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夜颠倒》应忱星

59、第五十九章

　　自从褚昱和玉女士坦白说开了之后，有那么几天，褚昱压根不好意思再在她眼皮子底下往言初家跑。以前至少还有个学习的幌子，而现在，哪怕褚昱只是在手机上多敲了几个字，被玉女士撞见后那意味深长的目光也让他只得悻悻收手。

　　言初那边，为了引起不必要的误会褚昱实话告诉了他，最终两人得出一致意见——等到玉女士假期结束上班去了他们再悄悄见面吧，反正也过不了几天了。于是之后他们这种白天腻歪到一起片刻不离，一到晚上玉女士下班回来了就客气的如普通同学的状态就这样持续到了寒假结束。

　　连接十来天都那样偷偷摸摸见面的后遗症就是，新学期开学的第一天早上，褚昱洗漱完走到客厅见到满脸微笑冲他和玉女士打招呼的言初时，第一反应便是：坏了！今天言初怎么没等他妈出门就过来了？

　　下意识转头看向玉女士，对上她略带探究的目光，褚昱呆了片刻反应了过来。

　　对哦，今天起迎来的又是每天要上学的日子，他和言初走在一块那再正常不过了。

　　动作轻快把东西拣好，褚昱和无奈冲他们摆手的玉女士告别后满心愉悦跟在言初后面一起下楼。

　　“你有没有觉得我妈对你更客气了一点？”褚昱极其自然将手放入言初向后探来的手心里，语带轻笑。

　　言初回视：“是怕我觉得她不喜欢我吗？”

　　褚昱愣了愣，快走出单元门时才道：“你猜的也太准了吧。”

　　两人在带着薄霜雾气的早晨坐上车朝学校的方向驶去，周围的景与人都是熟悉的，假期结束的失落感被冲淡一些，褚昱往言初那边靠了靠，脑袋斜靠着他的肩膀半闭上眼。

　　言初勾了勾褚昱右手的小指，垂头在他耳畔小声说：“猜其他人没什么难的，我习惯了，而且猜错也没关系。”

　　褚昱抬眼看他。

　　“你的每一个回应都刻在我脑子里，可我还是不敢随意下结论……我怕万一错了会像之前那样。”

　　褚昱的心被狠狠敲了一下，“对不起。”

　　言初微微摇头：“不是要你道歉。”

　　“我知道，”褚昱趁钟叔拐弯注意一边后视镜的功夫，飞快攥住言初的手拉起来亲了一口，狡黠笑了笑，“我是为我之前的犹豫和逃避道歉，以后不会再这样了。”

　　有第三个人在场的环境下做出这个举动来还是让褚昱有些不好意思，见到言初唇角愈深的笑意时他做贼般瞥了眼前方认真开车的钟叔，生硬岔开话题：“嗯……不知道这学期是怎么分的班。”

　　“我们肯定能在一起。”言初紧紧回握褚昱，笃定道。

　　褚昱猛地抬眼，领会了这句话的多重含义，所以此时就算直接被别人听到也无所谓。

　　“嗯，”他同样坚信点头，“我们会分在一起。”

　　新学期的分班表再次如期被贴在学校的通知墙上，四周人头攒动，褚昱和言初刚到，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层层包围的人群中挤了出来。

　　本来四处搜寻什么人的目光率先注意到他俩，廖咏成刚喊完一声“借过”，下一秒嘴角便咧起招手道：“哎褚哥！”

　　小跑着走近，廖咏成随即十分兴奋地告诉褚昱这个好消息：“咱们还在一个班！”朝言初扬了扬下巴，“言哥也在啊。”

　　褚昱悬着的心一松，眉头自然舒展。

　　这时留盈也找了过来，听到这句笑意还没来得及露出，廖咏成接着叹口气说道：“就是可惜班长和晏神都被分到别的班去了。”

　　这样吗……褚昱略略遗憾，看了眼言初，分班排名的算法谁也摸不清，现在这个结果已经算很好的了。

　　他想了想，安慰廖咏成道：“好在也只有一个学期，或许高三我们和他们还有机会在一个班的。”

　　廖咏成同留盈一起惆怅般重重点了几下头，几人一起准备步入新学期的班级。

　　还是在五楼，走到楼梯口时以往褚昱都要往左拐，而现在他们被分到了26班，则是在这层楼离老师办公室更近的右手边。就要转身之时，一个十分眼熟的人从不远缓缓走了过来，不是晏綮之还是谁。

　　他依旧是那么一副冷淡又拽拽的样子，只有当眸光对视上褚昱时，那双眼才骤然活了起来，整张脸都有了生色。

　　要不要这么夸张……褚昱暗自腹诽，难道真是因为他长得太像晏綮之哥哥了？

　　“嗨。”晏綮之率先冲他们点点头打了个招呼。

　　褚昱礼貌回应，片刻后问道：“你还在24班？”

