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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十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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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栖岫身边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自从太后搬进了太庙之中,沈家和摄政王府的势力便迅速充盈起来。不少人觉得陛下以雷霆之势将太后软禁在太庙之中,就是要对梁家下手了。虽然陛下要扳倒梁家是众人心照不宣的事情,但大家都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早。究其原因,有人觉得,是陛下终于想起了自己的母家沈家。虽然梁太后是陛下名义上的母后,这些年虽说很疼爱陛下,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太后有自己的打算,是在利用陛下。养母再好,还是比不上亲娘。如今陛下突然对梁家发难,就是要亲近沈家了。
至于摄政王,许多人是在当日太庙那件事之后才知道,陛下在太庙动怒,是因为一个小礼官。陛下为什么要为了一个不起眼的小官下定决心将太后弄到太庙去呢,是因为这个小礼官在路上和陛下的贴身太监云然夸过摄政王几句。
陛下和摄政王关系好,这是全天下都知道的事,但究竟好到什么地步,却没人说的清楚。此事一出,可见摄政王在叶蓁心中的地位有多高。
一时间,朝廷中各门各派乱糟糟的,足足好几个月才停歇下来。不过置身于中心的叶蓁和秦栖岫却没有丝毫的受影响。
叶蓁及冠之后,就可以选皇后了。这几日,已经有人在早朝时提到这个问题了,不过叶蓁都以各种理由搪塞了过去。
各位大人不仅仅是为了朝廷开枝散叶急,更是为了自己的势力急。
叶蓁若是放出话去要选皇后,势必又是一场无声的腥风血雨。沈家已经按捺不住了。叶蓁的外祖父沈大人今年明明已经致仕许多年了,但最近还是时不时就往宫中走。沈家出了一个荣宠后宫的淑妃,还想要一个屹立不倒的皇后。
但叶蓁是不会让他们如愿的。
他跟秦栖岫说:“你我还都很小的时候说过,我们的婚事呢,大概就是联姻的产物,根本不可能由自己决定。”
秦栖岫也还记得这话,不过,他不知道叶蓁为什么又突然提起了这件事。他问:“怎么了?”
叶蓁说:“我现在突然觉得,也不必非要听他们的。”
叶蓁的头发油亮乌黑,被他送的白玉簪子挽起来,已经再也不像小时候那样逆来顺受了。他还是像小时候一样执拗,比小时候多了更多自己的想法。
秦栖岫出神地盯着叶蓁发间的一抹莹白,在彤彤烛火的映衬之下,白玉更加流光溢彩,像是有生命一般。
“你在听吗?”
叶蓁不满的声音响起。秦栖岫回神,将视线从叶蓁发间的白玉簪子转移到了他的脸上。
叶蓁明明已经及冠了,长得却还是像个小孩子一样,脸颊上还有肉,一点都不如秦栖岫成熟。
“他们想让我娶谁,我就偏不娶谁,我就要娶我喜欢的人。”
秦栖岫看着他认真的模样,恍惚中想起来自己好像也这么说过,当时自己说的是,如果碰不见喜欢的人,就不成婚。
他低低地笑了一声,问叶蓁:“他们不同意,你也要娶,对吗?”
叶蓁眼珠转了转:“当然了。朕已经是皇帝了,太后都不在了,没人会管着我这些了。”
秦栖岫问:“若是老臣们触柱相逼呢?”
