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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潜逃2 ...

  •   浮屠帮大营原本离京城不出三十里,东窗事发,大当家在追杀中身陨,二当家领着一众残部成了浮木漂萍,被官兵撵到百里之外的源城。七年前钟浅离京,也是在此城被师父收留,对源城一带很是熟悉。
      钟浅眯眸望去,瞧见一片风中高扬的残布。据说城郊有处因闹鬼传闻荒废的破庙,看来不假。这庙破虽破,好在还能勉强避避风雪。
      他们在破庙中生了火,稍作休整。
      钟浅神情生动些许,嘴角略勾弧度,问道: “云大人,方才是不是我给你上的药,包的扎?”
      云歇迟疑,点头。
      “礼尚往来,大人也帮我一个忙,站着别动。”
      于是钟浅从房梁上扯了段麻绳,毫不犹豫套在云歇身上,麻利地缠了几圈。云歇脸色凝滞,还真站在原地不动,任由他打了个结结实实的死结。
      云歇无奈: “我不又跑,你捆我做什么。”
      钟浅眸中漠然,将人按倒到地上去。
      受伤难以使力,云歇一时半会没法起身。墨发衣物沾了尘,他无暇顾及,只一瞬不瞬盯着钟浅收拾器物的动作, “你与他们约好三日,时间未到。”
      “天快黑了,再往西三里就是黑瘴林,我往里一钻,大罗神仙也寻不到我。”
      他要走了。
      意识到这点,云歇眸色渐沉,不自觉咬紧后槽牙。
      钟浅嗤笑,手里捏着匕首把玩, “浮屠帮残部已尽数被你拿获,只跑个临时抓去充数的参谋,还嫌不够?”
      “锦衣卫随行带着狼犬。”
      “不劳您费心。”
      云歇留不住人,任破庙随天色陷入沉寂。寂静的淤泥,不留余地爬满整个冰冷的躯壳。寒风吹过破窗子的呼啸声,木柴在火中迸溅的爆破声,此刻都仿佛听不见了。胸腔的震颤抖下了几颗尘土,他倏地笑起来。
      天黑了。
      他挪动身躯缓缓坐起。黑衣隐卫自黑暗而出,替云歇解开绳索,单膝跪在他跟前,垂首待命。
      “跟着他。”
      钟浅没去黑瘴林,他打算一路北上回师父的道观去。没走太远,疲累与饥饿便一下子复苏了。钟浅寻了个灯火通明的客栈,点几样果腹的吃食,坐下听酒客们谈天。
      “李兄,近来生意可好啊?”
      “别提了,路上积雪厚,重些的货车压根驶不出去。”
      “今年这风雪大的不寻常啊。喏,就前头那条街,冻死好几个叫花子,吓死人。”
      “岂止,冻死的人年年有,这样大的雪可少见。我就一夜没看顾,房顶都给压塌了,这不,只得上这客栈来了。”
      冻死、坍塌……钟浅脸色愈听愈凝重。走前给云照雪生了火,可那破庙怕是刮两下就要破,他又受着伤,要是他那些废物下属没及时赶到,堂堂指挥同知,怕是要冻毙于风雪中了。
      钟浅拨弄着碗里剩的半块馒头。
      自家扫取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冻死便冻死,关他什么事。
      话虽如此,可钟浅心里不争气,仍不断想着云歇替他挡下的那刀,想着他腰腹那道极深的烙疤,想着他云淡风轻说,阿浅,仁慈才是最大的残忍。
      山匪之事本就轮不着指挥同知亲力亲为,更不必特地撬了锁去寻人,自愿为质。庙堂之争让云歇立起冷漠的性子,如今却非要来管这闲事。
      是了,他云照雪是怎样的人物,早就一语道破天机,将下场血淋淋地摊开。狠狠插进肩胛骨的那刀,一定很痛。
      钟浅在心里骂了一声,提灯出了店门。
      没人添柴,火堆熄了,破庙里没人。钟浅自嘲而笑,想着是有人接走了他,却没由来地想要四处看看,竟在不远处的小路上碰见了昏迷的云歇。他额头烫得能擦出火星,就这么孤零零倒在雪地里。
      钟浅背起他,在雪里留下一串望不到边的脚印。
      ……
      少时钟浅不喜雪天。因为在那时常被母亲勒令不准出门,因为舞练时铁剑和躯体会冷到刺骨。或是铺天盖地的苍茫,给天地又添悲凉的底色。很多人蜷缩在寒风里死去,许多新芽在雪披下悄然萌发,踏在死去的旧叶上。
      也许他又有些喜欢雪天,因为他能在雪来的时候,见到一个人。
      雪厚成灾的年岁,国师往往会亲自祭天祈福,替皇家贵族们求来吉物镇宅。钟浅无聊时蹲守在门口,遇见送来铜铃的人。是国师义子。称得上漂亮的脸上总是淡漠,不见温色。
      “诶,你叫什么名字?”
