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夜颠倒》应忱星

50、第五十章

　　这个学期的寒假定在一月的末尾开始放，学校还特意在考完试后和节前夹缝给学生们留出来两天讲解试卷的时间。

　　因此二十六号一早，褚昱早早和言初到了学校严阵以待。这次他们都在第一考场，不过言初在头，褚昱在尾。上次的考试里言初已经稳稳坐住他年级第三的宝座，褚昱则退后了几名，刚刚好压在了前三十的尾巴上。

　　褚昱看着言初落座在教室最右边那排的第三个位置，而坐他前面的那个人正是前段时间央求言初“帮”他的年级第二——舒羽。

　　目光横跨了整个教室，褚昱找到自己的座位后时不时往那边瞄上一眼，观察舒羽还有没有试图要跟言初说话的样子。

　　他委实是有点想不通，明明这人成绩已经够出色，为什么偏偏要找人合谋将晏綮之挤下去一次呢？年级第一的诱惑力就这么大，不是自己争取到的他也喜欢么？

　　不过疑惑了好几场考试下来，褚昱都没看到舒羽有什么小动作，或许是言初对他的警告起了作用。

　　两天共四场的考试历下来倒也不算多难熬，对他们来说不过是做了六套卷子，这点量甚至还能分两天时间做，唯一就是有点考验心态罢了。

　　考到第二天下午的英语时其实有很大一部分人的心已经收不住了，整场考试中最安分的时候只在一开始的听力时间。

　　离考试结束还剩半个多小时的时候，第一考场中不少同学已经陆续涂好答题卡放下笔开始悠闲检查了。

　　褚昱誊完草稿上的作文时抬眼一看时间，还余二十分钟，于是他分出一点精力去观望了下言初。

　　褚昱：“……”

　　很好，一号考场有史以来出现的第一位考试期间心大到趴桌子上睡觉的神人诞生了。

　　这番操作搞得监考老师都一头雾水，走到言初桌边问了他句是不是不舒服。

　　褚昱隔得太远没听清言初是怎么答的，但从他摇头的动作和周围几个同学略吃惊的表情上来看，一定不是什么正常合理的答复。

　　所以他现在在自己面前是连装都不打算装一下了吗？

　　褚昱暗暗咬牙，决定考试结束后狠狠批斗言初一顿。

　　十几分钟之后，整座教学楼变成了盛满噪音的海洋，呼喊的、吹口哨的以及挪桌椅的尖锐杂声此起彼伏。

　　他们等待监考老师收走答题卡，纷纷捡了携带的东西打算回自己教室。

　　褚昱在人群中迎上言初搜寻他的视线，气呼呼瞪了一眼后径直离开。

　　一号考场老样子还在24班，离他们班就隔了一道中央楼梯。

　　言初加快脚步追上了褚昱，周遭太吵闹，他贴近褚昱耳边问道：“怎么了？”

　　明天没有考试，今晚便不必再上晚自习了。褚昱抬眸冷淡回了句：“先去收拾东西。”说罢他就头也不回地钻进了自己教室里。

　　廖咏成又是在本班考场，因此谁都没他到得早，褚昱第一眼见到他就知道这人肯定考好了。

　　只见廖咏成眉飞色舞冲这边努了努嘴，“褚哥回来啦！”

　　观察到褚昱面色好像不算太佳的模样，以为他是感觉要考砸了，廖咏成瞬间收了自己满脸的笑意，只字不提卷子的事，语气轻松：

　　“今晚总算可以早开溜咯！”

　　最近褚昱跟言初好像有和好的迹象，廖咏成明知故问打趣道：“你又跟言哥一块回啊？”

　　褚昱收敛了情绪，点点头：“嗯。”怕今晚他回去要玩疯了，好意提醒道：“别忘了明后两天还有课。”

　　果然廖咏成一听到这话便萎靡了，摸了下鼻子，应道：“得嘞褚哥。”

　　留盈和褚昱他们一个考场，也就前后脚的工夫过来了。褚昱随意收拾了下，抓起没装什么东西的书包冲他们道了别，随即便走出了教室。

　　一出后门，言初正无比自然地靠在旁边墙壁前，见到褚昱出来就起身跟上。

　　两人挤过人群一路走出到教学楼下。

　　等周围空旷些之后，言初听到褚昱问他：“考英语的时候最后二十分钟你怎么了？”

　　“我不想做，写困了。”言初如实答道。

　　褚昱被噎了一下，“你跟监考老师也是这么说的？”

　　“嗯。”

　　“……”

　　褚昱诚心请教：“可以问你一个问题么？”

　　言初瞟他一眼：“当然。”

　　“为什么这么排斥英语啊？”

　　褚昱闷头不说话的时间里都在想这个问题，就凭言初其他学科的成绩来看，他应该不是学不会，只是不想学。亏他从前还下意识认为言初的爸妈都是外交官，那言初的英语想必也相当出色才对。

　　闻言言初的眼神微微闪烁一下，褚昱拽着他的袖子，略一挑眉，“你可别蒙我，你说过你从不骗我的。”

　　言初垂头看他，语带无奈：“不会瞒你，其实没什么好说的，就是潜意识里有点排斥。”

　　“这样么？”褚昱神情复杂，说不出是高兴还是忧愁，“那你分不分辨得出，那一点‘排斥’其实应该就算不喜欢？”

　　言初默了很久，校门外依旧充斥着热热闹闹的喇叭声，卖狼牙土豆的、卖烤冷面和臭豆腐的，甚至还有每天深夜里才会摆出来的一碗烫到人心口的鸭血粉丝汤。

　　食物的香气被风吹远了，却仍旧在源源不断地新生出来。

　　朔风凛冽中，言初迟疑点了下头：“我……”