叶蓁这次认真考虑了考虑:“毕竟是老臣,如果真的因为朕死了,那得不偿失。那么多老臣都不愿意的话,我可得考虑考虑,要娶的这位姑娘究竟值不值得了。”
秦栖岫抿着嘴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什么。这样的话题对他们两个已经有了明确想法的人来说,没什么可聊的。
夜深了,秦栖岫将叶蓁送回寝殿后,出了宫。
叶蓁躺在榻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他在想,秦栖岫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样的人,可自己却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样的。他不知道在跟秦栖岫较什么劲,非要在睡前给自己找出几条以后娶皇后或者纳妃子必须要的条件。
才刚开始想,叶蓁就把自己给否决了。他在被子中低低的说:“不会纳妃子,只喜欢皇后一个就够了。”
他一翻身,被角碰到了已经长得十分壮实的小……大猫,猫睡得很死,这样都没有醒。叶蓁伸手轻轻摸了摸它,像是在对猫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就像喜欢你一样,只喜欢你一个就好了。”
确定了自己以后只喜欢皇后一个人之后,叶蓁又想,以后的皇后又该是什么样的呢?
“首先得端庄识大体,秦栖岫喜欢的是那种活泼开朗的,我不能跟他抢。其次……其次是什么呢?”叶蓁想着想着,还没想两条呢,就睡了过去。
他居然做梦了。梦中到处是红色的。红色的雕着龙凤的喜烛,床帐也是红的,他睡的榻上摆着一对红色的枕头,绣着不知名的鸟。他仔细看了看,应当是鸳鸯。大红的描龙绣凤的锦被。他知道这是自己的寝殿,怎么处处都变成红的了。他没觉得温馨,而是觉得惊悚。
不过在梦中,他不觉得害怕。一转头,床上便坐了个人。那人穿着鲜红的衣裳,头上蒙着一块红帕子。叶蓁在梦中无师自通,知道了她穿的是成亲的喜袍,头上顶着的是红盖头。他一低头,果不其然,自己身上也是如出一辙的喜袍。
叶蓁好奇起来。坐在床上的那人身量看起来很高大,虽然是端坐着,但也能看出他的拘束。
有环佩叮当声从红盖头下传出来,叶蓁好奇急了,走上前一把掀开了那人的红盖头。
出乎他意料的,盖头下的人居然是秦栖岫。他正低垂着脸,含羞带怯地快速抬眼瞥了叶蓁一下,又重新垂下了眼睛。
叶蓁当时就被吓醒了。他醒来后,呼哧呼哧喘气,很久都没有从适才的惊吓中缓过神来。
他喃喃自语:“秦栖岫怎么会露出这样的神情……果然是做梦,吓死我了。”
片刻后,他回过神来,突然惊觉自己震惊的不是秦栖岫是新娘,而是秦栖岫露出的表情。换句话说。就是在他的心底深处,他并不觉得秦栖岫跟他成亲是件让人接受不了的事。
想明白这点,叶蓁搓了搓自己的手臂,明明才刚刚入秋,他不知为何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第二日上朝,叶蓁完全不敢跟秦栖岫有眼神上的交流。秦栖岫觉得奇怪,但在早朝上,他也不好直接问。
下了朝,他在御书房门前拦住了试图躲他的叶蓁。
叶蓁低着头,不敢看秦栖岫的眼神:“怎、怎么了?”
秦栖岫偏着头,从下往上看叶蓁的神情。叶蓁躲着不让他看。秦栖岫站直身体,问:“怎么了,自从早朝开始就躲着我?”
叶蓁摇摇头,欲盖弥彰:“没有啊。你看错了吧?”
秦栖岫没有应他的话,而是紧接着追问:“是吗?那你下了朝就往御书房钻,我在后面喊你,你也装作没听到是为什么?”
