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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亭外雪来亭内小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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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雍为回京不久,成平公就邀请他来家中参加家宴。有西域舞女表演胡人乐舞,还有京城名伎登台献唱。宴会正酣处,成平公拍拍手,一位蒙面琴师携七弦琴款款而来,她弹奏了两首曲子,一首是《渌水》,一首是《楚妃》,都是流传很久的古琴曲,琴声一响,满座屏声,琴声一停,满座喝彩。苏琼之听过箜篌的乐声,昆山玉碎,芙蓉泣露,此刻的乐音虽远不能望其项背,但也颇有韵致。
琴师弹奏完后,轻启檀口,“我这演奏完,也有好物送与诸君一同品鉴,不知诸君意下如何?”席上众人正是兴致高涨,于是纷纷同意。
琴师叫上了一众侍女,分成两列缓缓入内,皆手捧白玉瓷盘,上面覆一个白瓷碗,盘中之物看不到。侍女到了各宾客桌前,打开白瓷碗,原来是一颗饱满的梨子,只是外皮泛黄,梨身发皱。琴师解释,“这是应季的雪梨,个头饱满,入口消释,特意放入笼屉中蒸制,给诸君品尝。”
宾客个个惊讶状,从来不知道梨子也可以蒸制,不敢动筷,纷纷目光转向成平公,可是成平公面上露出的惊讶与在座宾客如出一辙,看来这压轴的献礼并非是他安排的。
杜雍为却突然笑开了,站起来道:“这莫非是古书中所云的哀家梨?嚢昔有愚人不辨梨滋味,虽然得了好梨,仍然蒸食,实在暴殄天物,虽然知道琴师助兴佳宴的好意,但是如此多此一举,实则不妥了。”
那琴师愣住了,不好意思的笑了,“是我没见识,如今贻笑大方了。”于是吩咐侍女撤下。临走前瞪了杜雍为一眼,应该是在责怪杜雍为坏了他出风头的大好机会。
琴师刚走,杜雍为起身赔笑说,“适才不巧扫了诸位兴致,我也是无心,小生身体不适,不善饮酒,如今身体抱恙,请早归家。”
杜雍为离开宴席上,不行不久就到了京怀河畔。
物转星移,古城墙静穆矗立于两岸,用身上的浮雕诉说着种种历史往事。他登上了飞虹桥,京怀河犹如一条玉带,穿城两分。夜晚坊市商铺也是一片热闹,河上漂过一条条画舫,画舫内飘来琵琶铮铮之声,又有女子吴音软语,侬侬吟唱。
不愧是国都,自从放开商贾互市,游人如织,昼夜不绝。又有西域番国前来进贡,可谓一派盛世气象。
那琴师就在前方不远,摘下了掩面的轻纱,露出艳丽的容颜,杜雍为思虑再三还是走上前来,“在下不知刚才席上弹奏乐曲的是为倾城佳人,刚才多有得罪,还望姑娘海涵。”
那女子有些气愤,“公子真的不记得我了吗?上元夜那天,你真的一点记忆都没有吗?”
