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歌》鱼亭晚

14、世间何来伤心人

　　纯皇后被禁足期间身体一天比一天差，甚至已经到了咳血的地步，就算这样皇上依旧没有去看忘过她。

　　长春宫的周嬷嬷求到了我这里，说皇后娘娘快不行了，周嬷嬷哭着跪下来求我说:“柔妃娘娘，求求您跟皇上说说，让皇上过来看看皇后娘娘一眼吧，皇后娘娘到底是他的结发妻子，也曾为他生了皇子啊!”看着周嬷嬷哭成这样，我到底于心不忍，便点头答应下来。

　　如果当初我知道纯皇后的所作所为，我想自己一定不会去为她去求情，毕竟我的心没有那么大度，在别人伤害我之后，还替对方求情。

　　第三天。

　　谢厌来到凤仪宫，他先是陪我吃了晚膳，又为我画了一幅画，抬头见我一副难言的模样，把我整个人圈在怀里，笑着问我:
　　“怎么了，今日可是有心事?”

　　我把纯皇后的事情说给他听，谢厌听后脸色变了：“你让朕去看皇后？”

　　谢厌问出这话的时候，看着我的表情有些怪异，我不明白他的这份怪异来自哪里，难道就是因为我为纯皇后求情？还是说我的求情在他这里逾越了？

　　想不明白我便不在去想，我只是轻声道：“嗯，皇后娘娘生病了，听说病的不轻，皇上还是去看看娘娘吧，毕竟夫妻一场。”

　　谢厌一脸复杂的看着我，最后他把我紧紧地搂在怀里，他在我耳边说：“阿音，你是个好的，朕很喜欢。”这天晚上，他在床笫之间格外温存，像是在安抚我一般。

　　第二天，他到底还是去看了纯皇后一眼，他虽然去看了纯皇后，但二人好像还是闹了不愉快，他们又发生了争吵，谢厌愤懑离去，纯皇后的病在那天之后又加重了。

　　半月后。

　　我正在院中看书，却突然被小慧的声音打断，小慧说长春宫来人了，说是皇后娘娘要见我，我不解，毕竟我和纯皇后娘娘也没有多熟，唯一印象深刻的就是……在我没侍寝的那段时间被她留在长春宫的那一幕，之后也没有多余的联系，现在皇后还在禁足中，却突然来找我，我皱着眉，表情严肃。

　　我问小慧：“来人可还有说什么？”

　　小慧摇头道：“没有，那人就说让娘娘去一趟长春宫，说皇后娘娘想见你。”

　　…

　　我来到长春宫时，纯皇后娘娘正在喝药，我见到她的时候，差点没认出来，皇后娘娘简直像变了一个人，浑身上下瘦的跟个皮包骨一样，整个人都瘦了两圈，一脸病态，嘴唇苍白无血色，原本温柔高贵的皇后娘娘，怎么变成如今这个样子。

　　我俯身给她行了礼，然后就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她，纯皇后喝完药后，出声对我道：“柔妃，你来了。”

　　我点头应答：“嗯。”

　　接着，纯皇后又继续道：“柔妃，你还是那么美，本宫总觉得你比刚进宫的时候还漂亮。”说道这，纯皇后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又看着我道：“本宫现在是不是很丑？”她神色间凄楚伤悲。

　　我不清楚纯皇后叫我过来究竟要说什么，我叹了一口气问：“皇后娘娘，您叫臣妾过来应该不是为了叙旧吧，您究竟想要说什么？”

　　我话音刚落，便见纯皇后突然大笑起来，她笑着笑着就泪流满面。

　　她面目狰狞，嘴里说着驴唇不对马嘴的话：本宫这一生做过许多错事，但本宫不后悔，后宫子嗣少，柔妃，你知道为什么吗？”

　　我邹着眉头，安静的听着。

　　下一刻，纯皇后凄凉的声音又继续在室内响起：“一切都是因为本宫，都是本宫做的，本宫的孩子死了，你们这些做妾的又凭什么为皇上生呢，柔妃……本宫原本没想伤害你，可……谁让皇上就对你不一般呢，明明本宫才是她的妻，你为什么进宫七年才怀上孩子，你就没想过原因吗？是本宫，都是我做的，说到这里纯皇后她又大笑起来，你应该不知道吧，本宫在翊坤宫地下埋了很多麝香，可惜，你后来搬走了，皇上对你还真是好，竟然让你住进了凤仪宫，可就算这样，你还不是一样生不下孩子，这后宫之大，又何止是本宫一个人讨厌你呢。”

　　听到这些，我的心像被针扎了一样疼，我一把抓住纯皇后的肩膀，语气激烈，怒吼着：“纯吟柔，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没等我在进一步靠近，纯皇后身旁的两个嬷嬷就一把把我拉开，挡在了纯皇后面前，做出保护者姿态。

　　纯皇后用手帕捂着嘴咳嗽了两声，血染红了手帕，她没管，又继续道：“柔妃，你跟本宫都是一样的可怜，你看……皇上就算知道这一切都是本宫做的，他还不是一样没有说出来，因为在他眼里，本宫可比你的孩子重要，是本宫害死了你的孩子，你看啊，本宫害死了你的孩子，皇上不也是连问都不问吗，你真觉得皇上他喜欢你吗？他这个人本就是没有心的……”