叶蓁又摇摇头:“没有吧,你喊我了?我真没听到。”
秦栖岫破功,笑了出来。他拍拍叶蓁的肩头,叶蓁条件反射一样就躲开了。
这副样子,没事才怪了。秦栖岫佯装要走,叶蓁便松了口气,转身进了御书房。在云然合上门的前一刻,秦栖岫突然挤进了门中。
云然阻拦不及,反被摄政王推了出来。秦栖岫面对着云然,他的背后是茫然无觉的叶蓁。他用口型比了个:“别进来。放心。”
随后,云然就彻底看不见御书房中的情形了。
叶蓁听见背对着门,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听到门合上的声音,便十分明显的松了口气。
他还以为进来的是云然,于是头也不回的吩咐:“云然,研磨,朕要抄会经书。”
身后没传来云然一贯的清脆的答应声,叶蓁察觉到了不对劲,猛然回头,看见的却是歪着头冲他笑的秦栖岫。这个笑容无端的让叶蓁想到了昨夜在梦中,秦栖岫露出的那个笑容。
他又一阵奇怪的感觉。这副神情落在秦栖岫眼中,称得上是厌恶了。毕竟叶蓁在他面前,从来没有露出过除了笑容和佯装生气之外其他的表情。
叶蓁露出这样的神情,在他看来很稀奇。
秦栖岫说:“抄经书是为了静心,陛下心不静?”
叶蓁找经书的动作顿了顿。片刻后,他恢复了平静,面色如常地应了一声,说:“还行吧,只是今日无事,想抄一卷,就当是祈福了。”
祈祷今日的梦中不要再出现那吓人的一幕了。
秦栖岫双手撑在桌案上,静静看着叶蓁的动作从慌乱逐渐平静下来。
他不知道叶蓁究竟怎么了,也不知道他这样的态度还要持续多久。
片刻后,叶蓁找到了想抄的那卷经书,刚转过身来,就隔着窄窄的桌案跟秦栖岫来了个面对面。
他吓了一跳,往后一倒,跌进了龙椅之中。龙椅宽大,叶蓁平时也靠不到靠背上,就算要靠,也没有一次是像这样重重跌上去的。
椅背是坚硬的木材,撞得叶蓁闷哼了一声。秦栖岫戏谑的表情瞬间就收了起来,他绕过桌案,走到叶蓁身边把他扶起来。剧痛之下,叶蓁也就短暂的忘了那个梦。秦栖岫扶着他坐好。
他数落叶蓁:“多大的人了,还一惊一乍的。”
叶蓁面色微红,默默揉了揉撞痛的地方。
秦栖岫见他动作小心,只怕撞得不轻。他跌落下去的力道很大,椅背又无比坚硬,重重撞上去,只怕要红肿一大块。
见叶蓁自己找了个相对舒服的姿势坐好了,秦栖岫转身向门口走去。
他吩咐云然,喊太医。云然被吓了一大跳,一时忘了尊卑,拽着摄政王的手,焦急地问陛下怎么了。
摄政王艰难的将自己的手从云然公公的桎梏中挣扎出来,说,不是大事,只是稍微撞了一下,让他放心。摄政王说话,云然当然放心,有摄政王在此照看陛下,他更放心了,于是直奔太医院而去。
秦栖岫重新关上门回来的时候,叶蓁正呲牙咧嘴想要摸摸背上的伤痕,但看到秦栖岫看过来,他的动作猝然顿住了,面上原本挣扎的表情也收了回去,看起来一派云淡风轻。
秦栖岫在他固定的那张凳子上坐下来,一下就离叶蓁不过两个拳头的距离。他身上熏香的味道飘过来,萦绕在叶蓁的鼻尖,气氛一时有些古怪,叶蓁也开始有点心猿意马。
秦栖岫皱了皱眉,看向叶蓁放在桌上的那本经书。不是叶蓁心烦的时候常抄的那本。
他看向叶蓁,眼睛如深潭,直直看尽了叶蓁的内心。叶蓁有种自己被剥开了的感觉。并不是在秦栖岫面前展露了身体,而是在他面前,将内心毫无保留地剖开来,将一切展示给他看。
就连那个梦,都无所遁形。在这样目光的注视之下,叶蓁败下阵来。他手中一直握着一根笔,都不知何时握在手里的。
他始终憋着的一股气还是松了下来,就连手中的笔也颓然地扔在了桌上。
叶蓁低垂着头,不看秦栖岫,将自己的心事和盘托出。但是,他隐藏了一些不太想让秦栖岫知道的。
“远山,”他喊了秦栖岫的表字,“我昨夜梦见你了。梦……不太好。”
秦栖岫露出一个了然的神情,说:“就因为这个,今天一直躲着我?”
