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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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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蒙蒙的天空开始下起了小雨。
料峭的寒风从走廊两端尽头的窗户,不断的对流涌进,不保暖的制服像块硬硬的铁板贴在身上,只是表面摸起来柔软。
诺顿的手已经冻得僵直,濒临失去知觉的程度,他使劲将满是铁锈的水龙头扭上,暗红色的锈水却还在不断地滴落。
特蕾西在今早向昨天见过面的监管者提出要求,被拒后,还想再辩驳,话还没说出口,就被绑坐在空地中央,整整一上午过去了,呼啸的狂风将她的微微蜷曲的短发袭乱,她却没有半点反应。
现在她头颅低垂,看上去也许是睡着了,或者是快垂危了。
渐入深冬,这里虽然还没变成冰天雪地,也依然冷的让人浑身发疼,不知道她能不能挺过去。
而那个还在高处被悬挂示众的奈布.萨贝达,就在特蕾西的旁边。
这里是教化院,说是学校,但实际上和监狱没有什么区别。饮用水杯里,水垢的残渣在水里起起伏伏;食用的饭菜,即使冷了也有股挥之不去的馊臭味,连一颗苹果都干瘪发青;而背后,还有好几双眼睛在盯着每个人的动向。
卢卡并不在意饭菜的酸馊味,因为上面覆盖了一层厚厚的辣酱,潦草的吃完饭后,他把苹果塞到怀里,突然察觉到一道目光的投射,本以为是自己窝藏食物被发现了,但过了很久,连苹果似乎都捂热了,都没人来抓他。
卢卡悄悄的抬起头往四周查看,只见一个寝室的室友们对着食物都面露愁容,其他人亦是如此。不过正当卢卡以为自己产生错觉,随意的歪头,那一刻,他的眼角余光撇到了背后食堂大门后面,有个高挑的身影。
“伊索.卡尔,那个人在墙角角落那儿!在那个红衣服女人的旁边看着你,穿着黑色的衣服,还有金色的暗纹,我没有看清他的脸,我的左眼被打肿了,看不清楚,呜呜…”
卢卡一开始表述还很正常,可越说越想起了曾经的遭遇,又濒临发疯的边缘,声音也越来越大。
餐桌位置的分配是按照寝室的人员来分的,公共场合闹事,担责也是共同承担,伊莱直接开口道:
“奈布是第1个,特蕾西是第2个,还有谁会是第3个呢?”
卢卡是个聪明人,他的话戛然而止,眼神放空的歪着头,把残留在餐盘上的辣酱也舔了干净。
卡尔没有顺着卢卡所说的地方望去,他注视着拿在手中的银色汤勺许久,但是当顶灯的光映在汤勺上反光后,卡尔像是触电,立马松了手,准备收拾餐具离开。
吃完饭又在空地中集合,监管官们不在乎少年犯们如何集合,只在乎是否整齐的排列。259的成员,零零散散的算是靠在相近的地方,聆听广播内宣讲的“感恩”内容。
诺顿无心听这些浮于表面的东西,悄悄回头看特蕾西的位置,发现她已经不在那儿,于是又看向了奈布的方向。
“一个人不喝水,三天就会死。”
卢卡.巴尔萨似乎在跟自己讲话,可他二人还隔着一段距离,诺顿并没有接他的话茬。
“那个佣兵,把嘴张开了,接雨水呢。”囚徒说。
伊莱似笑非笑地别过头,看了卢卡一眼。
“那我可真不知道,该期待雨下大一点,让他多补点水,好活命,还是该苦恼雨下大了,我们会在这里一直淋雨呢?”
聆听完“感恩”教育后,所有人又被驱赶着去到西北方向的“教学楼”,在这里少年犯们也要接触人文知识和工作技能,但最主要的还是要写“感恩信”,甚至还需要特别去背诵好的范本,以便他们出狱后能够得到社会的同情和支持。
众人的衣服多少都沾湿了,每当穿堂风掠过时,就会带走人身上仅存的每一点热量,所以大家都默契的靠得很近。
排队在进入“教室”的路上,卡尔趁监管者们换班的间隙,略显急切地加塞到卢卡身边,压低了声音问:
“卢卡…你说今天盯着我的是个黑发黑衣,长相柔和的女人吗?”
“是男人。”
“是男人?”
“是男人!”
“男人…?”
“是男人…吧?”
卢卡被问的动摇了,挠挠头,开始回忆每次都站在阴影中观望他们的那个高挑身影的面容。
“嗯…也可能是女人吧,如果是女人的话…也说得通,她的手很纤细,肤色粉白…”
“你…?”
“我天才般脑子经受过电击,这是一件不幸的事。”
“…”卡尔张了张嘴,没有再说话,别过头去,卢卡却弯腰在地上胡乱摸了几把,把手上沾染的尘土抹在了卡尔的脸上。
“你…!”
“不用谢。”
“…”
恰好这时换班来了鹿头和一名容貌昳丽的女人,卡尔没有再动,囚徒也停止说话,但身体一抽一抽的。
“你们这些人里有谁没有读过书?没读过书的人站在我这边!去北边修路!!”
“你们乘坐列车来到这里,已经可以想象到那些轨道是谁修的吧?”
鹿头中气十足的嗓门冲着一群人大吼。
一开始只有零星的几个人走到了他的身旁,鹿头轻轻松松就挥起手里的沉重铁链,铁链被扬起,又狠狠地砸打在了地面上,飞扬起的石子砸到了前面第1排一个人的脸上,以此向众人示威。
“隐瞒的人可以先猜猜,我这条铁链是拿来捆人的?还是拿来打断骨头的?”
