　所以她试图劝这个小新人去亲眼看孽力空洞，这样她再借机解开封印一时半会儿，孽力便能重新集聚在外套的大阵法里，这样那个空洞的半径五米的圆内便会布满晦气。不消片刻，就能压得她邪祟入体，避无可避。
　　但是不知为何，她感到了外部封印被触碰的动静，耐心去瞧，原来是在北四中楼顶的那个。竟然是个学生。
　　学生，学生怎么会没有气息呢？
　　黄杜探查着悚然一惊，难道是他们黄家阴阳阵法的事引动人来调查了？得是未家？未家听闻有什么结合科技的手段能贴片到脑后，然后参加高危任务不受体征影响，但是这体积……
　　怎么会是个纸人？
　　按照她的设想，这个新道统应该冒冒失失地凭借一点信力就去探查，然后她能凭内外阵法的结合，通过暗中操作设在那空洞正中的阵法，抬升内部孽力气旋，来给中间施压。这样闯入的人就很容易被孽力缠上，甚至道行浅薄者会被冲撞出内伤，打上印记。
　　当年北京各大地区护阵失效，不太均匀地龟裂，破开一些孽力空洞。于是黄家抢过这门差事，凭借她爷爷黄游冬的不传之法，吸收孽力为引，以其他人为滤，均匀地把这份邪气渡给周边的大部分人，少数命格孱弱的，黄游冬还贴心设置了屏障，避免真的伤到人。
　　看上去无可厚非的一层孽力被平摊开来，但也已经是对民众数十年的侵染，很多人近年来亚健康，身体精神纷纷失调，正有内部人员在秘密调查此事是否与孽力空洞有关。
　　此前国事局的探查流于表面，他爷爷已经应付过一轮了，现在难道是其他家族的人开始插手了？
　　爷爷的阵法占了灯下黑的便宜，仗着没人靠近真正核心的空洞中心去检查，便设了双重阵法予以加固，这是她们家的崛起之秘，而她们对外宣称的只是从爷爷那代开始，积累了功德，天资突然开始显露罢了。
　　……而她一开始还以为这个说要确立新道统的人真的是在找人求助。
　　幸好试她一试了，这人说不定就是哪个不世出的新秀找了过来。
　　事已至此，黄杜心想，只能在最近的那一场法会上去探探虚实。不管是一开始为了防止她用什么纸人试探出她们家赖以生存的孽力空洞的原理，还是去验明此人是否是哪个来率先插手的第三方，她都必须将此人牢牢控制住。

　　礼拜六并不是什么很远的日子。不过就是礼拜五上一天课，晚上再补个数学，礼拜六早上去上个作文课下午再在家上个化学家教，然后就该收拾收拾准备去几十公里外的市中心公安大院罢了！乐璋云心想。
　　他怨气横生地结束了化学课，累得恨不得泡在游戏房里被碟淹死，都不愿意再起来换一件衣服了。
　　乐父冲上楼来，见书房里没人，纸笔都摊在桌上，很生气地拧开了隔壁的门：“叫你听你妈的穿那件灰色的外套，多大的人了，自己还只知道穿羽绒服穿卫衣！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土老帽！给你做的西装一件都不穿，现在不穿什么时候穿？我跟你妈去看音乐会你也不乐意去，你就在家换好送我们到门口的时候穿？一年到头在北京遇不着几个亲戚，去见一下黄局长，赶紧放下手中的东西，去洗澡！”
　　他爸风风火火地又下楼搭配礼物了。
　　等他不情不愿地收拾完，差点又给他爸拧着胳膊教训两句，才一家子人衣冠楚楚地上了车。
　　……乐道和这人幸好是忘性大，刚讲的话不出五分钟就能飘过嘴边，也因此他骂人不都是真的骂，经常是嘴巴里放串连环鞭，其他准备事项一概收拾得妥妥贴贴，比如此刻他只要看到乐璋云人模狗样地上来，他便能“不计前嫌”地笑，“儿子挺帅哈。”
　　乐母性格则恬淡很多，平静地说了一句，“一会儿废话都少说两句”，车上便一路无话，只有细碎的广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