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夜颠倒》应忱星

20、第二十章

　　褚昱今早是被一节枯枝吹到窗户玻璃上发出的碰撞声吵醒的。突兀的“啪嗒”一下敲击，他觉得是有人在喊自己，瞬间睁眼从梦中脱身。

　　两声轻微的敲门声和玉女士的呼唤随之而来，“小鱼儿，该起了呀。”

　　褚昱闭了闭眼，含糊应了声知道了。

　　半拉的帘子掩映出窗外小片黑沉沉的天空，褚昱耸拉着眼斜斜瞥过。几分钟洗漱完，他脸色淡淡动作却是毫不含糊地飞快穿好校服，如往常一样向家门口走去。

　　今天玉女士慢他一步尚未将大门打开，褚昱几步路的功夫右手已搭在把手上，自然而然就要开门——

　　外边言初半举着手想敲门的动作猛地收住，他似也是一愣，随即欣赏了几秒懵懵维持开门动作还没反应过来的褚昱，歪点下头，笑意从唇边淌出：“早啊。”

　　不过三两天，褚昱好像就已经习惯大清早见着面前这人了。他些许迟钝侧过脑袋打个哈欠，嗓音还带着初醒时的微哑：“嗯，早。”一听明显就是还没睡醒的样子。

　　玉女士的早间小厨房不定时营业，昨天她没想好做什么，于是今早便没有产出褚昱的早餐，不过每日牛奶是不会缺席的。

　　他们打招呼的间隙玉女士从厨房拿出来两瓶加热过的奶分别用袋子装好，走至客厅见到言初也笑着招呼了一声，将手里东西递给褚昱时不忘叮嘱道：“今天自己买早饭，记得肚子先垫点什么东西再喝牛奶哈。”

　　褚昱从善如流点头接过，这话玉女士隔三差五就要说上一次，他是真的要耳朵听起茧子了。

　　一切收拾好要出门时褚昱看了一眼时钟，准准的五点二十分，钟叔肯定已经到楼下等着他们了。

　　外面的天此时仍黑得彻底，两人下完楼梯一出单元门抬头甚至隐隐瞥见好几颗星子，周围几盏路灯偶尔闪一下，孤零零地伫立在道旁的灌木丛边上，风声呜呜咽咽，和夜晚没有什么区别。

　　两道显眼光线从不远处的车前探照出来，是钟叔看见了他们，配合地打了下双闪。

　　褚昱刚出来就被寒风吹得一激灵，忙不迭往车里凑，言初紧紧跟在他后面上了车。

　　“两位小朋友，早上好啊。”钟叔仿佛随时都充满活力，热情回过头给他们打个招呼，不需有人回应，接着提醒道：“坐稳了，咱们出发咯。”

　　这个点路上几乎没什么车和人，钟叔每天的车开得那叫一个得心应手畅通无阻。

　　言初上车后就把挂在肩头的包放到了身前，启程没多久，他头一次拉开书包拉链从里头摸出了本崭新的黑封笔记本，拿着它?了下上车后就闭目补眠的褚昱。

　　褚昱顺应看向他，又低头看看被递来的东西，略带疑惑接过：“这是？”

　　言初将他旁边的小灯打开，褚昱翻页仔细瞧了瞧——里面全是手写的化学知识重点，间或还夹杂些例题，那款熟悉的字迹是最近常出现在他眼前的。

　　“你的笔记？”褚昱脱口而出问向旁边的人。

　　不对，他再一细看，发现这些相关知识点和例题解析都眼熟得很，好像……好像都是自己最近专攻的爱犯错的考点，完全不像是言初那个水平需要详细记录的内容。

　　再结合昨天自习时言初问他的几句关于笔记的话，他眨巴眨巴眼，有点不自然：“这是……你昨晚回去专门为我写的？”

　　闻言言初竟迟疑了一瞬，似乎这个问题很难回答一样，任寂静独奏过几秒，他眸色不明打量着褚昱的表情，终于点了点头算作承认。

　　褚昱：“……”

　　他沉默了，纠结片刻还是有些不敢相信，抿了抿唇复问道：“为什么？”

