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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第 5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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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常听见形容人“野兽般”地残忍,其实这对野兽很不公平,也很委屈:野兽从来不会像人那样,巧妙地、艺术化地残忍。
写作中雷思闻很少引经据典,但陀思妥耶夫斯基这句于人性的精准描绘,压垮了她班门弄斧的最后一丝勇气。
巧妙地、艺术化地残忍,就是她出院之后面临的工作环境。
不同于高中生的不加掩饰以及粗糙真实,成人世界的欺负更微妙。
男性通常会立刻用性别特权,消解一个女人的社会身份,不管人前你多么成功,甚至在职场里是他遥不可及的存在,但当你转身背对时,他看你就像看一本色情杂志的插页。
此时如果有男性问出疑义,他们就会迅速用审判叛徒的眼神,去审判自己的同类。少装什么圣人,除非你有绿帽癖?诸如此类的言辞,总能让男人中的少数派选择袖手旁观。
女性的表现则为更错综复杂,有些选择投诚,和男性同流合污,不厌其烦地编造着关于雷思闻的上位传奇,将过去的一切拿出来审判。
没过几天,在她们嘴里,雷思闻已经从给陈导戴绿帽的女人,升级为嘴里含着某位大人物生殖器,乘着通往成功的自动扶梯的拜金女,毕竟这么多有名有姓的网络作家,凭什么[当红影后+潜力小花]的配置就演了你的本?
异性压迫,同性倾轧,□□羞辱,众口铄金——多么老套,但永远有效。
他们用最恶心、最贬低的方式谈论她,雷思闻没听到,但感觉到了,感觉到被人讨厌、不受欢迎。
大脑也不太友好,总是控制不住地分析每个人、每句话背后的语气和潜在的含义,她又进入了那个阶段,思想无情地把尖利的指甲戳进后背,抓住每一根敏感的神经。
督促自己打起精神,这不是她人生中最惨的时刻,十年前的雷思闻,就经历过远比这可怕得多的事。可独自一人坐在片场的折叠椅上,腿还是控制不住地上下弹跳,像个即将发作的精神病患者。
她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会被编成新的故事,不想再喜提疯女人的称号,如果下一秒会崩溃,她希望是在远离人群的地方。耸起肩膀,扬起下巴,骄傲地离开了永远被注视的战区。
随着电梯门“叮”的一声轻轻打开,雷思闻飞快走进豪华行政电梯的最里侧,后脑勺靠在镜面墙上,眼镜后的睫毛粘在一起,有点潮湿。
由于缺席拍摄长达一个多星期,她早对日程上的安排感到陌生,今天的外景地不在学校,但管它呢。
看到门上显示屏不断攀升的数字,她只想爬上人迹罕至的屋顶,在所有人都看不到的地方,孤独地崩溃或发疯。电梯轻轻地响起了到达楼层的铃声,雷思闻猛地站直,在最后一刻阻止自己抚平腰间的布料。
高跟鞋踩在水泥楼梯上,雷思闻大步流星,眼睛死死地灰色的铁门,脑海里默默地、绝望地祈求宇宙让它空着。眼睛扫视着整个平台,以及每一个可能隐匿的角落,松了一口气,摇晃地躲到背向阳光的墙壁,心不在焉地玩弄着自己袖子上的毛线。
嗅觉最先向大脑发出了危险的信号,她闻到了烟味,但下一秒映入眼帘的脸,让悬着的心落了下来。“你不拍戏么?我记得写字楼有吸烟室。”
“所以,你这是建议一个女明星,在吸烟室里吞云吐雾?”依旧很刻薄,可却很舒服。
不像对她过去毫不知情的大学同学,总会在她情绪崩溃时,脸上挂着居高临下的同情,同时在下一次相遇时,踮着脚尖绕着走。
也不像对她过去知根知底的亲生父母,沉迷于让高中被霸凌的女儿从阴霾中走出来的想法,孜孜不倦地求助于心理医生,又在她下一次表现得不像个正常人时,毫不掩饰恨铁不成钢的疲倦。
屈韵在这个区间之内,以至于她不觉得自己有强装或隐藏的需要。
“雷思闻。”慵懒地吐出一口烟圈,大明星开口说道,声音谨慎而平静,“有时,人生是需要一些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你选择退一步海阔天空,但有些人只会得寸进尺,并非所有人都能被良好的德行所感化。”好吧!收回刚才的评价,她听得出这人在暗示什么。
“省省你那套受害者有罪论,我高中被欺负不是因为善良或懦弱,只是因为有你们这种人的存在。”雷思闻抬起头,五官再次绷紧,露出愤怒的表情。
她此刻最不需要的,就是源自一个昔日霸凌者的指导和洗脑。“如果不被欺负的代价,是降格为畜生的同类,那我宁可做个人。”
抽了一半的香烟被丢到地上,这人抬脚狠狠地踩了上去,将烟蒂在地板上碾了碾,“或者你不必跟组了。”抿起嘴唇,雷思闻坚决否定地摇了摇头,她不想做个逃兵。
“既然你想做人,那畜生的事就交给畜生来做吧。”夕阳散落在高楼之间的每一扇窗户上,让她看不清大明星说话时脸上的表情。
这句话一直萦绕在脑海,几天里就像一个谜团,每次夜深人静的时候,她总会揣测屈韵到底会怎么做。
