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我来时不逢春》步拾

15、无妄之灾？

　　当一个人决定退出一个人的生活，会有穷追不舍或是纠缠不休。如果是双向的，便只剩下静默的离去，默契的不联系，仍旧平稳的过着每一天。

　　孟玥接到乐天和孟玖的解约合同，是在除夕的前三天，看着面前办公桌上总编的工作牌，孟玥提着的心也算放下，想着自己也不算亏欠她太多。

　　她把合同拍照发给孟玖，告诉她会快递给她，其余的，并无多言。
　　她几乎算无遗策，和她预想的结局并无差别。

　　可这次步步算到，事事先知却并没有让她有多少的成就感，原因她自己说不清，或者不愿深想，不过不重要了。

　　办公室没有开灯，公司也只剩下她一人给年前的工作写总结收尾。

　　拉开百叶窗，直对着一排排格子间，夕阳打在靠窗的那个位置上，那曾经是她刚来到《过客》的位置。

　　那离茶水间不远，她最初的工作也只是给所有人跑腿订餐，复印资料，端茶送水。忙碌，重复，现在看来毫无意义。

　　可对当初那个从山里走出来的女孩，这是极好的了，让她能在这偌大的城市糊口。

　　她已经有十多年没有离开北城过年了。远在高山里的家人，和她有关的也只剩下爷爷奶奶。

　　可这份关联，在她趁着夜色偷出自己的录取通知书走了一夜山路，凑了所有的钱买了一张前往北城的单程车票时，荡然无存。

　　她是村里读书最好的女孩，就算没有父母，也在老师和学校的帮助下也读完了高中。

　　高考结束后，她成绩不算太好，但已经是那个落后的小村里从未出现过的成绩，她没有奢求，毅然选择了北城免费师范生读汉语言文学。

　　定向到县里当一名语文老师，曾是她称之为梦想的东西。

　　可她最信赖的人，要亲手幻灭这个梦，因为养了十八年的女孩已经可以卖个好价钱了。

　　叔叔说镇长家的小儿子刚离婚，在镇上有房，还能给3万块的彩礼。

　　她不同意，要找爷爷奶奶做主。

　　走到门口，却看见三万块被摆在桌上，叔叔拿走两万，奶奶收起一万。

　　她连忙躲了出去。

　　思绪万千，趁着下午他们去地里做活，从衣柜最深处拿出了盒子，躺在里面的是一万块和零碎的几千，还有，她迟迟不见的录取通知书。

　　靠着从一万块里抽了几张，再加上自己存下的两百零二十四块，永远的和那座大山告了别。

　　北城这座汪洋，一度湮灭她关于山外所有的幻想，可那又怎样，她没有退路，要么死，要么在这个城市活下去。

　　十几年，她的事业风生水起，也曾偷偷回去过，和她走时并无两样。

　　只是爷爷奶奶苍老了很多，可她根本难过不起来，世间事，她只能管好自己。

　　她留下自己所有的积蓄，不到七万，在她二十六岁那年，真正和过去一刀两断。

　　所以放弃和被放弃，对她而言，只是平常。

　　今年的除夕格外的晚，在二月下旬。

　　过年前一天，孟玖才收拾东西准备回芜市。

　　罗老师在放假前三天和她说她运气不错，刚好有个综艺的小编导离职，电视台看在罗老师的面子上直接让她进了面试。

　　北城电视台的实习，孟玖没有任何可拒绝的理由。

　　面试结果自然是毫无疑问，五选二，有她的一席之位。

　　孟玖在编导系一直稳坐级部第一的位置，专业能力自是过硬，更何况有院长的推荐。

　　在罗院长的眼里，这个女孩总是默默地在一旁。上课在靠窗的一排，一个人独来独往，明明顶着一张比例完美的脸却仿佛生怕别人看见她。

　　可她的成绩和能力又实在耀眼，老师，永远喜欢优秀的学生，她也不例外的对这个孩子偶尔的指点。

　　据台里的人说，她表现很好。她不会怀疑，意料之中。

　　所谓的人情社会少数有人真的拿着三分薄面换一个机会，大多数情况下，你得了人情，我长了名望，会有下一个人情，才有继续的来往。

　　即使作为实习生，也要跟着上班族熬到大年二十九。七天的假期，她要跑两地。就算觉得累，满满的无力感，却依然无可奈何。

　　提着行李箱走出宿舍，杨天宇站在门口。

　　“你，不是早就放假了？”

　　“嗯，在家呆了半个月，来北城有事，顺便能和你回去。”

　　“这么巧？”

　　“对。”

