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夜颠倒》应忱星

51、第五十一章

　　闫奶奶在二月的开头，小年夜那天晚上被风尘仆仆赶回来的言初母亲接回了家。

　　玉女士于是又被上门感谢了一番，这些大人之间的身不由己和弯弯绕绕褚昱从来没想掺和。眼下放假，他倒是少了许多见不到言初的苦恼，毕竟他们现在就住对门。

　　除夕的前两天，言初的父亲也来这边看望了，顺便拜访一下多承蒙照顾的邻居褚昱家。

　　彼时褚昱正跟言初在房间里一起认真做寒假作业，刚思考着写下一个化学式，就听到言初看完手机说了句：“我爸来了。”

　　“来就来了……”褚昱嘟囔着还分神在怎样给式子配平上，随意接了一嘴。

　　铅笔尖头处因大力被杵断了一小截，褚昱猛地抬头：“啊？？？”

　　言初颇有些好笑看着他，“来就来了，你这么惊讶做什么？”

　　“哎不是，”褚昱唰地站起来，“心里有鬼”这四个字就差没摆在脸上了，干巴巴解释道，“这不从来没见过么。”

　　言初安抚按住他的肩让他坐下，“你不想见他我们就都不出去。”

　　褚昱的眼神中写满了“那怎么行”，咬了咬唇正欲说什么，他的房门就被玉女士敲响了：

　　“小言你爸爸来找你啦，小鱼儿你们快一起出来。”

　　褚昱努努嘴：“你看。”起身高声回了句“好的”，说罢拉着言初一块出去了。

　　客厅地上又堆了几箱新送来的礼物，言初的爸妈都在，玉女士正笑着跟他们寒暄。看到褚昱出来了，招呼他过去：“来小鱼儿，问言叔叔好。”

　　褚昱依言礼貌叫了声。

　　一旁的言初见状神色微动，淡淡点头：“爸。”

　　对面的男人仍穿着一身正装，个子高瘦不显魁梧，即便面上带了些岁月的痕迹也依旧儒雅英俊，褚昱看了简直挪不开眼。

　　原因无他，这两父子站一块完完全全让褚昱相信了基因的强大。不说十分像那至少也有八九分，言初跟他爸的五官轮廓几乎一模一样，搞得他妈妈好像都没有参与感似的。

　　褚昱望着眼前这个“年老版”的言初，有些想笑不敢笑，偷偷瞄了一眼正主，发现言初也在看他。

　　两人目光对视上一瞬，言初径直动作，拉过褚昱离开这片人群聚集地，坐到了最远处的沙发上。

　　“没规矩。”言初的父亲眼风扫过轻斥一句，引得褚昱忐忑朝这边望来，随即恢复了和颜悦色，说道：“没关系，小昱你坐。”

　　褚昱不自然笑了一下，转过头拼命给言初使眼色表露他的疑惑。

　　怎么回事，言初跟他爸关系不好？

　　这段时日言初有事没事总上褚昱家来和他凑一块学习，顺便培养感情，所以对这里已经十分熟悉。没什么所谓的挑了一挑眉，言初探身从茶几上挑了个脐橙，划成四瓣后递给了褚昱。

　　这是想用吃堵住他的嘴？褚昱搞不懂言初的脑回路，迟疑接过来。

　　刚试探性往嘴里送了一瓣果肉，就见言初发现了什么新乐趣般笑了笑。褚昱在这被迫跟他打哑谜，气得咀嚼动作加快，头一扭，休想自己分一块给他！

　　客厅另一边的谈论声始终没停，这时褚昱才知道他们在商议什么——

　　言初的爸妈拗不过闫奶奶坚持要跟玉女士一块过除夕，于是双方各退一步，想要在今年大年初一言家好不容易凑齐的亲戚聚会上邀请玉蓉和褚昱陪闫奶奶一块去凑个热闹。

　　他们询问过得知只有玉蓉和褚昱两个人在一起过年，所以私心想要她们一起去让老太太更加高兴些。

　　“我们知道这个请求其实有些难为你，所以也不勉强，想先来问问你的意见。”言初母亲缓和道。

　　玉蓉挽了缕头发到耳后，笑着说：“除夕咱们两家一起过当然好呀，多热闹，两个孩子现在也相处得挺好。”目光掠过正跟言初暗暗较劲吃橙子的褚昱，她轻摇头，“可惜不巧的是我提早应了我干妈的约，再反悔就不好了。”

