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夜颠倒》应忱星

19、第十九章

　　见人好像被自己噎住，褚昱微微翘起嘴角，很是自得：“好了，不知道就不知道吧，我就是想提醒你注意下这个人，很不好相处的样子。”

　　两人已经到了文体楼附近，褚昱率先进入大门后左右看看，这是他第一次来这，发现里面居然还有电梯。

　　“去几楼？”他上前按下电梯键。

　　言初点点头算回应褚昱刚才的话，接道：“五楼。”

　　实验附中作为一所老牌传统高中，每个年级除了走文化分的学生还有一批艺术特长生。这栋文体楼就是专供他们日常使用的，总共分了五层，教室很多，但平时非艺术生几乎没有机会到这里来。

　　不过每年都有半个月左右这种时候，这栋楼对所有学生开放，提前申请好了教室就可以直接进入使用。

　　四周来往的同学不少，褚昱和言初两个人凑到一块，引得偶尔经过的几个女生驻足偷偷打量他们。

　　褚昱发觉到一些扫过来的视线，嘴角绷得紧紧的。这种时刻他总恨不得将自己缩到最角落里。

　　后方又传来一阵嬉闹声，三五个男生簇拥着两个女孩子同时朝电梯口这边靠近，言初随意听一耳朵知道他们也是来这儿排练节目的。

　　褚昱将双手埋进两边校服口袋里，低垂着头，默默把紧挨着手心的那寸衣兜布料攥成一团。

　　言初不动声色微微退后一步，将褚昱本就被他揽住的半个身子再往自己身前送送，试图遮盖住褚昱的整个背影。

　　此时“叮——”地一声，电梯门打开了。

　　里面没人，褚昱收回探出的视线，如释重负般快步走上前找到最角落的位置站好，言初摁完楼层键后紧跟着走到他前面。

　　一群人稀稀落落地进了电梯。

　　周围安静了一瞬，褚昱背靠着电梯，坚持不懈地埋头不肯把脸露出来。

　　言初面对着褚昱垂下眼静静端量他头顶的小小发旋，同样没有出声。

　　狭窄的空间里有人调笑了几句妄图打破静谧，很快电梯门打开，喧闹追随着那群人一块流出。

　　最后一个人走出电梯时言初第一时间反身去按了关门键，终于只剩他们二人了。

　　他微侧着头压低视线，轻轻开口询问褚昱：“下回我们走楼梯吧？”

　　没有任何对褚昱异常反应的探究追问，言初轻飘飘给两人换掉这条对常人来说再合理不过的路线。

　　又是一声“叮”，五楼到了，言初没有迟疑牵过仍站在原地的褚昱，将人缓缓带出来。

　　一直领着褚昱走到借来的教室门口，言初掏出钥匙正要开门之际，终于听到了一句闷声的回复：

　　“好。”

　　下一秒门应声而开。

　　言初走进去，稍微一摸索将教室内所有灯打开，他回过头，面上的表情前所未有的柔和：“进来吧。”

　　褚昱大脑还未解读这句话，腿已经动作，愣愣跟了进去，言初在他身后顺手锁上门。

　　两人默默放好东西，对视几秒。

　　气氛有些凝滞，好像又回到了最初几次他们见面的场景。

　　“先吃饭吧。”

　　言初对他温言道，将一路提来的保温袋放在桌上，小心把一盒盒食物打开摆好。

　　东西全部取出来后，见褚昱仍傻站着看他，言初不由失笑：“拿好筷子，然后找个位子坐下，或者你更想站着吃？”

　　褚昱回过神，讷讷“喔”了一声，接住言初递来的餐具依言就近坐好。

　　一盒米饭被放到他面前，言初甚至还贴心地帮他把包装盖掀了，“我找蓉姨打听了下你平时爱吃的菜，这些你尝尝，吃得惯这家的话之后可以换着菜点。”

　　褚昱闻言下意识低头一看，注意到拿出来的餐具和包装盒上都专门印有“四方来厅”的标志……不是，随便一个晚饭而已，这么铺张浪费不太好吧。

　　撕包装的手顿住，他抬眼瞧了瞧微笑示意自己快夹菜的言初，张了张嘴，略有些一言难尽：“我现在有点后悔，太草率答应你来负责我们的晚饭了。”

　　听到前半句，言初的笑意差点僵在脸上，等褚昱说完，他有些半知不解：“怎么了，”略带迟疑扫过一遍桌上的菜，“这些你都不喜欢？没关系的，下次……”

　　褚昱做一个“打住”的手势，有些古怪地看向他，问题问得也很是刁钻：“你是不是没吃过苦？”

　　言初：“……？”

　　明明在学习上出类拔萃得很，偶尔却会摆出这副神情。言初的目光不知不觉带偏了褚昱的思绪，他被这人一贯如静水深沉的眼眸牵引着，看着其中泛起道道名为迷惑的涟漪，这让他有点跃跃欲试，想要更进一步扰乱这泽水波的宁静。

