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诛杀》何叙境

2、第 2 章

　　隔天一大早，院中热闹非凡，窗外传来几声议论，不大不小，刚好能听清。

　　他们说八卦也没避开人。舟意忍住困意，趴到窗沿旁晒太阳。这是一个“观景”的绝佳位置，旁边有一株高大的松树遮挡，惬意极了。

　　下人们先是夸奖家主的美德，言其是君子，不仅仁慈，有悲天悯人之心，而且满怀热血，侠肝义胆，就连对待下人也十分和善。

　　舟意听完全篇，如同在看一则满分作文。究竟是怎样的高手，才能做到出口成章呢?

　　正当她遗憾此举未有收获时，有人语调拔高，似乎讲到最兴起的时候。

　　“你们可知鬼卿是何人？”

　　“我听说张大管事近日正传授其武术。还是我偶然路过梅园附近瞥见的。”那人夸张地比划了一下，“是位小公子！”

　　“小公子？”人群中爆发出一声惊呼，随后又赶快闭上四处张望。

　　可没听说家主有私生子的传闻啊。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默不作声。

　　随后，一人打破沉默，“也许是从狼妖口中救下的那孩子。”

　　“也对，也对。”

　　众人拍拍胸脯，显然被吓得不轻，待缓和一会后，又有人问道:“那那孩子学武做甚?”

　　“没准是分给咱们小小姐当侍卫！”

　　宅中子女只要年满十四，便能开始挑选两名近卫，近卫是主子身边最锋利的一把刃，参与选拔者，需经历重重磨难，抛出真心，方可通过历练，签订誓约。誓约以血为引，违约者，会经脉逆行，逆血攻心而亡。

　　温祈是家主最小的女儿，宅中目前比她大者，都已年过十四。

　　算起来，应当也只有她。

　　闻言，舟意起了兴致，她不再无聊到抠手指，凭借轻盈的内力，跳出窗外，小心攀爬到树枝上。

　　她笑眼盈盈，原来那些老妪在筹算这些。

　　魔种啊魔种，如今任何人可都想要买你的命。与其在温家苟活再过一世，不如死于我手。

　　我惋惜你的命运，但与命运纠缠的也不仅仅是你。五识五感充斥，欲孽缠身。

　　我必须达成诺言。

　　舟意暗暗下定决心——若你你助我成事，百年之后，我会以己之愿助你轮回，届时，你所受蒙骗皆能了然。

　　这是我能为你想到的最好的开始。

　　随后几日，他们没再吐露什么。各种传闻如她所料，不仅在宅内传开，镇中更是出现有自称目击此事的村民，将见闻以说书的方式广为流传。

　　温家猎了头大妖的事传遍大江南北。

　　温氏一族无门派镇守，常居于弱势。因此每年必须同捉妖族人签订盟约，来维护和平。他们支助资金，而捉妖族中，每年的新秀会被遣送过来。

　　此消息传开后，原先瞧不起温氏一族的名门子弟纷纷向其抛出橄榄枝。

　　有小厮们递信，希望能出席开春宴，来一睹盛景。

　　这些时日，家主如春风拂面，更有人送来奇珍异宝，望来观之。他大手一挥，下令将宴席规模扩充两倍，并将周围远近闻名的厨子都请来，他要创办一场绝无仅有的盛宴。

　　命令一下，下人们也愈发忙碌，宅中关于狼妖和那孩子的传闻逐渐隐没人前。

　　他对张管事叮嘱道:“最近历练的如何？早些时日把那孩子带过去。至于狼妖的事，交给你打点，务必处理仔细。”

　　少年被张管事带着领来的那日，刚下一场很大的雨。寒风凛冽，雨中参杂小雪。

　　鬼卿未披着外袍，迎面走来时，寒风顺着他弱小的身躯从门口溜进，他本就皮肤白皙，除了脸蛋上余有一些肉，小手的五指骨骼清晰可见。

　　从他走进房门开始，舟意便已经在观察，其眉眼间，清亮明媚，不谙世事，小小一只缩在大人身后。张管事拍拍他的肩膀，一脸笑意，“不必害怕鬼卿，我带你来认人。”

　　鬼卿被牵住来到温祈面前，“这位是我们温家的小小姐，日后她便是你终身要守护之人。”

　　守护之人？闻言，鬼卿终于不再低头，有些期待地往前迈出一步，但触及温祈明媚的笑容时，他又赶忙低下头。

　　他低声说道:“是。”

　　温祈很高兴多了位玩伴，走到他面前轻声喊出他的名字，“鬼卿?”

　　“你不必害怕，在这里我们都不会伤害你的，你可以安心地留下来。”

　　是这样吗?鬼卿望向她的目光带着一分警惕和期许。

　　她似乎能看出他的心事，“当然，坏人已经被赶跑啦，听闻张叔近日有传授你武功，相信用不了多久，你便能挥舞双拳保护自己啦。”

　　“不过，为何要给他起如此怪异的名儿？”

　　“小小姐，这是家主大人的意思。”他恭敬地答道，面上揶揄，似乎有些不敢说，最终还是开口，“这孩子身世凄惨，此次福大命大从妖穴逃生，其经历可以说是从阴曹地府走了一遭，化身厉鬼归来。无名无姓，身世孤苦，我们亦不好代其父母之姓，因此给他赐名鬼卿，望其度过此灾厄后，化身利刃，将困境都斩断。”

　　“鬼卿日后你定要忠于小姐，守护小姐，你记得?”