　　啊？

　　竖起耳朵听这边动静的褚昱呆住，前几年也没见玉女士过年的时候带他四处走动啊。还是说……他妈妈跟那个他没见过几次的青梅竹马已经破镜重圆了？！

　　嘴里的橙子都没那么甜了，褚昱意兴阑珊看着言初爸妈得到回复后表示理解回去了对门，将最后一瓣橙子丢回言初手中率先跑回房间。

　　言初没有拉住他，看一眼手里被塞入的东西，后脚跟了进去。

　　房门经历了一大一小两道不同的关门力度后被紧紧扣上，言初静静看着把整张脸埋入枕头里的褚昱。

　　半晌，他轻声问道：“怎么了？”

　　褚昱装了会死，随后一个打挺翻身起来，朝坐在床尾的言初扑了过去：

　　“你会一直陪着我吗？”

　　言初回抱住他，轻笑一声，语气中带着毫无疑问的笃定，“只要你想。”

　　“我怕有一天，我在乎的人都有了更加在乎的对象，”褚昱抬起头注视着言初，眼眸中混杂着浓稠的不安与迷惘，“我会是你的第一选择吗？除了你的亲人。”

　　后面那句褚昱想了想还是加上了，因为他现在更想听到言初肯定的回复。

　　言初的五指不自觉攀附上褚昱的侧脸，好一会，他推测道：“是不是因为……我说过的对情感缺失，所以你才总是会不高兴、会不相信？”

　　褚昱仍眼巴巴盯着言初。

　　言初叹了口气，点了点头，“你在我心里比你想象的要重要得多。”

　　褚昱闻言嘴角都要翘上天了，言初静视了片刻，又道：“还记得我之前和你说过的考完试再告诉你的事吗？”

　　那次言初由于手机坏了没收到褚昱给他发的消息，第一次让褚昱以为他真的会生气的事。

　　他点点头，等待言初的后文。

　　“其实不止那一次。”

　　褚昱：“什么？”

　　言初的手慢慢往下，由褚昱侧脸滑至颈间。拇指轻轻捻过一边耳垂，引得褚昱轻颤一下，默默垂眼勾紧了挂在言初脖子上的双臂。

　　微微使力托着人抬起头来，言初微躬着身靠近，两人的鼻息几近可闻。

　　褚昱心神恍惚地望见咫尺之外的两瓣唇开闭，带着他之前从未听过的语气，说道：

　　“我们第一次见面，你还记得是什么时候吗？”

　　褚昱脑子快要停摆了，喃喃出口：“去年十一假期里？”

　　“不对。”言初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低声道：“我和你的第一次见面，在五年前。”

　　“怎么会？！”

　　褚昱惊愕出声，他那么早以前就见过言初怎么可能一点印象也没有。

　　五年前……五年前是什么时候？

　　褚昱暂时脱离开言初的怀抱，上上下下仔细端详对方的面容。

　　对了，褚昱突然愣住，那是他当时因为看不惯班主任的做法从而触怒到他，引得玉女士和自己伤痕累累的时候。

　　那时盛夏将近，他即将小学毕业，可却因为这个原因休了一年的学。

　　褚昱扒拉住言初肩臂的动作不觉加大，似紧张似惶惑问道：“你……对不起，我们是怎样遇见的？”

　　言初覆住那只略有些紧绷的手，温和一笑，“你突然出现，充当拯救我的英雄。”