　　晏綮之看了眼他身后的几人，点头：“嗯，不出意外的话我会在这个班待到毕业。”

　　褚昱：“……”

　　廖咏成：“……”

　　好好好，一直年纪第一了不起是吧。

　　褚昱欲言又止，见廖咏成附和喊道：“成，晏神咱们有缘下次见啊！”

　　晏綮之轻轻颔首，若有似无应了声，褚昱看着他渐渐离去的背影，心里隐隐有一点黯然，总觉得……算了，他清空脑子里胡乱的思绪，往身旁看去时才发现言初垂眸注视他的视线，眨了眨眼：“？”

　　“没什么，走吧。”言初收回高深目测的目光，抬步淡淡道。

　　廖咏成第一个应风而动，撒开腿直奔教室：“我去看看我们的宝座有没人选！”

　　留盈皱着眉头跟上，只有褚昱尚在状况外仍杵在原地。

　　言初兀自走了几步便停下，突然回头，像是不解原本一直走在他身边的人怎么没有跟上来。

　　向褚昱递来左手：“一起？”

　　褚昱弯了下嘴角，下一秒就朝言初的方向奔去：

　　“当然！”

　　事实证明他们几个的“宝座”实在是人嫌狗憎的，既在第一排离多媒体桌台最近，一上课经常是和老师面对面的距离，而且又是在角落，看最那边的黑板也费劲，因此不到实在没位置坐的时候基本没人会选那里。

　　褚昱他们来的还算早，一二排的位置基本都是空着的，廖咏成吱哇乱叫了几声，一个箭步直冲他的老位置。

　　书包放下占好座后迅速回头冲刚刚走到门口的褚昱喊道：“快来！”

　　褚昱无奈和言初对视了一眼，走过去的功夫还在想照理说像廖咏成这样的不是都喜欢坐最后几排吗。目光转移到先他和言初一步斯斯文文落座的留盈身上，懂了。

　　即使嘴上说得再不在意，可实际行动却一点没落下啊。

　　褚昱微微笑着走到之前一直坐的窗边，抬眼看言初，身后是朝霞浮散开来的缕缕橙金色。

　　“你愿意做我的‘隔桌’吗？”

　　言初笑而不语毫不犹豫走到褚昱所指的右侧座位，点了点头。

　　身后的话语声同时响起：“我作证，他愿意愿意！”

　　廖咏成嬉笑打趣着附和，目光在前方的二人处打转了许久，恍然间想起什么，一脸求表扬的神情从包里掏出几张便携湿巾，扬了扬手：“喏褚哥，特地为你带的。”说完偏过头又分了片给留盈，打个哈哈漫不经心道，“你也凑合用用。”

　　没想到上学期开学那会自己要把桌椅全部擦拭干净才肯坐下的举动他还记得，褚昱心中微动，即使自己带的纸巾就在书包里躺着也郑重抬手接过，给了廖咏成一个感激的笑：“谢谢。”

　　“嗐，咱俩谁跟谁。”对方十分受用地笑眯了眼。

　　褚昱将得到的湿巾顺手给了言初一张，等一切收拾好满意坐下后大概扫视了一圈教室。

　　班里或多或少存在着几张让他稍觉眼熟的面孔，不过他本来也跟这些人没什么交集，都不大能叫得出人家的姓名，倒是在目光即将收回之时和一个女生有了短暂的对视。

　　褚昱微顿了顿，在对方朝他微笑轻招了下手时才通过她头上的发卡认出了她，是上学期最后站在他座位附近给所有人录像留念的女生，好像叫许什么来着。

　　褚昱回以同样礼貌的微笑，可笑到一半总觉得有道忽视不了的视线在盯着自己。

　　果然，近处言初正支着脑袋侧过脸直勾勾往他这边看，发觉被注意到后不仅没有丝毫退缩，手指微动一下，反而往褚昱桌上弹来了一个不知什么时候揉好的小纸团。

　　褚昱：“……”老本行了是吧。

　　周围没人注意到他们这一瞬的小动作，连廖咏成也忙着低头收拾桌斗，没空乱看。

　　褚昱眼疾手快捏住了正好飞至他手边的纸团，狐疑望了下言初后缓慢展开。

　　上面皱皱巴巴的一行字：我还是太不了解你了。

　　褚昱：“……”

　　他挑了根最粗的笔在上面打上一个大大的问号，把纸揉巴揉巴，轻飘飘扔了回去。

　　言初这时已经失了继续传纸条的兴致，看到褚昱不明所以的目光及那个硕大的问号后右手随意一支，两瓣薄唇动了动。

　　褚昱注意着他的口型——“我、没有、给你，带……”

　　言初食指稍抬，褚昱的目光随之移动看向他放在课桌角落里廖咏成给的还没用完的湿巾。

　　“……”