杜雍为一向脸盲,名字也记不清,除了温巳蛰那个混世魔王想忘也忘不了,别的如果不是交往有几个月,否则全无印象。
他只得讪笑着说:"实在抱歉,小生确实不记得这位小姐。"
"我们在上元夜的时候见过,你把我忘了吧,我是王太尉家的长女,叫王澐,你可记好了!"王家小姐气的柳眉倒竖,粉面嗔怒道。
"那小生在这里给王家小姐道歉了。"
"不能这么轻易就放过你。"王澐眼珠一转,又道:"这样好了,过两日我会去天一湖上赏雪,到时候你也来吧。"
"好。"杜雍为只得答应。
"那就这么说定了,敢放我鸽子你就完了。"
王澐气鼓鼓的走了,留下杜雍为风中凌乱。
那日天一湖。
杜雍为来到湖心亭中,温巳蛰已经早早坐在那里等他。杜雍为这一次赴约也不是一个人来的,他还带着陆团团。还没等着温巳蛰开口,陆团团颇为厚脸皮的说:“我是杜兄的胞兄,陪着杜兄一块来的。”温巳蛰看向杜雍为,杜雍为尴尬的笑笑,点点头。
桌子上放好了一盘刚制成的切脍,一碟酱料,一盘桂花糯米藕,还有一盘玫瑰杏仁酥和荷花糕。温巳蛰给他斟满了酒,道:“京城的酒,绵软些,酒劲不大,也可入味。”
杜雍为拿了筷子,夹起鱼肉,在那酱料里滚了几滚,放入口中,刚捕上的鱼肉异常鲜美,尚带着湖水的清洌,道:“这切脍味道很是鲜美,当真是不虚此行。”
温巳蛰笑了,也夹了一筷子。
杜雍为刚要回话,却看见了那王家小姐,携一侍女,正向这迤逦而来。
原来是一位妙龄姝丽。只见她梳着朝云近香髻,左右各绾翡翠嵌蓝宝石孔雀攒珠步摇与金累丝缠枝花钿。外披银鼠裘,上着绛色八宝织金喜鹊登梅通袖澜夹袄,下着鹅黄纻丝月华裙,系如意结五彩宫绦,足穿金鹧鸪缎面绣鞋。耳垂挂明月珰,皓腕佩戴一只触手生温的和田玉镯。扫眉如远山含黛,勾唇如秋浦红蓼。盈盈笑靥似娇花,款款举步真国色。
温巳蛰眼里此刻噙满了滔滔怒火。
"杜公子好啊,小女子来迟了。"
"无妨,我们也才落座。"
温巳蛰咬牙切齿,眼里的杀气都要溢出来了,阿离从来没见过少爷这么可怕的表情。杜雍为正在上前和那王家小姐攀谈寒暄,全然把他晾在一旁,没有注意到温巳蛰脸上可怕的表情。
陆团团折扇一展,道:"我只是个来蹭饭的,就不做自我介绍了。"他一副看热闹的表情。
一会杜雍为回头,道:"王小姐,这是我的好友温巳蛰,介绍给你认识一下。"又道:"阿蛰,这是王家小姐,唤名王澐。"
阿离去看温巳蛰,才发现温巳蛰已经做出一副人畜无害的表情。道:"原来是王家小姐,能在这里遇到是小生有幸了。"
"见过温公子,小女子有礼了。"王澐盈盈一笑。
"那王澐姑娘请坐吧,早就听闻王太尉家的千金能书善画,还会吟诗作对,不知道小生是否有幸见识见识?"温巳蛰问她。
王澐唤侍女拿来纸笔,挽袖题词一首,顷刻而成。她递给杜雍为,是一首《采桑子·释梦》:
浮翳惊雷廷珪跳,雪飞逶迤,霰珠垂绦,金猊销香醉芳醪。
红蓼迷浦与系匏,山重斗折,水也浪滔,倚阑梦呓泪却抛。
"王姑娘写的可是梦,却像现实情景一般。为何说是释梦呢?"杜雍为奇道。
"世人心上的梦,不过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小女不过用文字草草做个游戏来开怀娱乐,给两位公子讲个常理而已。"
温巳蛰听着,觉得有些痴痴的,那灌下去的西域烈酒还在喉头残存着温度,本来大雪纷飞的天气,身上暖和了不少。他怀中仍旧捂着那尊石头神像,此刻那神像也似乎有了温度,他从亭子一隅放眼望去,天地俱是白茫茫一片,不见鸟兽踪影,只有天地交界处有一界限。
