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半山》棉线太阳

23、日光如橙

　　这个全新的清晨，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温度，樊宁微微苏醒，就感受到后背的温度，以及脖颈枕着的，即使安眠，依然蕴藏着生命力的大臂肌群。
　　他心里有点慌乱，回溯昨夜的记忆，只记得浴室传来水声时，他已经困得闭上了双眼。
　　樊宁心里暗骂了一句，本来想借这个夜晚说清楚两人当下的状态，询问原佑去而复返的原因，却被睡眠撰取了心魂。好像身体觉得有这个人在场，是安全的，是适合安眠的氛围。
　　只是当下这个情况，让樊宁从意识回笼到直接惊醒，一种正常但不合时宜的生理现象已然抬头，让他试图挣脱困境。
　　原佑似乎感觉到身边的人不老实的动作，发出微微的气音。樊宁松了口气，寻思这个人终于发现现在的事态。但他并不像樊宁所想的那样，将臂膀从尴尬的姿势移开，而是收紧双臂，重新抱紧樊宁，大手还按在樊宁随着呼吸起伏的小腹。
　　于是樊宁打了个寒颤，却不是冷的缘故，随即感受到身后的热度有点过高，才意识到这种正常但不合时宜的生理状况，出现了人传人现象。
　　身后的人感受到了樊宁的紧绷，开口是属于清晨的沙哑声音：“醒了？陪我再睡会儿。”于是手臂收紧再收紧，仿佛要把樊宁的骨架按进身体里似的。
　　樊宁挣扎了起来，才发现对方的怀抱其实很容易挣脱，离开了桎梏却觉得有点微小的寂寞。

　　原佑怀里一空，清醒过来：“你说梦会不会才是现实？”
　　樊宁回身，带着一份探寻的心。
　　“这半年我经常梦到早晨醒来时怀里有一个人，他好像早就醒了，也不说话，眼睛亮亮地看着我，就和现在一样。”原佑摸了摸樊宁按在床上的手，又将自己的手覆了上去，完整地包裹着对方：“也有不一样的地方，梦里你一直在我怀里，而不是像现在。”
　　樊宁心里像是切开了一瓣柠檬，没有接过他的话：“原佑，昨晚我就想问你，为什么又回来。”
　　原佑食指在樊宁手背上打着圈圈：“不是说过了么，我准备线上办公。”
　　“所以，为什么即使要线上办公，即使要在东部和西部之间往返，还选择回来。”樊宁转过头，像是不愿面对答案似的，补上一句：“这儿又不是你的家乡。”还没说完，他就觉得自己有点没意思，哪个老板会管客人“为什么”，可能是风景好，可能是舒适，可能是轻松，可能是这个世界上任何的理由。他觉得自己越界，而此时原佑正躺在他的床上，也不知道谁更越界。
　　“但是这儿是你的家乡。”原佑没给樊宁太久胡思乱想的时间，手指挤进樊宁的指隙，从背面十指交错：“其实还有两个原因，我的合伙人对我的工作能力不太满意，就是那个沈柳，你还记得吗？”
　　樊宁坐在床上，有点呆呆地点点头，又使劲摇头：“为什么对你不满意，你是最好的……”
　　原佑低头笑了，有很多人对他说过“最好”，有客户、有同行，在宴会厅，或者在会议室。他已经习惯了补上一个礼貌但也冷漠的“谢谢”，然后把话题从吹捧转开，但此时此刻，却第一次为这个词觉得满足。
　　在樊宁心中有一个“最好”的位子，是世界上少有人拥有的殊荣。
　　“所以我来这里找灵感，没有限期。”
　　樊宁又轻轻地点点头：“哦……这里是很好的……”但是心却有点轻飘飘地，这个答案像是在意料之中，也带来了意料之中的空荡荡。
　　他试图抽出手，却被对方再次紧紧抓住。如果手指会呼吸，现在肯定已经窒息了吧。
　　“还有一个原因，是最重要的。”原佑说。
　　樊宁看向原佑的眼睛，发现已经盛满自己的身影。
　　“我来赔你世界上少的那颗橙子。”变魔术似的，原佑从身后捧出了一颗明亮的大橙子，载满沉甸甸的阳光。

　　带点酸涩的清新气息，是最好的空气清新剂。一瓣一瓣地剥开，然后轮流将汁液渗进年轻的身体。
　　原佑给房间做了清洁，把两人的衣服塞进洗衣机，拆开自己箱子，把东西放好。开窗通风，顺便去楼下买了份鸡汤米线，一碗清火白粥，时蔬和蛋白质满满的炒菜。
　　樊宁身体不是很舒服，因为身边多了一个人，不舒服加剧起来，顺其自然地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吃完饭的清理还是原佑负责，仿佛两人之间生出了某种，只有时间培养得出来的默契。
　　樊宁安安静静地躺着，一边等待投喂，一边听了一个故事。
　　故事很简单，曾经有一个少年国王，他拥有全世界最精美的袍子，最华贵的皇冠，与一朵美丽的玫瑰。他觉得一切都顺理成章，因为从他记事起，它们就围绕在它的身边，仿佛是他的一部分。
　　后来玫瑰消失了，只留下折断的痕迹，和最后的一丝气息。
　　少年国王依然有整个国王、整个城堡、全世界最精美的袍子、最华贵的皇冠，但他少了一朵玫瑰。
　　当然，没有人觉得那朵玫瑰有什么要紧，甚至没有人发现它的消失。对于偌大的王国而言，一朵花又是什么要紧事呢。
　　于是，少年国王抛下了他的国王、城堡、袍子、皇冠，出走寻找那朵玫瑰。
　　原佑讲到这儿，用鼻梁蹭了蹭樊宁的脸庞：“最后他找到了一片原野，无数野玫瑰在风中摇曳。”
　　樊宁静静听着，同时回忆起自己小时候，听父母讲睡前故事的日子，已经过分遥远。他像小时候那样开口问道：“然后呢？”
　　原佑摇摇头：“没有然后。”
　　“那就编一个然后。”
　　“然后……少年国王离开后，接替他的国王，是最坏的一个。”
　　樊宁给这个出乎意料的结局留出了1秒的思考时间，又问道：“嗯……少年国王最后怎么样了？”
　　“少年国王成为了少年，而你就是我的原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