　　敢情就是在别扭这个？

　　褚昱有些哭笑不得，学言初刚才那样说了句什么，可惜没有出声且语速太快，言初没有辨别出来。

　　“什么？”他突然出声追问道。

　　冷不丁冒出的一句话让后排廖咏成也不觉抬头，愣头愣脑“啊”了一声，“什么什么？说啥呢？”

　　褚昱内心叹了口气，给两人留了个友好微笑，转过头不看他们了。剩下廖咏成一头雾水左看看右看看，言初则像刚才突然开口的不是他似的，维持着侧脸朝褚昱方向看去的姿势敛眉深思，一副完全投入思考人生的模样，最后彻底让廖咏成放弃理解这两人独有的交流频次了。

　　*

　　平静却热闹的开学第一天过去，晚自习结束后所有人都归家心切，一个个溜得比兔子还快，等褚昱刚刚陪完班主任把东西放到办公室回来后，班里除了住宿生基本不剩几个人了。

　　至于为什么是褚昱要帮班主任拿东西，他走到自己位置上见言初已经收拾好两人的书包在站着等他：

　　“你看有没有落下什么。”

　　褚昱笑眯眯摇头接过，廖咏成和留盈已经先一步和他们打完招呼走了，见附近没人，他悄声在外人看来似随意自言自语了一句，凑近言初道：“什么也不落，只差你。”

　　言初听得分明。

　　笑意无声无息攀上两个并肩向外行出的人脸上，教学楼外北风萧瑟，褚昱心情好极，抬眼发现夜幕中居然依稀点缀着几颗耀眼明星。

　　他突然就想要这个晚冬的夜过得再慢一点点。

　　“很开心？”一旁的言初温和注视着褚昱问道。

　　“嗯。”褚昱重重点头，总觉得气温已经开始渐渐回暖了，寒冬将尽。

　　“当数学课代表……这么开心？”显然言初对褚昱突然而来的好心情有些不解。

　　褚昱哼笑一声，“一部分原因吧。”

　　“你很喜欢这个老师。”不是疑问，言初的语气带着笃定。

　　褚昱眨了眨眼看向他，“你不觉得黎老师有点像年纪再大一点的我妈妈吗？”

　　黎良，二十岁便来实验附中任教，至今已经勤勤恳恳严谨教书二十多年的一位女老师，也正是褚昱他们班这学期的数学老师兼班主任。

　　因为褚昱心底隐隐产生的一些想法，所以在今天黎老师和所有同学交流的第一堂课上，当她问起谁愿意主动担任课代表时，褚昱或许是出于她和玉女士有那么点神似，又或许是什么别的原因，总之，冷场了半分钟后，他鬼使神差地举起了手。

　　最后，几乎与褚昱同一时间举手的留盈和他一块荣升为这学期同学私下里最爱戏称的“御前总管”一职。

　　尽管被褚昱提醒了一下，言初仔细回想几秒，还是对此感到费解，无奈道：“我最多能想到你可能因此不会害怕她。”

　　可能是之前几次自己对班主任这一角色的应激反应给言初留下太深的印象，褚昱凝视了言初片刻，笑着解释：“我终于甩开了一直以来的包袱，会轻松一点很正常啦，但这不是最重要的。”

　　言初不由看过来追问：“那最重要的原因是什么？”

　　“是——”褚昱拖长了音调，一股北风卷携着路边不同小吃的香气向他们扑面赶来，“是因为我觉得你会买一份最好吃的烤冷面给我，所以我很开心！”

　　在言初略显惊诧却依旧茫然妥协的举动下，褚昱笑得前所未有的舒心。

　　他的声音稍稍没有收住，引得偶尔经过的同学偷眼看他们一下，褚昱没心思在意，一脸傻笑的样子仿佛喝了假酒。

　　“你会给我买吗！”他知道自己实在多此一问，但还是忍不住冲言初嚷道。

　　“会。”言初毫不犹豫回首看他，答道。

　　“得嘞！想吃几份儿都有！”卖烤冷面的大叔适时侃笑着接道。

　　“……”

　　褚昱这才恍神，尬笑了几秒连忙低头找寻自己鞋上刚才有没有被人踩一脚留了印子。

　　冬夜深沉，即使没什么印象深刻的事情发生，但很多时候只要记忆中有某些重要的人陪伴在那个时刻，再普通的一天也一定不寻常。

　　褚昱在接过言初递给他的烤冷面时没留神烫了下手，于是言初便说什么也要帮他拿着。

　　他极其顺口道了句谢，说完后微张的唇迟一步没合拢，极小声极小声地补充了一句：

　　“谢谢你喜欢我。”

　　之后，不管言初有没有听到，他又在心中极小声地对自己说：“也谢谢我会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