      第一次见面,那人只顾着与管家交代事宜,不理他,他就巴巴地凑到跟前去。钟浅身有劣根,要美玉沾尘,心生快意,便假装滑倒,一把扯住那人的袖子,再看着那双冰凉的眼生出愠怒。
      后来钟浅才知道,踏雪而来的人与雪有那样深的缘分,连字里也带个“雪”字。
      云歇,云照雪。原来你叫这个。
      你记得我吗?
      那年南北合院,钟浅早就有藏于腹中的话,却因南北对抗从未问出口。也怕云歇想起自己来只有鄙夷,或是早就将他抛之脑后。
      如今……
      钟浅问自己。
      如今也还有难捱的话吗?
      云歇安安静静躺在榻上,钟浅不去看他,半阖眸子把着剑穗玩,任回忆肆虐。
      可惜他不信云歇费尽力气,只是为了找他叙旧。
      日暮苍山远,天寒白屋贫。
      云歇不知自己昏迷了多久,闭眼前天旋地转,再睁眼便已躺进了干燥的被褥。挣扎着坐起身,就有人往他怀里丢了个什么,力道不小。
      “解释。”
      钟浅抱臂而立,只这二字。
      那是个锦囊,里头装着罗沙藤叶,捏碎后撒在地上,一刻钟后会变成亮眼的金色,专给锦衣卫留作记号。
      云歇警铃大作,捂胸装伤口疼。
      “你耍我的事暂且不计较。最后一次。”钟浅给他递了一杯热茶,“伤好了就回你的京城去。”
      云歇盯着他脸上不留情分的淡漠,想看出哪怕一丝一毫的破绽。
      茶很烫,就浇着食道生生咽了下去。
      云歇病的很重。请来的郎中说这病来的汹涌,是新伤旧病一股脑泄在今日,发出来是好事。郎中给开了一摞好药,钟浅捂着钱袋子肉疼,心里直叫真是奇了,他府上什么灵丹妙药没有,竟能把身子熬成这个鬼样子。
      云歇有时清醒,感觉有人日日为他擦身喂药,偶尔还能听见那人几句没头没尾的轻语。
      “知道你在哪么,我师父的破道观。他老人家最烦朝廷的人。你说要是他在,会不会把你卷起来丢出去?”
      “今日后山湖里凿冰捞鱼,我做了拿手的红烧,你吃不了,馋不馋?”
      好久没听见他这般轻快的语气,云歇不忍告诉他自己醒着,只默默攥了攥被角。
      “老头子不知何时偷偷种了几棵梅花树,好像快开了,你……算了。你见过不少名株,这乡野的品种入不了你的眼。”
      第二日桌上多摆了一枝红梅,那花无人照料,确实开的很丑。
      据浮屠帮匪众所言,印象里的钟浅是个神秘寡言之人,出策绝妙,得帮派高层器重。云歇深知他本性,并非寡言慎慎,而仍像个孩子,怕寂寞。不知七年流落,是否交到几个愿听他胡说的朋友。
      更多时候,钟浅不说话。木凳会嘎吱响,煎药壶的盖子会被热气顶起,还有细碎的翻页声。
      也许钟浅知道他醒着,不然那些屯了一肚子的话,是与谁说呢。
      晕得再像也终究不是真的。钟浅替云歇擦身换药,偷偷戳了他腰腹那道经年的烙疤。或许是因为痒,或许是心头冒出的东西太难熬,云歇终于伸手抓住了钟浅的手腕,哑着声音说了一句。
      “我自己来。”
      钟浅触电似的丢下他,走到桌边,背着人连倒了三杯茶。那茶吞得囫囵,尝不出什么滋味。
      “左三瓶内服各四颗,剩下外敷,你自己抹在伤处。白色那瓶别动。”
      “这个?”不听话的病患偏拿起那只画着竹枝图样的白瓷瓶,晃了晃,问道: “是什么?”
      钟浅瞪他: “砒霜。”言罢伸手去抢,云歇后仰躲开,旋即轻描淡写往嘴里倒了一颗。
      “云照雪你不要命?”
      得愿见到钟浅惊愕之色,云歇尝到口中甜味,压住欲翘的嘴角。
      是糖豆。
      一别七年再见,钟浅想过许多他们又分别的场景。可只是一次到镇上的采买,回来时便再看不见那道身影。
      云歇不告而别,本就是钟浅情愿见到的,可又不住觉他潇洒得可恨。
      他们注定是敌人。
      钟浅摩挲着贴身安放的剑穗。
      下次大雪再落的时候,别见了。
      郊外,云歇与那名唤“羽”的亲信已策马行过数里,路过村镇欲作休整,持缰慢行。
      羽递过一壶温酒, “已按主子吩咐的做,劫持之事只有参与其中的锦衣卫知道,没有传到陛下耳朵里。”
      云歇颔首,摸了摸身下躁动的玄马, “这一路所遇之人都去安顿,图财便给,不要便杀了。”
      天光乍亮,云歇眯眸看向山峦深处。亲信似乎看出他所忧虑,轻声道:“钟公子胆色过人,定能逢凶化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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