　　“帮你不行吗？既然你很需要这种笔记，与其借别人的不如我写更好的给你。”见褚昱又是一副懵圈样，言初回答得反而理直气壮起来。

　　褚昱：“？”你们学霸一族连做笔记都存在鄙视链吗？

　　“你说实在的，”褚昱顿了顿，偏过身子正对上言初的双眼，语气很是诚恳：“你是不是真的见不得我们这种偏科生啊？”

　　不等言初皱眉反驳，他继续道：“或者有什么完美强迫症，不允许有人在你的帮助下还一直差下去？”

　　虽然算有点怪癖，但这样的大善人还是很不多见了。褚昱看言初的目光中涌起很多股敬佩，要知道他们昨晚上回到家都要十点了，还能腾出功夫赶这么十多页笔记出来，褚昱自认即使是最擅长的科目自己也做不到这样。

　　言初望了眼褚昱，不知道刚刚哪句触到了他的点，令他肉眼可见的愉悦了些，似是而非地回了句：“我帮你，当然会让你得偿所愿。”

　　褚昱闻言轻轻“啊”了一声，瞬间悟了。

　　原来真有这样的人，他出神想到，只是为了看得顺眼点能满足自己的强迫症，非亲非故甚至算不上多熟都可以做到像现在这样吗？

　　褚昱眼角余光略过重重飞逝的建筑树影，那自己现在算言初的……重点帮扶对象？敢情人家之前都是怀着一颗“望树成材”的心来关照他的啊。

　　想通了这一点，褚昱压下斑杂的心绪，看了眼手里的笔记本——好像没有之前那么烫手了。他把本子朝着它的原主人扬了扬，“谢了。”随后坦然将其塞进自己的包里，决心在经过言初这番“耳提面命”之后化学成绩一定要突破质的飞跃，飞跃到再也不需要别人的特殊帮扶了才好。

　　前方的钟叔一心一意地开着车，言初跟褚昱的这些交流在他耳中纯粹算孩子间的笑谈，多年的司机经验让他几乎不会主动插话，一踩一抬的动作间车子已然驶至目的地。

　　两位“小朋友”在离校门口还有一小段距离的地方下了车。前方的小道上充斥着小贩餐车冒出的袅袅白烟，寒风一吹，白烟裹挟着各种食物的香气撞了路过的学生满怀，是不同种类的食物在极尽所能挽留人们将它们买去尝一尝。

　　不远处的煎饼香勾起了褚昱的记忆，他明明昨晚已经吃过了，今早却还想再尝尝是不是那个味道，于是他的脚步再自然不过在那辆餐车面前停留。

　　言初跟在褚昱身侧嘴唇微动了动，褚昱发现了，可直到一个煎饼果子都做好送到他手了这人也没憋出半个字来。

　　褚昱付完钱后走远几步给后面要买饼的同学腾位置，言初依旧亦步亦趋跟着，褚昱稍稍一偏头就能看到言初略带犹疑的神情，他只好转过身，瞅了瞅手里的煎饼又瞅瞅言初，语气相当无奈妥协般先开口：“……怎么，你也想吃？”

　　言初直截了当摇头。

　　褚昱：“哦。”他收了问话的心思继续要走，思维却突然七扭八歪到一条全新的理解道路上：或许言初也是很想尝尝的！只是此人平时要求太高必须得在饭桌前才愿意吃东西，边走边吃委实屈了他的尊。

　　褚昱差点被这莫名的想法逗笑，他忍了又忍，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手一拐偏移了抬手的角度，将煎饼送往言初唇附近试探问一句：“我还没吃，给你尝一口？”

　　言初意味不明甚至可以说有些奇怪地望他一眼，迟疑着没动。直到褚昱逗人的心思渐歇犹豫着要不要收回手之时，言大少爷终于张嘴咬走了一小口饼。

　　薄脆轻微的“嘎吱”一声。

　　“好吃吗？”褚昱不自觉松了一口气，咬了咬下唇，似随口一问。

　　言初站在原地快速咀嚼几下将嘴中的东西完全吞咽掉才跟上来，“还可以。”

