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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红线 ...

  •   “钟兄!”
      钟浅步伐一顿,四处张望要寻那声音来源。
      “这呢。”有人上前熟稔地拍他肩膀,笑声松快,“舟车劳顿,辛苦啊。那群匪汉子没伤着你吧?”
      青年剑眉星目、四肢紧实,打眼就是常练武的,却披着一件颇有弱柳扶风之味的狐裘,显得有些不伦不类。钟浅忍俊不禁,问他:“殿下怎么来练兵也披着这件宝贝,不怕脏了?”
      “你懂什么,阿紫辛苦给我缝的,自然得给弟兄们好好看看。”这话一出,人群顿时爆出一阵嘘声,青年仰头笑得张扬,把钟浅领进帐里。
      日光与喧闹被帐幕埋没,一片阴影投入二人眉眼。
      青年忧道:“银票都运到了,分文不少。只是浮屠帮宝库一个子儿不剩,不怕皇帝起疑?”
      “他头一个得怀疑底下办事的人,那帮硕鼠手里本就不干净,怕引火烧身自然不敢上报。”钟浅沏了两杯茶,看水雾升腾疯舞,“只怕梦里拾钱高兴太早,钱是有了,还得有人敢把粮草卖给咱们。”
      青年笑了,眸底不掩狂热:“这世上哪有胆小的商人,钱砸的不够罢了。离除夕宫宴还有两月,足够了。”
      青年姓王名留行,单字渭,老誉王新丧,王留行继王位不久,不惯与钟浅论那些繁缛礼节,与下属也都颇为亲和。此处是正是誉王封地靖川,亦是将来万千云涌之始。
      当朝佑广帝并非顺位世袭,而是手刃数十血亲,踏着尸山血海爬上的皇位。老誉王是新皇表叔父,因体弱多病早归封地而躲过一劫。自新皇登基,山河动荡、风雨飘摇,民生苦其残暴久矣。头顶有这样一位暴戾的君王,王留行也不得不收敛锋芒。流进京城的传言里,新誉王与他爹一样都是贪图享乐的废物,不成大器。但就是这位遭人忽视的小辈,正招兵买马,筹划着谋反的大计。
      而钟浅犯险入局浮屠帮,就是为叛军筹谋银钱。
      王留行对大计心有成算,钟浅却轻蹙眉头,又问了一句:“殿下,当初你是如何找到的我,可否再说一遍?”
      王留行以为他仍心有芥蒂,无奈道:“钟浅,我可拿你当兄弟。钟老爷子与我父王是挚交,你我幼时还一块玩过泥巴!当年钟家遭人陷害,我誉王府远在封地无能为力,万般惋惜。本王一得知你尚存人世,可是马不停蹄就去寻你了。”
      王留行想到什么,轻声又问:“你怀疑给我报信的人有问题?”
      见钟浅垂眸不知想些什么,王留行继续说:“那人自称当年侥幸活下来的家奴,本王也详实查过,他没说谎。你这几日可是又发现了什么?”
      知道钟家血脉尚存的人屈指可数,况且旁人看来他流亡七年生死未卜,报信人又是如何笃定他还活着?钟浅无法遏制地想起云歇所做的桩桩件件,一个几近疯狂的猜想暗自萌发。
      若云歇投身帝麾并非他所愿,若当年一切皆有苦衷,若他也想王朝更迭,暗自相助……
      这太荒谬了。
      心头翻涌不定,钟浅却只是淡笑: “无事,许是我多想。”
      浮屠帮劫来的银钱解了燃眉之急,夜里大摆庆功宴。钟浅喝不惯席上烈酒,趁尚存清醒,早早请辞回王府客房歇息。
      他不喜侍奉没有仆从,却远远看见房内烛火闪烁,清影婆娑。
      夜风拂过皮下渗出的燥热,钟浅揉了揉刺痛的太阳穴,回头再看了一眼来时路,确认未走错院子。
      北地民风奔放,誉王不是第一次往他房里塞女人,虽习以为常,钟浅眉间却仍不禁凝起阴翳。他蹙着眉推开房门,入目竟是轻纱缥缈。窗外偶有微风灌入,鼓动满屋的颜色,还有不知哪来的风铃声。
      常住的客房大变样子,钟浅怔愣片刻,忽然察觉头顶房梁上掉下来什么,下意识伸手接住,与馥郁的花香拥个满怀。
      女子裸露的肩膀刺目,钟浅瞥开眸子,又毫不犹豫放手,让那温香软玉跌到地上。
      女子美眸晕起三分盈盈的泪光,嗔道:“公子怎么半点不知怜香惜玉,都把奴家摔疼了。”
      钟浅垂眸看了她一眼,将那小意温柔视作洪水猛兽,转身要走。
      “诶,别走嘛,誉王殿下今夜难得高兴,奴家可不敢回去扫王爷的兴。”
      袖子被死死拽住,再看那女子,端的是万般无助委屈,将他架在无情无义的高台上。钟浅终是顿住了脚步。
      死缠烂打奏效,女子又展了笑颜:“公子若无意奴家,不若坐下喝口茶,谈谈天也是好的。”
      钟浅蹙眉,“聊什么?”