这人会同意陈帆的好友申请,会主动地拨打视频电话,然后当着整个剧组的面宣布,陈帆弄错了性别,自己才是那个可笑的“奸夫”?但接下来该怎么办……
没有接下来,放弃幻想,这不可能!没有哪个正红的女艺人会干这种蠢事,而且这个行为一点都不畜生。
理智及时踩下了刹车,为防止她冲进深不见底的悬崖。
几天后,小K拖着大大的行李箱,出现在这个“穷乡僻壤”的地方,雷思闻同盟军正式扩编成两人。穷乡僻壤,摘自Gay蜜原话,说这话时,白净的脸上挂着满满嫌弃,但还是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这世界还有没有天理,屈韵给我订了最早一班飞机,真是不管打工人死活。不过,酒店似乎订的还不错。”或许她欠屈韵一句谢谢?那天,她骂她是畜生,但畜生为她叫来了死党,在她最需要人陪的时候。
他俩一起窝在小K的豪华套房里,叫了最奢侈的VIP服务,喝着昂贵的年份名酒,吃着酒店大厨的私房菜。
反正是屈韵买单,小K朝她挤了挤眼,反正是屈韵买单,她默默地重复这句话,大手大脚的负罪感少了一些。若不是因为“奸夫”,她怎么可能成为人人唾弃的□□!活该这人买单。
半是酒精半是冲动,她做了一个仓促的决定,是时候了,是时候找个信任的人倾诉。也许之前,她可以自己承担,但不是现在。太多的情绪,乱炖成了一锅沸腾的汤,正在心头汩汩冒着泡,
她一个人无法整理,真相卡在喉咙里呼之欲出。猛地又灌了一大口,擦了擦嘴唇,清了清嗓子。“我必须向你坦白一件事,但你必须发誓不告诉任何人。”
小K看起来很生气,但还是举起三根手指,“如果我大嘴巴,就让我,让我烂□□。快别卖关子了。呃,你不会怀孕了吧。”
雷思闻摇了摇头,把杯子放在唇边,为缓解紧张,又抿了一口,“请不要恨我。”
“我不会恨你,我发誓。”面对小K的保证,她依旧无法强迫自己说出事实。
“你和屈韵睡了?”死党的语气吸引了她的目光,“我就知道!”
一片震耳欲聋的沉默,她冒险看了一眼,小K抓起杯子,将棕色的液体一饮而尽,紧接着站了起来。胸口的某种催化剂促使恐慌四散蔓延,她伸出双手去抓。“不,不,拜托,等等。李刚!你发过誓的。”
被直呼其名的小K捏了捏她的肩膀,拿起房间里的座机,再一次呼叫了客房服务,“刚才的酒,麻烦再来两瓶。”
当越过最大的雷池,话语犹如涨水期的瀑布倾泻而出。
“陈帆出轨了,和剧组一个女演员,但女演员是受屈韵唆使。我知道了这个消息,很生气,很愤怒,头脑一热就杀了过去。本打算对峙或是对骂,我骂了,甚至动手打,事情就这么发生了。我知道,知道她是谁,做过些什么,以前怎么欺负我的,我都记得。”
“她三番五次提醒,我可以说不,但我没有,不仅没有阻止,还放任发生。我以为自己已经麻木了,因为和陈帆在一起什么都感觉不到,然后,本该是我无条件憎恨的人,却是唯一一个让我有感觉人。这是我做过的,最愚蠢、最鲁莽、最冲动的事,但你知道吗,那一刻,感觉一切都对了。”
一口气说完,雷思闻大口大口地吸气,眼泪从脸上流下来,等待小K的回答,好友一直很沉默,倾听,凝视。
“一开始,我就想让你知道真相,可我怎么能?你又会怎么想?拜陈帆所赐,大家都对他的鬼话深信不疑,整个剧组都误以为我劈腿在前,我说不出反驳的话,因为扪心自问,我的心思在很久以前,就没放在这段关系上了。”
突然的安静是痛苦的,雷思闻的手指都在颤抖,小K抿了一口酒。“雷思闻,你不会喜欢我接下来要说的话。”Gay蜜叹了口气,又往前凑了凑。“我想……”停顿了一下,再次叹了口气,目光在好友的双眼之间徘徊。
“我认为屈韵会再次伤害你。而且我……我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才能让你感觉好一点,我讨厌屈韵,而且我想我会永远恨她。”他突然停了下来,清了清嗓子,“不过我恨很多人,她只是其中最出名的那个。”
她的行为,完全没顾及小K的感受,是如此的愚蠢和自私,愧疚感让雷思闻低下了头。清脆的碰杯声,再一次吸引了她的目光,小K将两人的空杯满上,用肩膀撞了撞她的肩,“但今朝有酒今朝醉,做都做了,别告诉我,那天你做1,根本没爽到,那可就亏死了。”
四目相对,感觉脸颊泛起红晕,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你应该不会想听。”
“拜托,这可是大明星的一手!床上!八卦唉!我可太想听了!虽然我可能会批判屈韵,但我永远不会评判你,明白吗?”这就是有个Gay蜜的优点之一,因为同志圈子太过光怪陆离,所以没有那么多的道德枷锁。
话说开来,雷思闻感觉双脚之上,那沉重得难以置信的锁链也被解开了。
夜半时分,锲而不舍的低频震动,将她从梦中叫醒。眯着眼睛瞥了下被来电点亮的手机屏,这个时间点,陈帆的妈妈,为什么会给她打电话?
虽然前男友最近的行为令人生厌,但这位长辈待她一直还行。思前想后,还是按下了接听键,听筒那头的声音带着焦急的哭腔,断断续续说的内容把她的瞌睡一下子吓没了。
“那畜生的事就交给畜生来做吧。”像平地一声惊雷,大明星的这句狠话再次浮现脑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