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夜颠倒》应忱星

21、第二十一章

　　要说风和实验附中有什么出了名，那除了大家关心的历届年级第一有没有当上市状元之外，广为全市其他高中学子热议的还是它拥有的两栋超豪华食堂大楼。

　　其他学校的同学们很难想象也很是羡慕，一所高中居然还能搞出两个三层楼的食堂来。这两栋食堂按左右位置分出东、西之名，东食堂一楼和整个西食堂都是一般学生们会去吃饭的地方，东食堂二楼专供教师职工，三楼则被划分几片区域，入驻了几家风格更为雅致高端的连锁餐饮店，之前廖咏成请吃饭的那家“四季厅”就是这个学期新开在这的。

　　东、西两个食堂往往在晚饭时间格外拥挤，这个时候不像中午大部分走读生不在，几乎是整个校园的人都需在这四十分钟的晚间课余时间里解决完晚餐。

　　即使有好几层分流，此刻褚昱他们所在的东食堂一楼也被堵得水泄不通，过道几乎站满了排队的同学。

　　“我来了来了……”廖咏成好不容易从人墙中脱身，嘴里不停喊着“借过”，发现冲他招手的留盈后忙不迭护送着他的宝贝餐盘蹭着人堆凑过来，一屁股坐下时发出声无力感叹：“这东食堂人就是多啊，看来大家都发现这边的菜更好吃了！”

　　他坐的位置和留盈并排，张望几圈的脑袋刚转回来正视坐他对面的褚昱以及旁边某人，没来得及开口——

　　“廖同学你好，我是言初，第二次见面了。”言初摆出他一贯的程式化微笑，顺手从褚昱手里接过筷子。

　　闻言褚昱动作微微凝滞，他心中哑然，简直要佩服言初的说话方式了。

　　这边的廖咏成也呆了几秒，扭头以眼神询问留盈什么情况，只得到对方一个无辜眨眼的表情。他有些莫名，还是自来熟般接上话：“对！言同学你好，咱们前几天刚见，老熟人了。”

　　褚昱听罢更加好笑了，心里摇摇头：这两人会熟？不过是之前言初帮他带东西回去时对上过廖咏成一次，当时他正巧错过了这两人的对峙，如今倒是乐得稳稳看戏。

　　接下来果然没让褚昱失望，言初对廖咏成故意套的近乎毫无所动，眼底飞快划过一丝疑惑，用在褚昱听来十分正常而在廖咏成听来却十分刻意的语气反问了一句：“我们算老熟人？”

　　廖咏成：“……”

　　“哈哈哈哈哈哈。”一旁的留盈笑得差点被汤呛到，直白戏谑的眼神扫到廖咏成身上，仿佛无声在调侃他“被直接打脸了吧，你也有今天。”

　　即使言初脸上的表情正经无比，廖咏成真心觉得自己好像受到了嘲讽，视线幽怨地锁定旁边憋笑的褚昱，意思再明显不过：快说他两句为兄弟我出出头。

　　褚昱抿了抿唇，不想加入这场没有意义的嘴炮，诚恳建议：“吃饭吧。”

　　廖咏成赌气般看了一圈身边的三人，恨恨夺起筷子咬了口盘里的蜜汁鸡腿，嚼吧了几下，含糊不清自己给自己转移了话题：“所以言同学今儿怎么跟我们一块吃饭了？”说着目光扫荡完对面褚昱的餐盘，发现鸡翅目标，即刻便发起了“明抢”战略。

　　一块可乐鸡翅被夹起在褚昱眼前嘚瑟地晃了晃，廖咏成毫不心虚，面对隐隐像要发怒的正主仍能理直气壮为自己开脱：“褚哥别忘了今天上午你答应了我的！”

　　褚昱：“……”不就是一块鸡翅么，他忍。

　　“你今天上午答应了他什么？”言初不经意般靠过来，徐徐吐出的轻柔话音贴着褚昱右耳滚过，痒痒的，在这么喧闹的环境下差点叫人捕捉不到。

　　对面仔细瞪他俩的廖咏成此刻倒是耳朵尖，听个大概立刻抢答道：“当然是答应我今天晚上他的菜随便我吃，对吧褚哥。”说完扬扬下巴，也不知道在得意个什么劲。

　　感受到言初注视着自己的那道带着探究的目光，再看看非要得到一个肯定答复的廖咏成，褚昱一个头两个大，明明他已经跟留盈一样在默默低头吃饭，祸水却还是不自觉被引到他这来。

　　既然的确已经答应过廖咏成，褚昱没有办法反驳：“……你开心就好。”