　　褚昱缓缓收回视线，垂眼一瞟发现手上下意识用力已经将餐具包撕开了。他有些懊恼，有点赌气成分抬起头，继续刚才的话头：“不识人间疾苦的大少爷？”

　　取出筷子点点面前的菜，褚昱语气颇痛心：“我们还是学生，用不着这么破费吧。”

　　比如跟前这一道他平时吃得比较多的凉拌甜椒，就这么几筷子的凉菜在“四方来厅”的价格都直逼三位数。褚昱越想越有点坐不住了，要是被玉女士知道他这样“奢侈无度”吃人家的用人家的……

　　被定义为“挥霍无度大少爷”人设的言初此时终于明悟：“你是觉得这些菜太贵了才不想吃的？”

　　褚昱喜欢他的直白，内心不住点头，但怕直言激出言初的逆反心，便道：“还好还好，”心中又想现在买都买了，不吃也是浪费，于是快速夹起手旁的一块咕咾肉放到言初碗中，“你尝尝看？我以前是吃过一次这家。”

　　言初不作他想，依言接过尝了尝，稍许抬眸评价：“……还可以？”

　　“嗯味道是不错，”褚昱看向言初认可地点点头，趁势说：“就是以前吃他们家一道鱼的时候，我不小心被刺给卡住了。”

　　“很严重？”言初放筷子的手一顿。

　　“对，”褚昱说谎不带打腹稿，一脸真挚：“那次呛得我差点送医院了，所以现在对这家店有点阴影。”说完暗暗在心中为惨遭抹黑的“四方来厅”鞠个躬道个歉。

　　“对不起，是我考虑不周。”言初根本没思考为什么被鱼刺卡住不是从此对鱼有阴影而是对这家店有阴影这个问题，闭了闭眼沉声说道。

　　而褚昱，一方面庆幸这样蹩脚的谎话言初都信了，另一方面，心中则稍稍有点不是滋味，但具体怎么个不是滋味法，他还没琢磨出来。

　　“没、没事。”他不自在回道，略显心虚垂眼开始疯狂给人夹菜，“这个，还有这个，不用停下来，你都吃了吧？”

　　言初只以为褚昱是真的不想再见到关于这家店的一切，心里对他刚刚的话更信了几分，默默将送到自己碗中的食物照单全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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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戏要做还是做全套，褚昱这样安慰自己。在围观完言初一人迅速将他喜欢吃的都解决掉后，他略带心酸撇过头去催眠自己忘掉刚刚那摆了一桌的菜，他一点都不饿，一点都不想吃。

　　言初吃完收拾好垃圾立刻拿去楼下扔的功夫，褚昱无聊起身将教室前后的几扇窗都打开通通风。

　　窗外树影丛丛，旁边矗立的教学楼和教师办公楼皆灯火通明，天早就完全暗下来了，褚昱在教室肃白明亮的光照下待久了都没察觉到。

　　耳旁是间或传来的几声虫鸣，身后此时也有一声门开关的轻响，褚昱下意识回头去看，不出意料的是言初，手上还拎着个小袋子。

　　“食堂基本都关门了，还好那个卖煎饼果子的老伯还在。”言初气息有些急促，歉笑着将手中的东西递过去。

　　“是我没考虑好，让你等这么久晚饭也没有吃上，今晚有点仓促，只能先拿这个煎饼给你赔罪了。”

　　就这么一会，他竟然都跑去了食堂一趟。褚昱有点惊讶，愣愣地保持靠在窗边的姿势，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言初见褚昱没动，心中又有些不定，犹豫了几秒开口：“难不成我又踩雷了？”

　　看他一副怀疑人生的模样，褚昱头一次在言初面前没忍住笑出声来，神情生动极了，似被捂化的冰。

　　他眉眼弯弯回一句：“当然没有。”迎着言初复又欣喜的目光，走至他面前接过煎饼——还略有些烫。

　　“谢谢。”手中的热意炙得褚昱缩了缩，连室内早已习惯了的白炽灯光此刻都刺得他有些睁不开眼。所以他自然而然扭头缩回窗边，隔着树影月色，忍不住又悄悄勾了勾唇。

　　几分钟后，褚昱不紧不慢吃完了言初补偿给他的晚饭，擦擦嘴回到课桌旁。

　　言初早已拎出几张卷子在用心计算，见他坐过来了，顿了顿笔道：“我想了下，觉得以后我们还是都先加速把作业做完，剩余省下来的时间我就为你补课，这样可以吗？”