　　最后，我是怎样离开的长春宫，我不记得了，我满脑袋只记得纯皇后的那番话，我像个行尸走肉一般走在宫道上

　　这一刻，我终于知道了，当初谢厌为什么一定要让我迁宫，为什么问他原因始终问不出来结果？为什么在我替皇后求情之时他又是那样一副神情。

　　原来如此！

　　我笑了，笑容却比哭还难看，原本艳阳高照的天空，突然下起了瓢泼大雨，我抬头往上看，雨水浇在了我的身上，老天爷似乎也在可怜我。

　　看啊，在这偌大的皇宫中里，这里就像个密不透风的囚笼，囚着每个苦苦挣扎的凡人，或贵不可言，或恩宠不断，或如镜花水月昙花一现，所有结局，不过付于一场笑谈，最终还不是被淹没于滚滚红尘中。

　　我不是看不透这宫里的尔虞我诈，勾心斗角，我只是不想周旋其中。

　　这是我入宫的第八个年头。

　　八年啊！

　　十八岁那年我初进宫，仍记得第一次我同熹妃娘娘去给长春宫的皇后娘娘请安，纯皇后那双温和的眼，永远面带微笑，雍容华贵，当时的我还认为她和历史上的富察皇后很像，尽管她穿着雍容华贵的凤袍，却也丝毫体会不到一丝的威严与犀利。

　　可惜啊！

　　是我识人不清，纯吟柔她哪里比得上富察皇后啊！明明从不争宠的人，做出的事情却如此狠毒，我没想到，到头来却是她害得我如此之惨，我那可怜的孩子还没有见到这个世界，就永远地离开了我……

　　我站在雨中许久，久到浑身冷的麻木，却固执的始终不让眼泪掉下来。

　　谢厌在听小慧说我被叫到长春宫以后，便急急忙忙从凤仪宫往这边赶，可他还是来晚了，等走到一半的时候，入目所见到的就是我这样一副魂不守舍，在宫道上淋雨的模样，他焦急地走过来，拿伞替我遮住雨水。

　　“阿音，怎么在淋雨？这样会生病的。”

　　我沉默不语，始终没回答他，只是死死地盯着他看，他仍旧继续追问我。

　　“阿音，皇后她……找你都说了什么？”

　　我听出他语气里带着很不安的情绪，我朝他淡淡一笑，嘴里说出来的话却十分冷静。

　　“皇上，皇后娘娘什么都没说，臣妾有些累了，想要回去休息。”

　　他道：“好，那朕陪你回去。”

　　这一夜我睡的十分不安，做了一晚上噩梦，浑身冒冷汗，谢厌一宿都没睡觉，一直用手轻轻拍着我，哄着我，他做的这一切我是不知道的，他也没有对我说过，直到外边渐渐泛起白光，我才从噩梦中平静下来，得以安稳入睡。

　　我不知道的是在我离开长春宫以后，纯皇后看着我的背影笑了，她笑的凄凉，吐了一大口鲜血，整个人都倒了下去，她身旁的嬷嬷们心疼地扶起她说：

　　“皇后娘娘，你这是何苦呢？”

　　纯皇后当时在想什么？

　　她在想啊，能在临死之前送给皇上一份大礼，也算是对她自己这一生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皇上不是喜欢柔妃吗？不是对她不同吗？那她就祝福他永失所爱。

　　皇上说他对她这位皇后已经够好了，可她如今已经看不清了，她已经看不清这个皇宫，看不清皇上，她也终究变成了她生平最讨厌的那种人，她终究还是成了坏女人，花开花落自有时，往后希望纯家女子不再入宫。

　　闭眼之前，纯皇后眼前浮现出她这短短十几年的过往片刻，那个陪他走过艰难岁月的，同舟共济的少女，终究断折于一朝红墙，病态满面，那年京中草长莺飞春光正好，她青葱豆蔻笑意盎然，十里红妆嫁与郎君，怎知为君一日恩，误妾百年身，宫门侯府，从此葬送了她半生时光。

　　画面里，隐隐听到那人零碎的话语。

　　“孤的太子妃就是最好的。”
　　“吟柔，孤今生有你便足矣！”
　　“吟柔，你看孤给你带了什么好吃的。”

　　“吟柔，要不要去游湖啊。”
　　“吟柔，辛苦你了……。”

　　大清十二年，四月二十日，皇后纯吟柔薨，纯皇后死在了皇上最厌弃她的这一年，她的那盏灯彻底灭了，灭在风雨如晦里，灭在惨淡天色里，灭在深深宫闱里，她的容颜永远停留在29岁这一年。

　　皇后头七那天，举国齐丧，满城纸钱，大雨纷飞，按祖制，皇上要在佛前守灵三天三夜，为亡后诵经超度，皇后娘娘知道皇上如此，会开心吗？应该会吧，毕竟年少情深做不得假，后来的不爱也是真。

　　我一身素麻寿衣，跪在堂前，我没有哭，毕竟在知道她对我做过的这些事情以后，我是恨她的，就是让我哭我也哭不出来，我环顾着这过于喧闹的灵堂，良贵妃不知道在想什么，呆呆地坐在地上，一动不动，宁嫔扶着胸口哭的急喘气，似也是受了刺激，就连贤妃也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就连刚进宫没多久的夕嫔也哭的十分伤心，各宫妃嫔垂头抽噎抹泪，却不知其中哀痛几分真几分假，众生百态，在这一刹刻画得未免太过于淋漓尽致。

　　大清十二年，四月二十八日，纯皇后奉安于洛阳地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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