　　“这样啊，”闻言言初点点头，似真心这么觉得：“廖同学晚饭不够吃吗？我也打了不少菜，很多还没动，需要的话可以都给你。”

　　廖咏成呆呆：“啊？”

　　留盈扶额笑到打嗝。

　　褚昱冷漠：“你们两个真的够了，闭嘴，吃饭，可以吗？”

　　被点到的两人乖乖噤了声，所以直到这顿晚饭吃完，廖咏成也没搞明白往日他们的三人聚餐小团体里何时加上了言初这号人。

　　宛如闹市的食堂中他们所在的一角拥有了短暂的安静，几人快速用完餐收拾好餐盘放到回收处时廖咏成以为就要分道扬镳，他突然想起：“我跟留盈不回教室去文体楼排练了……对了褚哥昨天晚上怎么没见你来食堂吃饭？”

　　言初望了下褚昱，替他接话道：“我们也去文体楼，昨天他和我在那儿吃的晚饭。”

　　“文体楼还卖饭？噢不对，应该是你们打包了吧……等等！重点是你们去文体楼干什么？！”

　　廖咏成眼巴巴：“褚哥？你终于想通要加入我们的表演team了吗？”

　　褚昱轻飘飘瞅他一眼：“你想多了。”

　　廖咏成：“……好吧。”

　　出了东食堂沿着右边的小道上走，一路上还有不少人都是朝着文体楼的方向去的。天边隐现出一轮浅白的月影，几只不知叫什么的鸟儿在暗沉下来的天空中盘桓几圈又归了巢，黑影舞动的样子很像挥毫笔墨。

　　褚昱偶尔抬眼望天，率先注意到的始终是那抹硬币大小的白片。走在前面些的留盈侧头好奇问他：“那你们去文体楼有什么活动么？”

　　褚昱徐徐收回目光，指了指一旁的言初：“言老师化学小课堂开班，我去听他的课了。”

　　留盈点头：“啊，这样。”

　　廖咏成眼珠子滴溜两圈，忙举手道：“我，我能去蹭课吗！”

　　没等言初有什么反应，褚昱率先笑了笑：“可能不行，他是专门针对我的讲解，不适用你。”

　　“是吧？”褚昱目光追随着身侧的言初，宛如真的在征求他的想法。

　　见言初毫不含糊点了头，廖咏成撇撇嘴，安慰自己道：“哼我也有留盈帮我，”他挤挤身边的女生，非得学人家一样多问一句：“是吧？”

　　然后他得到了留盈竖起的大拇指——下一秒马上颠倒方向的。

　　几人在文体楼门前就要分手，廖咏成见言初带着褚昱要走步梯的样子还好心提醒了一句：“这儿有电梯的！”

　　言初架势熟练地一把揽住褚昱右肩没让他回头，边走边朝后边两人摆了摆手：“顺便锻炼了。”

　　被半拥住的感觉有些奇怪。

　　褚昱愣愣地被肩上略施的力道带着走，抬步的一刹那，就是那近乎瞬间的时刻，他觉得自己的心脏好像被什么狠狠抓紧了一下，全身神经都紧张起来，仿佛眼前的整个世界都在高速而猛烈地朝他撞击，如果不躲避，或许下一秒他就会被一切击碎成尘埃四散于空气中。

　　一缕夜风透过走道的玻璃窗轻轻探过来，也是在那一秒钟内，他被吹散、聚合，眨眼之间恢复了原样。褚昱摸了摸心口，莫名有些悸动。

　　今天褚昱他们班没有化学课，加上班主任不知是故意还是真忘了布置化学作业，总之褚昱在晚饭之前已经提前完成今日所有任务，所以言初便直接带他来这里，桌上还放着昨天他们留下的两本习题集。

　　“你现在首要需要练习的还是脱离笔记本做题……别用那么无措的眼神看我，”言初说着轻笑一声，“虽然写了笔记给你，但考试你又带不了。”

　　褚昱蔫蔫应了。

　　他走到位置坐下，随意翻了几页书，片刻沉静后蓦地抬头，像第一次上学跟妈妈反复确认一会她会来接自己时那样笃定地要求：“我很多不记得的……”

　　“我会教你，”言初一字一句耐心极了，本就清澈的嗓音在不大的教室中宛转，柔和到不能再柔和地淌入褚昱的脑海中：“先自己回想思考，还是不会的话，我会一步一步教你。”