叶蓁点点头,搓弄着手腕上的玉珠子。那玉珠子还是秦栖岫送给他的。不是什么礼物,只是看东济县的少年手腕上都有,就也想给叶蓁弄一个。
叶蓁好动,戴不住什么手串项链的,但秦栖岫送他的这串,却始终在他手腕上挂着,从收到的那一刻就挂上了,基本上没摘下来过。后来,叶蓁还养成了一个小习惯,若是沉思或者心里不安定的时候,就喜欢搓弄这串玉珠子玩。
秦栖岫发现了他的小动作,没有揭穿他此刻的不安。
他说:“是梦见我死了,然后觉得对不起我?”
叶蓁摇摇头,但他片刻后意识到,如果这样回答,秦栖岫肯定会问真实的梦境是什么,于是他想了想之后,说:“跟这个差不多,比这个还恐怖。”
秦栖岫被他这个形容逗笑了,说:“那是梦见我把你杀了?”
叶蓁又摇摇头。他不想说,秦栖岫又一直逼问,没办法,他只能装作不耐烦的样子让他别问了。
“求求你了,别问了,让我冷静几天就好了。”他双手合十,朝秦栖岫拜了拜。秦栖岫见实在问不出什么,把人逼急了也死活不说,没了办法,只能先将此事搁下。
“好好好,我不问了,你想说就说,实在不想说就不说了。快抄你的经文吧,早点心静下来,早点恢复如常,省的一上朝就用那种躲闪的眼神看我。不知道的大人们还以为我怎么着你了呢。”
叶蓁耸了耸鼻子,闷不做声抄经书,不再跟秦栖岫说话。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叶蓁静没静下来不知道,秦栖岫陪他抄经文抄的快要入定了。
秦栖岫正专心致志写字呢,叶蓁突然用笔尾戳了戳秦栖岫,秦栖岫扭头看他,用眼神问他怎么了。
叶蓁压低了声音,凑近他问:“你说,男子与男子可以成婚吗?”
这话还真问住秦栖岫了。他一脸震惊的盯着叶蓁。这还是叶蓁第一次见秦栖岫露出这样惊讶的表情。
秦栖岫说:“云然最近给你找的话本,已经发展到……这样的了?”
叶蓁转了转眼睛,在自己挑明和让云然背锅之间,选择了后者。
他在心中给自己打气:“没事没事,云然自己不会知道的。大不了改日带云然出宫吃顿好的。”
叶蓁含混不清的“嗯”了一声,算是默认。
秦栖岫面色十分难以形容,想笑又笑不出来。
他张了张口,说:“我……还从未涉猎过这方面,不如让我先回去研究研究再给你答复?”
叶蓁想了想,点了点头。这件事对任何人来说,可能都有点一时难以接受,饶是秦栖岫见多识广,他也不能那么快反应过来。
于是他大发善心,允许秦栖岫回去认真想想再给他答复。
御书房中又重新陷入了安静之中。秦栖岫被叶蓁一句话震得至今都没有还魂,而叶蓁像是吐露了一点真心一样,心中安定了不少。
两人在书房中静悄悄抄经文,门口却突然传来一阵喧闹。
秦栖岫抬头看了一眼,说:“我差云然去请太医了,算算时间,他应当早回来了。如今这声音,是他带着太医过来了吧。”
叶蓁冷着脸,说:“不是。云然不会这样冒失。出事了。”
他瞬间便站起身来,秦栖岫也一道站起来,刚要往门口走,却听“彭”的一声,门被重重推开。
云然跑的满头是汗,气喘吁吁。但他来不及缓口气,就对秦栖岫和叶蓁说:“陛下,大事不好,东夷国打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