　　孟玖猜想这件事，大概就是陪自己回去。

　　杨天宇是一个令人舒服的朋友，不问不该问的话，恰到好处的谈天说地，同样作为文科生，那些随着高考一同消散的知识却牢牢印刻在他的脑中。

　　孟玖偶尔应和几句，转眼就到了芜市。

　　林奕含有时候说得对，她在感情这件事上，毫无商量可言。不喜欢就是不喜欢，连尝试都不愿意。所以拒绝了他送自己回家后，转身离去，不回头，明知道他会注视良久。

　　外婆做了她喜欢的鱼，桌上清淡的三个小菜，祖孙二人对坐，很多年的时间都是这么过。孟玖不算心冷的人，外婆却是少言寡语。

　　从前以为是外婆不喜欢自己，近几年才明白独自一人养儿女长大，没有知冷知热的人已经太久，都忘记了如何喜笑颜开，娓娓漫谈。

　　“我明天上午就去你舅舅家了，我听你妈说今年你准备去塘市？”

　　“嗯。”

　　“不舒服就回家来。”

　　“好。”

　　外婆总是言简意赅，就算当初父母离婚自己无处可去时，她也没有多言，只是叫了孟远山和冯棠来说“我带她。”

　　从此孟玖有了着落。

　　而现在，外婆依然会告诉她，她还有个家，不是所有人那样有父母，但是她也还有亲人。从前过年她还会去舅舅家，自从发现她总是被爱多管闲事的舅妈数落，外婆便说她可以不用再去。

　　所以以往除夕，她自己乐得清闲。

　　今年她本来也想下午再去塘市，许在野却早早发了信息，说中午有塘市几家合作公司的聚会，作为许家的一员，她理应到场。

　　得寸进尺，虽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玩弄的心思昭然若揭，她一个电话打过去。

　　“我什么时候是许家的一员了。”

　　“从冯女士嫁到许家那一刻起。”

　　许在野脸不红心不跳的胡扯，孟玖没忍住回怼。

　　“你说的是她把我扔给外婆去给你当妈的那年吗？她知道你替她给许家认了一个女儿吗？”

　　对面似是沉默了片刻，轻笑一声，接着开口。

　　“在许家，我认你这个妹妹比她认你这个女儿，管用的多。”

　　塘市几大家族之一的许家，有了许氏和郑氏联姻生下的男孩。许在野妈妈的早亡，并不会撼动两家的合作分毫，就算冯棠嫁入许家又怎样，郑家不会允许有第二个姓许的孩子出现在许家。

　　无权无势，许家的夫人谁做都行，许家的长子只此一个。

　　所以，他说话，自然是更管用。

　　“我拒绝。”

　　解约合同都收到了，孟玖算是有恃无恐，不给他面子，自留的冯棠去和他说好。当了这么多年的便宜妈，该是有几分面子。

　　“你可能又没有仔细看那一份合同，生效期是一个月后，一个月里我单方面毁约，你还是逃不掉。”

　　“许总，我扪心自问没有招惹过您，为什么要戏弄我？”

　　“我以为，这是友善的表现。”

　　果然是上位者的思维，给你靠近这个阶级的机会，便是莫大的友善了。跨不过那道鸿沟，便没有相互理解之说，孟玖明白，见好就收。

　　“好，我订10点的车。”

　　“不用了，有人接你，你现在出门，十点钟要出现在塘市。”

　　电话被挂断，孟玖朝外看了看，褐色的保姆车，不知在那里停了多久。

　　“真是不给人一点选择的余地。”

　　孟玖自嘲，然后狠狠的在桌上便签写下“看十遍合同”五个大字，一把贴在了相框里那个笑得灿烂的孟玖的脑门上，随后收拾了睡衣和琐碎物件出门去。

　　见她出门，司机开了车门，接过她的包，没有一句多言，动作麻利，极有规章。

　　八点出门，看着时间已经九点过，原本只有五十分钟的路程，孟玖疑惑开口。

　　“怎么还没到？”

　　“许先生交代，让我走古北路，不上高速。”

　　至于原由，孟玖大概不需问，二月的古北河已经有了春意，清早的雾气弥漫，车子开入沿河公路，自是为了沿途的好风景。

　　既来之则安之，孟玖看得入迷，不由感叹，总算知道什么是浪携天浮，山邀云去，这是江南一带似水柔情外的另一面。

　　十分钟的景色，绕了一个小时的路，十点钟她准时出现在许家老宅的门口。

　　和冯棠嫁来那天的门一般无二，却是十几年已过。

　　那个因为妈妈嫁了别人倔强的站在门口不踏入一步的女孩，在热闹人群中孤零零的靠在树旁的女孩，是第一次真的走进这扇大门。

　　婚礼当天都没踏入的地方，兜兜转转却要在早该桥归桥路归路的今天进入，想来也是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