　　褚昱垂眸也尝了一口：“嗯。”随即在追来的言初面上匆匆扫过一眼，一会又若无其事接道：“还是食堂旁边那个老伯做的好吃。”

　　言初淡笑：“那你什么时候想吃，我再去帮你带？”

　　“行啊，”褚昱扬眉，步入校门后周围没那么拥挤了，他得空从包里把玉女士给他的一瓶牛奶拿出来递给言初，宛若得逞般笑笑：“拿这个抵债可以吗？”

　　“好像不行，”言初故意皱皱眉，“这应该算你送我的。”

　　褚昱听到这话微愣了愣，下一瞬睁大了眼，反应过来后奇道：“你居然这么贪心？”

　　明知言初是故意这么说的，褚昱一边配合玩笑回应他，心中想着倒是头一次见言初这么“不正经”，毕竟这可是刚见面时跟他打招呼自我介绍正式得就差没报身份证号的人。

　　而这人此刻再自然不过接过属于他的赠礼，调整了下背包的姿势，用褚昱听来极为悦耳腔调却极为做作的嗓音回他：“你从来都不欠我什么，所以你给我的所有都算礼物。”

　　“……”

　　褚昱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礼”这句话，这时不免庆幸他们不在同一个班，五层楼梯第一次让褚昱觉得走起来如此轻松，他留下一句几不可闻的“走了”之后便火速告别言初钻进了自己班里。

　　教室外的天还是朦朦胧胧半掩在薄雾中的，不过这并不影响教室里的学生们做自己的事，因着下一次月考临近，这个点就到班里学习的同学比以往多了不止一倍。

　　褚昱缓步走到自己座位上，还没坐够两分钟身后就响起饱含幽怨的一句叫唤：

　　“褚哥——”

　　褚昱扶了扶额，心想这一个二个的，有些无奈转身：“又怎么了？”

　　只见廖咏成皱着一张脸，有些艰难地问他：“你跟那谁，隔壁班新来的那个，真住一块啊？我和留盈今早看到你俩坐一辆车来的……”

　　“不是住一起，是对门！邻居！”留盈在旁边为他的话打补丁。

　　“哦，邻居，”廖咏成仍不太高兴似的，嘀咕道：“不是说没那么熟吗？”

　　褚昱疑惑眨了下眼：“你到底想说什么？”

　　“嘁——”廖咏成扭过头去，眼睛不知道往哪乱瞄，“前几天晚上吃饭，我看中了你盘里的炸带鱼想夹走，你都要打掉我的筷子！”

　　他越想越觉得受到差别对待，又将视线拉回来愤愤盯着褚昱，嚷嚷道：“你跟他不熟都能把饼分他一口，咱俩关系这么铁，一块鱼你都不让我夹！”

　　褚昱：“……”

　　“啊？”

　　“别想抵赖，刚在外面我亲眼看见的！”

　　留盈“噗嗤”笑出了声。廖咏成这几句音量一下没收住，有几个同学已经抬头往这边扫了几眼，留盈轻咳了下眼神示意他小声些。

　　褚昱：“呃……”他完全不知道这是在闹哪样，思来想去蹦出声：“我可以解释。”

　　哪成想廖咏成还真等着这句。

　　“嗯，”他好不容易气焰上压褚昱一头，应和的声音都要飘起来，“你解释吧。”

　　褚昱再次沉默了，他怎么不按常理出牌！

　　“今天晚饭，我碗里的菜随便你夹？”褚昱没想好怎么解释，总不能跟廖咏成说“没错我就是嫌弃你”，于是只能无辜地看着人给自己找补。

　　偏偏廖咏成就是吃这一套的，能达到最终目的就行，压根没把自己随口问的问题放在心上，他顿时恢复嬉皮笑脸，故作感动道：“褚哥，就知道你心里有我！”

　　“噫，你真恶心……”留盈在后面做给廖咏成一个鬼脸，褚昱已经转回身没有看到。

　　他低头随意看看桌上摆好的单词书，翻到上一次背完时做了标记的那页，时间向来无声无息，原来它早早就换了各种形式深浅留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