      “不如……”女子指间捻起一串剑穗,“聊聊公子这贴身之物的来历。”
      看清她手中之物,钟浅脸色霎时阴沉下去。这女子乘他不察,摸去了他衣袋里的东西。
      “还我。”
      一人入敌营而全身而退,女子知道钟浅绝非善茬,却也不免被他冷冽的眸子惊得心尖一跳。
      竟有杀意。
      女子只怔愣一瞬,眼底就泛起一汪春水,却毫不畏惧地又贴了上去:“公子别生气,原谅奴家爱慕心切。公子贴身放着这东西,奴家害怕公子心有所属,这才出手试探。”她将剑穗放回钟浅掌心,轻声耳语,“奴家不会告诉旁人,公子你说,这剑穗可是哪家姑娘送的?”
      钟浅退了半步,心中不断磋磨着女子随意出口的二字。
      爱慕?
      他看过民间风靡的话本,有面容姣好的姑娘投怀送抱,贴身耳语说着爱慕,这是男子们日思夜想的梦中情景。他也见过不少一掷千金只为红颜的纨绔,从前与他鬼混的贵族子弟里,就有不少沉迷美色、流连花柳。
      少时的钟浅曾只将男欢女爱视作新奇,有示好的良家闺秀,他也学着纨绔的做派戏弄,被父亲抽得半月下不来床。
      之后便入了书院,遇上云歇。玉面阎王是先生口中称赞的博识,有不少家世样貌好的姑娘有意接近,甚有盛况,松雾书院外日日有美娇娘踏足。云歇从未与其中一位说过话,钟浅知他厌烦,还常以此调侃逗弄。钟浅不是没见过男女之情什么样,可他想象不出云歇那样生性凉薄的人,倾心于人是何模样。
      后来云歇做了朝廷鹰犬,二人异路。京中传言云歇与户部尚书之女邱莹有青梅竹马的情谊,好事将近。他们的佳话传的满城风雨。
      原来云歇与寻常男子没什么不同,也会有爱慕的女子,也会成家立室。
      彼时的钟浅心境截然不同,心脏竟似被人来回攥紧般难受。再回过神来,已不知何时走到了国师府门口。
      那日云歇不在,钟浅记不清自己是何想法,擅自进了屋,看见被丢在废纸篓里的同心结。编它的人手笨,将它编得歪歪扭扭,或许正是因此被抛弃。钟浅生出了点惺惺相惜的怅惘,鬼使神差捡走了它。
      偷走云歇为他心上人亲手编的同心结,再躲在角落里拆开红线,笨拙地一点一点重新编成剑穗,一挂就是七年。这是钟浅做过最卑劣之事,也是他心上最丑陋的一道疤。
      本就该一辈子烂在地里的旧事,如今有人问起,钟浅能将眸中情绪敛得一丝不剩。
      “在下不过一介草民,公主说笑。”
      身份忽然被揭穿,女子少有惊愕之色,只轻笑一声,弯弯的眉眼映着鹅黄的烛光。
      “公子好眼力,我叫青阙。只不过我青云一族二十年前就被铁骑踏破,亡国公主还能算什么公主?我尚在襁褓就随哥哥四处流浪,想来还与钟公子有些同病相怜呢。况且……”她压低声音,“除夕宫宴,只要狗皇帝一死,还怕不复钟家往日荣光么?”
      钟浅给青阙披了氅子,走到桌前沏上一杯热茶,问了一句:“青云族也要插手?”
      提起兄长,青阙眸中的火光跃得更欢:“青云族以毒术闻名天下,我王兄答应和誉王合作,会假意投敌,在除夕宫宴上给狗皇帝献上大礼,祝钟公子一臂之力。钟浅,待你立了大功,本公主愿意考虑你。”
      所以青阙今夜不请自来,是在试探他是否拥有与青云族合作的资格。
      钟浅抬起茶盏,一饮而尽。
      “这世上男子无数,公主最好别把希冀投在一个将死之人身上。”
      眸光浅淡,语落成锋。
      他又道:“谋逆不为荣华富贵,是为这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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