　　“嗯。”褚昱没有多想点了点头，坐下后也准备找出没写完的试卷，忽然回过了味：言初怎么就默认以后都要花时间教自己化学了？

　　明明他并没直言请言初帮忙，玉女士则更加不可能——大家都只是学生，忙自己的课业还忙不过来，她不会向言初提这样让人为难的要求。

　　思来想去想不通原因，褚昱微微瞟一眼对面的人，有点想直接开口问他。

　　满屋亮堂的光线汇在言初身周，他没有关注到褚昱这一瞬间的小动作，脑袋枕在左手掌心，姿势看着懒散，神态却很是专注地盯着眼前的题目，不一会就能转到下一题。

　　褚昱嘴唇微动，又有点不想打扰他。

　　就这么犹豫片刻的功夫，褚昱心中泄了气，撇撇嘴复拾起笔——管他呢。

　　直到第一节晚自习下课铃响起，两人跟比谁做题速度快似的，约好了般都当没听到，满心只有面前题。

　　等课间十分钟一过，教室外走廊间时不时的吵闹声暂歇，言初仿佛卡点一般，在最后一声上课铃消失时写上了最后那个计算良久的答案。

　　他放下笔，做题时原本无甚表情的脸上此刻涌出一丝笑，朝对面的褚昱道：“我解决完了。”

　　褚昱头也没抬正为最后这张化学卷子伤神，眉宇间尽是躁意，知道言初正等着他的回答，还是分了一丝精力说：“我还差化学，做完时间视后面题难易度而定。”

　　片刻他抽空一抬眼，有点不相信道：“你所有科都写完了？”

　　不太应该啊，明明自己中午时间都留在班里做卷子了，言初中午都要去看闫奶奶，根本没什么时间做题才对吧。

　　“……嗯。”言初回复得稍显迟疑。

　　褚昱：“！”他就说嘛，像抓住什么破绽一样，眸中盛满狡黠，立刻得意追问：“不用否认了，你哪科没写？”话语之间两人的关系好像一下被拉近了。

　　言初笑了笑，没想到褚昱会这么笃定地问他，无奈转了下笔，坦诚道：“英语。”

　　褚昱瞬间了然：听玉女士说，言初父母都是外交官，经常被派驻到国外，想必言初从小就耳濡目染吧。

　　像这种本身英语底子很好的理科学霸，平时大多不爱做英语作业，觉得浪费时间——褚昱回忆起某次在食堂吃饭时廖咏成跟他吐槽过的话，之前没怎么接触过这类人，今天算是碰上个典型。

　　“不行，”褚昱凶巴巴指使人：“我还没做完化学，你等等我，有时间就先把英语卷子写了。”

　　即使难度再像洒洒水，每天该有的语感练习还是要有的，像他自己，反正一套英语卷子做起来还是很快的。

　　言初笑意略带勉强，有点想拒绝的样子：“你先让我歇会吧。”

　　但在褚昱满含监督的目光之下，他不过“游手好闲”了片刻就忍不住投降：“好，我错了，我现在就写。”

　　褚昱这才满意收回了视线，将注意力重新拉回自己面前的题上。

　　做着做着，那股无力烦躁感又出来了。说实在的自己为什么化学不好，每次做卷子时褚昱其实都能明显发觉——没有了笔记本的他什么也不是。

　　明明就普普通通方程式，各种杂碎的小知识点，放到其他科这种凭记忆的东西褚昱都能轻松掌握，可一到化学这里，他的脑子就像一下被糊住了，思路和记性都是浑浑噩噩的。

　　当他再一次翻找笔记本上隐约记得却又记不清到底是什么的内容时，暗暗观察他已久的言初冷不丁出声问道：“这都是你自己的笔记本吗？”

　　他看到褚昱手边放了两个本子，底下的那本是经典纯黑封面，而上面这个正翻着页的笔记本则花哨多了，不仅封面梦幻，内页更是色彩更迭，整本的形状都是不规则的树叶形，一看就跟褚昱的风格十分违和。

　　褚昱闻言稍顿，抬眼看了言初一下又继续查找的动作，有点莫名：“这个？不是，找后桌借的。”

　　过了几秒，言初神色微敛迟疑开口：“那个……叫留盈的女生？”

　　可据现状的推断，他本以为褚昱跟其他人说不上几句话的。

　　得到了肯定的回复之后，言初越发无心笔下的试卷，上身往桌上一靠，略略向前倾斜，左手托着下颔，与褚昱只剩下半张桌子的距离：

　　“她的笔记有用吗？”

　　褚昱又一抬首，视线正好和言初齐平。他们挨得真近，褚昱甚至能在对方的眸中清晰看见自己的表情，错愕且疑惑。

　　他下意识退后一点到达自认为的安全距离，掩饰性眨眨眼，半晌想起来言初问的什么，莫名有点底气不足道：“很有用啊，怎么了？”

　　言初没放过他的一处小动作，见褚昱将他们之间的距离再次拉远也并未识趣后退回去，只是垂了垂眼低问道：“是吗？”

　　在褚昱又一次抬头奇怪扫他几眼的目光中，言初有些出神地想：甚至还要再加个“很”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