　　褚昱没给他说话的机会。

　　他怀揣着那颗剧烈跳动的心，趁四下无人在意，凑近言初的耳边一个字一个字悄声说道：

　　“我、喜、欢、你——”

　　言初乍一听到恍惚了片刻，“……什么？”

　　褚昱的脸和耳朵都被风吹红了。

　　他故意的吧？褚昱嗔怪看言初一眼，说都说了，也不差多重复一遍，于是又启唇：“我说……诶！”

　　言初突然二话不说攥住他的手腕，特意避开了人群和钟叔停车的方位，带着褚昱疾步走到路旁某处暗角下。

　　“……你干吗？”好好的气氛都没了，褚昱无语问道。

　　“你喜欢我？”言初按住他，沙哑般反问。

　　褚昱忽然有些不敢看言初的眼睛了，垂眸看地，轻飘飘应了声“嗯。”

　　言初：“哪种喜欢？”

　　褚昱：“……”

　　“你怎么这么笨？”褚昱被激得怒目以对，差一点飚出脏话，“都要你做我男朋友了，还能是哪种喜欢？”

　　言初的目光如有实质，“认真的？”

　　褚昱简直不想理他了，“当然是认真的！不然我在干什么，耍你玩儿吗？”嚷完顿了顿，有些狐疑道：“你现在是什么反应，想后悔了？”

　　问出话的气势十足，可褚昱已经开始在心底打鼓。

　　言初明明是拥有情绪的，虽然很淡很陌生到这个人自己都没有发觉，但只要有这一点点可能，褚昱都想要尝试一下。

　　如果有一天言初能意识到自己可以喜欢上什么人，那这个人一定只能是他褚昱。

　　褚昱蹙眉推了下言初：“回答我。”

　　“没有。”

　　这一声将褚昱飘忽的心稳稳地送回实处。

　　言初笑了，笑得仿佛带七分真心实意。

　　“固有的观念告诉我，爱情可以是脆弱如纸，同时又可以是永生不死的一种关系羁绊，它能够让两个毫不相干的人永远铭记且不离开对方。”

　　言初以一种在褚昱听来极欠揍的语气再次重复道：“你喜欢我。”

　　褚昱等着看他还能吐出些什么话来。

　　几秒之后，言初自顾自接上：“所以你会永远陪着我。”笃定的语气仿佛说出口的话如真理一般不会再被违背。

　　褚昱：“……”虽然的确如言初所说那般，但让人莫名很想还嘴怼他是怎么回事。

　　确认了这点的言初仿佛被触到了什么开关，歪了歪头问道：“我可以抱一下你吗？”

　　褚昱感觉自己牙都要咬碎了：“你再问就不可以。”

　　下一秒他就被高大的身影完全覆盖，言初身前的羽绒服外套被吹得冰冰凉凉的。褚昱拱了拱脑袋，将脸埋进言初的脖颈间取暖。

　　“下回不准再问这种蠢问题了。”他嘟囔着，同时将手臂环绕得更紧了一点。

　　……

　　那天晚上褚昱和言初在医院分别，最后钟叔将他送到家后也回去休息了。

　　褚昱脸上整晚都显现出藏不住的笑意，惹得玉女士好一阵调侃他跟言初和好了之后都不知道乐成什么样了。

　　两天讲解考卷的时间里他们也陆陆续续得知了自己各科的成绩。这场考试依旧毫无例外是晏綮之排在了第一，而且此次不光有个千年老二，年级第三的位子仿佛也彻底被言初锁定。

　　众人看着他那一排闪瞎人眼的分数中格外突出的二位数字，齐齐陷入了沉默。

　　“嗐晏神不是我说，”廖咏成对此拍拍晏綮之的肩乐道，“得亏人家英语是大偏科啊，不然你跟言哥谁是第一还真不好说。”

　　晏綮之面无表情地挥掉了肩上的大手，正想冷言回敬几句，视线却一下对上了被吸引过来目光的褚昱。

　　褚昱好奇围观，无辜眨了几眨眼。

　　晏綮之：“……”

　　廖咏成本已准备好等着晏綮之发威了，到头来只是见人瞪了自己两眼，之后便继续低头刷题去了。

　　摸摸下巴，廖咏成的视线在两人身边过了个来回，不知道又萌生了哪一个新八卦，左看右看跑往了留盈那处。

　　不管怎么说，这个学期也即将结束了。

　　整个教学楼都在进行大扫除，所有人好像都有自己的事要做。

　　最后两组之前还未轮到的值日生被组织拿好了笤帚和墩布一起做卫生，班长和其他几位班干部正自觉将班里张贴布置的各种板报花样恢复原样。还有几个女孩子，她们都拿着手机东拍拍西拍拍，为这间不算大的教室里留存下来几百张照片。

　　褚昱在密集的人声里缓慢收拾着自己的书桌，一抬眼看到一个戴着“冲鸭”发卡很眼熟的女生走到他位置斜前方的多媒体讲台后站定。

　　很快她横着举起了相机，将镜头一点点从这边移到那边，覆盖了完整的教室，最后以一个斜方位的角度定格放到台子上。

　　褚昱的目光不期然与她交汇片刻，随后两人都回以对方一个微笑。

　　十分钟之后，最后这节课的下课铃声敲响，那段实时录制的视频里的所有人或许今后再无交集。

　　褚昱再度低头扫一眼桌斗里还有没有遗漏的东西，想到这里忽然有丝丝的怅然。

　　他们是太多人身边匆匆的过客了。

　　即使现在留住了一段影像又有什么用呢，多年以后再看到可能早已丧失了打开它的兴趣和勇气。

　　遗憾什么、舍不得谁，褚昱哂然——

　　那他就一定要抓到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