陆陆续续又站出来四五个人,鹿头算了算了,发现人数似乎不够。他在人群中扫过两眼,发现诺顿低着头,在思考什么,立马指向他这个方向。
“把你的手给我伸出来。”
卢卡站在诺顿身前,闻言高举着手,双手空空。
“我说的是你后面那个人!”
鹿头对这个一只眼睛被打肿了的少年犯有印象——卢卡.巴尔萨,过失杀人,又因有学术研究的价值而没有丧命。在出狱前夕,离奇发疯在牢中杀了同伴,后来彻底成为一个时不时出现幻觉的疯子,来回辗转于各个监狱,因仍然未成年才来到了这里。
“你给我看看你的手!”
鹿头隔着卢卡几人,等着诺顿把手伸出来,他知道这是鹿头拿来辨认这双手是否是干粗活手。
一双柔软、白皙、光洁的手,意味着富足的家庭和从不缺少的教育,可是他的手…只有厚茧层层。
粗糙的指节,开裂的掌纹,又意味着什么呢?
诺顿明白这个道理,身体一僵,握紧了拳头,又慢慢松开,刚准备认命举手出列,不知是谁的手,从右斜后方穿过诺顿的腋下,将手递给了鹿头。
“…”
队伍中人与人站的极近,手就是从人与人之间的缝隙中挤出来展示给鹿头看。那个人的身形比诺顿矮上半分,这个角度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有不对劲的地方。
“谢谢…”
诺顿回头看去,背后一个皮肤黝黑的人,向他点了点头。
“诺顿,我想你现在就可以想想等会儿,感谢信来感谢谁了,”卢卡嘿嘿暗笑两声,“没想到这个地方氛围这么好,大家都有好心肠!”
“嗯…”
诺顿不想理他。
一些有残疾或者疾病的同学,跟随着鹿头身边那位自称为“美智子”的女监管官背后,但似乎也没太多人跟着她。
诺顿斜视了一眼伊莱,而他就跟背上长了眼睛一样的,回过头,向诺顿微笑示意。
“…”
——为什么没有人觉得伊莱蒙着眼,还能看清路,分清人,这难道不奇怪吗?
诺顿心中暗想。
……
到了冬天,天色总是亮的很迟,暗的又太早。
体力透支的特蕾西逃跑到了山坡上,她看不清楚眼前的路,只记得有人要抓她,翻过铁丝网,摔在地上,即使腿都折了,她也不能停下。
特蕾西要离开这里,她不会幻想在这里熬过多少天就能重获新生。如果她真的相信了这些谎话,那她一辈子就会留在这儿。
特蕾西被树根绊倒,重重地摔在了地上,碎掉的石子和枯树杈刺穿了她的掌心和膝盖,她必须走…她不能停下…
身后追赶她的监管官们,向她投射探照灯,照的她头晕目眩。在一阵又一阵模糊又闪烁的微光中,特蕾西醒了。
“…”特蕾西从床上逐渐清醒,眼神对焦,头顶的灯还在明灭不定。她一侧身想从床上爬起,就看见床头摆着一个小小的苹果。
“我不需要工具就能把这个灯修好,不过首先需要把电闸关闭。”
卢卡比划比划灯泡,无聊地躺在床上打哈欠。
“洗漱、接受教育训导、放风、接受人文知识教育、进食、写感谢信、劳动、然后忏悔,在做这件事的时候,感觉度日如年,没想到今天就结束了。”
“这才只是第2天。”伊莱正在背诵感谢信,抽空回了卢卡一句。
“嗬嗬嗬,”卢卡刚翻身就瞅见特蕾西的床位上帘子没拉,她在那儿迫切的啃着苹果,玩心大起,“你怎么把我拿来骗老鼠的苹果吃了?”
“这是你?…给我的?!”
“我只是暂时放在你床上,当时你昏迷了,还没躺着呢。”
“骗老鼠什么意思?”
“老鼠吃了就会死了的意思呗。”
“呕…!你!!”
特蕾西信以为真,开始抠嗓子眼,可由于一上午都坐在空地中吹冷风,身体虚弱的连呕吐的力气都没有,偏偏卢卡见状在床上还笑得打滚。
“他骗你的。”
离特蕾西床位最近的卡尔,冷不丁冒了一句。
“你怎么告密了!是不是因为我在你脸上抹灰,你生气了?我可是在保护你的安全!”
“…”
卡尔恢复回了与世隔绝的状态。
“谢谢你的好意,如果你不是个疯子的话…我想我们会成为好朋友…”
“谢谢,谢谢!不过我——卢卡.巴尔萨,是天才!”
——不可理喻…
特蕾西没力气和卢卡计较了,缩在单薄的被窝里瑟瑟发抖。
“什么安全不安全的?”伊莱疑惑地问向卢卡。
“从昨天开始,我就看到有个□□一直在看伊索.卡尔,今天也是,是同一个人,当他每次往我们这偷窥的时候,总是躲在阴影里面。”
“以后小心吧…我觉得还是不要再想这些了。”伊莱严肃的告诫卢卡。
“嗯哼,我只是很好奇而已,嗬嗬嗬。”卢卡依旧没个正形的嘿嘿笑。
“还记得我们另外一个室友‘奈布.萨贝达’吧,我们作为他的室友,被监视是理所应当的,也许监管官看的并不是卡尔,而是观察我们所有人…”
所有人在伊莱把这句话说完后,陷入了沉默。
这一夜逐渐归于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