　　亮白色灯光迸出的小花悄无声息开在了褚昱微睁的眼眸里，言初就那样闲闲靠在他身前桌子的对面歪着头看他，褚昱冲言初笑了笑。

　　有那么一瞬，他有些偏执地想到，如果言初能永远像现在这样对他，并且只对他这样该多好。

　　……

　　晚三的时候操场上依旧热闹。褚昱刚刚结束了好几个小时的头脑风暴，对言初提议最后一节自习出来练跑步的抗拒都少了很多。

　　深秋的夜里总爱起风，褚昱前脚刚从楼内出来，后脚就果断把校服领子翻起一把将外套拉链拉到头。他缩着脑袋走了一路，随后像发现什么，眯起眼凝视了片刻不远处的橡胶跑道。

　　有个身影正遥遥冲他们招手。等他和言初再走近一点——

　　“褚哥~”再次出现在他们面前的廖咏成作感动状：“没想到你真的为了我们班级的荣誉抽出宝贵时间锻炼来了，有你这份心，我们何愁拿不到冠军！”

　　褚昱：“……”

　　他无语转头看向言初：“看来你不用开班，大弟子已经找到了。”

　　言初狐疑：“？”跟他有什么关系？

　　褚昱忍住笑意不再看他，接回廖咏成的话：“是啊，再不努力连倒数第二都当不了。”

　　站到廖咏成身侧后的留盈探出头笑笑：“没事，咱们这次主打的就是一个按参与度拿分，输赢没那么重要，你不要有太大压力呀。”

　　“对啊对啊！”廖咏成忙附和，“话说褚哥你从今天才开练的吗？那怎么昨儿晚饭开始都没见你人了。”

　　“昨天我们吃饭的点来操场的。”

　　廖咏成点点头：“喔那怪不得没遇上……”话语间时不时瞄褚昱几眼，随后又很快躲闪开。

　　正要分道扬镳的褚昱脚步顿了顿，想出口的话从“先走一步”拐个弯变成：“你还想说什么？”

　　廖咏成正畏畏缩缩，一看可能有戏立刻脱口而出：“我们排练的节目缺少一个‘支柱’和排面，留盈让我问问你能不能考虑一下？”

　　“真的是‘支柱’，演一根柱子就行！”留盈背后按掐一把廖咏成，生怕褚昱立刻拒绝而忙不迭补充道。

　　言初一直抱臂默默旁观着他们，此时也从褚昱的脸上读出一丝无语，他确信他的解读没错，只听褚昱缓缓开口：“如果你们缺道具……”

　　“不缺的！”廖咏成略上前一步摆出副可怜无助的表情，“据我们可靠消息，别的班几乎都把自己班上最好看的人带上来表演了，咱们班现在的阵容真的比不过。”

　　褚昱皱眉摇头：“你的意思是……因为我好看所以想选我去？”

　　廖咏成摆手，“这可不是我的意思，”一指身侧的留盈：“她和班长说女生们都是这么觉得，到时她们的票大部分都是挑最帅的给，咱班一个门面都没有怎么行。”

　　褚昱呵呵一声，面无表情注视廖咏成：“你不就是我们班的门面，有你还不够吗？”

　　“那哪行？！”廖咏成有些自得，“虽然我知道本人是挺帅的，但架不住别人人多势众啊。”之后语调一转，惨戚戚道：“求求你了，褚哥，演一根没有台词也不用动的柱子而已，你能满足我们这小小的愿望么？”

　　不远之外传来晚三上课的铃声，他们这一顿掰扯了整个课间。

　　看到褚昱半晌没作声，留盈出来缓和气氛：“我们也是想再试试问下你的意见，当然，如果真的不愿意那就不勉强啦。”

　　廖咏成也赞同：“对，褚哥我刚刚也是开玩笑问问你，想着你能加进我们肯定更有意思，绝对没有一定要逼你来的意思啊！”说着手指并拢还做了个发誓的样子。

　　褚昱微垂着眼听他们的解释，轻轻点了下头表示自己没有多想，目光不自觉飘到了言初那儿。

　　言初：“……我觉得，如果想去，不妨一试。”他温柔回望着褚昱：“如果不想去，那就没有犹豫的必要了是不是？”

　　此时的天幕比刚刚稍亮了一些，今晚是个朗澈的夜，一轮满月异常明亮，被风将丝丝缕缕缠绕它的行云彻底吹散开，露出了轻易见不到的美好。

　　褚昱额间的发也被风吹动了一些，在柔和的月光和与之相配柔软的目光之中，他鼓足勇气，心中的小人摇摆不定地朝前迈入一步尘封的途径。

　　视线扫过廖咏成和留盈，最终停留在一个人身上，他低不可闻地试探出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