　　模糊的或从梦中摘录、或从他人口中听来的零碎记忆迅速从脑海闪过，不同场景飞速变幻，最终定格在险些被遗忘的一幕——

　　瘦瘦小小的一个身影，不知道是因为无措还是恐惧瞪大了那双闪漉漉的黑眸，两只小手背在身后攥得紧紧的，正迎面承受那些本不应该发泄给他的恶意情绪。

　　褚昱那时每天在班里跟个小霸王似的，还是个极其护短的好大王，但凡看见哪个小弟被欺负了总是会第一个帮人出头。因此在见着平日里总看不太顺眼的班主任朝第一次来他们学校参观却意外落单的小学弟明嘲暗讽时，脾气“噌”一下就上来了，一个箭步冲过去挡在人前面预备跟老师理论一二。

　　平日里对他莫名诸多隐忍的班主任那天好似情绪上头，看见褚昱时只是冷哼一声，说了句“以后可没有你牛气的时候”。

　　褚昱争论无果，最终甚至还被他不分青红皂白罚去办公室站着。

　　当时年级尚小的褚昱一点心思全摆在脸上，不服气大声回了句：“随便！”随即转身拉住小学弟的手拽着人一溜烟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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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褚昱骤然回神，从言初给他的提醒之中找寻到这点记忆，不太确定道：“你是……我当时从那个老师面前拉走的小弟弟？”

　　言初似是没想到褚昱还真能想起来，他以为他真的已经彻底忘记当初这件事。微挑了挑眉，明朗道：“提醒你一下，我比你大三个多月。”

　　“什么？”褚昱注意力被拉走一半，忘记自己虽然休过一年学但同时也跳过一次级，总下意识觉得他比同届的人大一岁，“你不是九九年十一月的？”亏他之前心底还曾经以自己是言初“哥哥”自居过。

　　言初再次耐心给他解释：“我九八的，月份卡在了临界，因为外婆怕我融入不了新环境就也没有非要让我提前一点上学。”

　　褚昱沮丧撇嘴，“好可惜，本来我可是你的学长。”

　　“为什么要可惜？你想要我称呼你学长说一声就好了，我以后都可以这么叫。”言初紧接道，语气柔和得不可思议，“只要能让我再次找到你，我就愿意相信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他们最初的那次从相遇到离别真的太过匆忙。

　　言初只来得及记住紧紧抓住他的手奔跑的那个人的笑脸，他被带往一株冒着鼎沸绿意的银杏树底下歇气，听到男生善意的安慰：“你别搭理那老师，他就是个势利眼。”感受到自己的肩被拍了拍，“你看那边就是我们学校食堂了，你一会可以去那里跟你的老师和同学们碰面。”

　　“我先走啦。”男生明媚的笑容在阳光底下犹如宝石一般亮眼。

　　“你，去哪里？”言初上前一步，第一次有探究欲地问出了问题。

　　男生却没有多做停留，转身的动作颇为潇洒，朝后方挥了挥手，说出口的话让言初生生顿住了脚步：

　　“罚站。”

　　即便是现在，言初依然不能完全理解当初的褚昱那么做的意图是什么。

　　就为了帮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吗？

　　他的情感如白纸，却在那个时候被褚昱涂抹上了金色——

　　既然上天无法让他做一个和其他人一样的普通人，那他至少可以决定自己去做一个能够像褚昱一样帮助普通人的人。

　　低眉看着扑闪着眼睫两眼放光的褚昱一只手勾起他的下巴：“那叫一声‘学长’来听听看。”

　　言初嘴角显出一点弧度：“褚学长。”

　　“我在！”褚昱喜滋滋回应。

　　像是看到了那年银杏叶片间隙漏洒下来的阳光笼罩下的背影，言初弥补上了那句没有询问出口的姓名。

　　数不清多少次命运之手在拨盘，将他们的人生毫无规律地打乱。可就在这一次次分崩重组中，失落的你捡起碎裂的我，我们总归走向了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