杜雍为回过头来,微微一笑,“多谢温兄出手相助,还我清白,我敬温兄一杯酒。”
温巳蛰干了酒,道:“这世道,人心险恶,防人之心不可无。”又道:“会试在即,我祝杜兄,喜提状元,蟾宫折桂,不负十年寒窗。”
“那,谢过温兄了。”
一旁陆团团尽职尽责的干饭,一盘切脍已经被他吃的底朝天了,王澐则用罗扇掩面,一脸嫌弃。
王澐回到家中,侍女就来叫她,说是老爷找她去书房谈话。
"爹爹是找我说那进京举子杜雍为的事吧,爹爹特意安排我在宴会上扮作琴师演出,路出马脚,好让杜雍为拆的我下不了台。爹爹当时是算准了他会追出来吧。"
"不错。"王肃手捻长须道:"此子有经世之才,他日必定成为国君的肱股之臣,所能皆为儿女亲家,拉拢他为我所用,供我驱使,那必定是政治上的胜利。"
"爹爹可有关心过我的意见?我在爹爹的眼里就只是你笼络权力的一枚棋子吗?"王澐诘问。
她刚说完,脸上就挨了火辣辣一巴掌。
"家里养你无非就是为了他日能在仕途上笼络权臣罢了,你一个女儿家,能有什么大作为?"王肃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侍女赶忙上前搀扶王澐,王澐此刻摔倒在地上,她垂首叹了口气,道:"桃红,若是我不让爹爹如愿,会如何?"
叫桃红的侍女忙捂住王澐的口,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老爷不会同意的,还是全听老爷的意思吧。"
“我偏不,我的命运是由我来决定的,旁人,哪怕我爹爹说的也不算!"
“小姐……”
王澐在戏院里最爱听的一折戏就是《牡丹亭》。她被杜丽娘的执着打动,也心里暗暗发誓要寻一位真命天子,而不是像个提线木偶任凭家人的摆布。
王澐缓缓站起来,掸掉身上的尘土,打开碧纱窗,手执团扇,斜倚高阁阑干,眺望着远方的天幕,口里喃喃道:“这世上真有个如同柳梦梅那样的人在等着我吗?”
桃红在一旁给她披上雪貂皮裘,侍候一旁,噤声不语。
堪怜仙材姣姿容,碧纱窗处欹高寒。
玉人惊梦瑶琴曲,却向花间曳团扇。
光阴荏苒,一转眼冬去春来,到了会试那日,温巳蛰在家里拜着孔子像,阿离忍不住开口:"少爷这是在干嘛?"
温巳蛰白了他一眼,"在拜考神啊,希望圣人庇佑杜兄高中。"
"少爷,阿离觉得以杜公子的才学,犯不着拜神许愿。"
"你管我,领温落芜玩去,别打扰我。"阿离只能作罢。
不日就传来杜雍为高中的消息,他穿着华贵的衣服,骑马过京城,百姓都夹道欢迎,杜雍为策马到了郊外,他想看京城外的花,温巳蛰也在那里。他给杜雍为道了一声恭喜。
“杜兄不去参加庆功宴吗?”
“一会再去,我想看看京城的花。”
“那我陪着你吧。”温巳蛰也策马跟在他后面。
杜雍为看了跟多花,两个人一前一后,到了一所破庙的门口,杜雍为勒住缰绳,纵身下马,温巳蛰紧跟着他,他们推开了那扇沉重的蒙尘的门扉,里面有一座神像,杜雍为看清那神像微笑的脸庞是不禁露出惊愕之色,“这是怎么回事?”那座神像的脸在眉眼间和他有几分相似,还带着孩童还未长开的稚嫩神色。
“温兄,你快来看,这里怎么有一座有点像我的神像。”
温巳蛰俱是一惊,道:“也许杜兄真是什么文曲星转世,今日才得以高中吧。”
杜雍为并不是很满意这套说辞,他转身绕到那神像附近,神像身下有一株苍翠欲滴的小草。
杜雍为突然觉得头疼起来,连看着温巳蛰的脸也渐渐模糊起来,周围天旋地转的,他突然失去了意识。
“你是谁?我在哪里见过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