　　他点点头，将前些时日，家主赐给他的宝剑交给小姐，如此算是契约完成。

　　院中的仆从不少，温祈将他安排到南边的偏房，人少又安静些，希望他能多适应。

　　张管事走后，温祈将一旁的舟意换来，说道:“阿意，以后鬼卿便是我们大家族中的一员，你们二人要好好相处。”

　　“是，小姐。”

　　鬼卿就在她前方，舟意凝视着他的脸，随后露出笑容，“你好，我叫舟意，你也可以随小姐唤我一声阿意。”

　　骤然没了庇护，他像是一只小绵羊掉入狼群。

　　鬼卿缩着身躯，看向她们二人，“是。”

　　白日里，小姐安排她带其熟悉一下院中事务。舟意便常借职位之便常与鬼卿接触。

　　几番交流下来，她发现此人不仅外表看上去纯真无邪，同时也很安静。

　　他极少反驳舟意的话。

　　哪怕是她故意使性子，他似乎也并不在意。

　　以至于，后来舟意望向他的目光总是充满诧异。此人难道真是未来世界的大魔头？

　　鬼卿看她一直不动，疑惑道：“怎么了，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舟意回过神来，连连摇头，“没，只是看到你想起一位故人，书中所说世界上有一些人即使是异父异母，长相却颇为相似。”

　　他笑了，“是吗？那还真是神奇。如果可以，我也想去世界外面看看。”

　　“总有机会的。”还有半句话她没说完——我会送你出去……

　　冬夜漫长，寒气渐盛、露欲凝霜，府中一片宁静，唯有夜半巡逻的侍卫，几盏零星灯火，夹杂着寒风呼啸而过。

　　这些天，她已摸清守卫的行走路线和时间。月亮高悬于天时，恰是她出手之际。

　　行动前舟意曾向系统确认过他的身份，系统斩钉截铁地确认，并再次叮嘱她一定要将其杀死。

　　怕舟意不信，系统熟练掏出一段VCR播放，是那个被毁灭的世界所留存的记忆。

　　舟意亲眼见证空间被毁灭的过程。

　　“可以说从前的世界和彼时的人都已经死亡，永不复生。你现在看到的人，已经和以前不大相同。”

　　“不管是说起来高大尚的拯救世界之举，还是自救之行，总之早日除掉魔种，对谁都好。”

　　他抛下这句话，随风散去，独留舟意一人消化方才的情形。当晚，她吃不下饭，精神不佳早早睡下了。奇怪的是，那串回忆就像是梦魇一样困住她。

　　原以为是小姐在她梦中出现，没想到走近时，她发现温祈泪流满面跪在原地。小姐看上去特别不好，她虽然一直在擦眼泪，但泪水仿佛断线的珠串。

　　一直以来，温祈于众人眼里都是活泼开朗的小天使，此时却只能用易碎的瓷娃娃来形容。

　　舟意上前一步抱住她，希望能给予其一些安慰，可是空洞的灵魂直接穿过她的身躯。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周围一片漆黑，仅有亮光处，便是温祈所待着的地方。她推测，此刻可能还在系统的筹划中。她猛然醒悟回头，难道她是前世的小姐！

　　震惊之余，她得到回应，更加深她的决定。

　　温祈在寂静的世界中哭喊，“为何偏偏你是魔种？为何不能放过所有人？”

　　黑暗中走出一位黑袍男子，他半跪在温祈面前，平静地说出沉重的话语，“小姐，以后别再轻易相信人。”

　　“都是假象。”

　　故事终于尘埃落定，其中一定有什么重要线索。舟意反复回味方才他说的话。“假象……假象？难道他现在的软弱与天真是装的？”

　　“不对，看着也不像啊。”舟意揉揉脑袋，百思不得其解。她相信人与人之间相处总会有一种莫名的第六感。它告诉舟意，鬼卿并不坏。

　　先前都是舟意缠着鬼卿，每日她蹲守在他门前，他打开门，舟意总能看到那漂亮的眸子里露出惊讶，好像突然被吓到的麋鹿。

　　这样真挚的情感也会造假吗？

　　她开始犹豫，笔尖的墨渐浓，晕染了先前的字迹，独独停留在一字上——“死”。

　　她该怎么做？时间由不得其耽搁。等他学会武功吸收妖丹，以至内力大涨，那她辛苦一世，只是徒劳。

　　外面传来打更的敲锣声，不知不觉，舟意已经发呆良久，笔被重重拍在桌面，所有的字皆被染上些笔墨，唯独单独留在一旁，重新写下的“死”。

　　小姐的院子相对偏远，守卫薄弱几分。

　　来到这世界后，舟意不曾懈怠，每日强身健体，所以轻功还不错。她轻手轻脚绕到南边的那间偏房。夜深人静，魔种正处于熟睡状态，粉嫩的脸蛋露在外边，舟意没有如此近距离观察过他，现在看，他的黑发已然快至腰间。

　　如果真如我猜想的那般，他一定会醒来抓住我的匕首……

　　她期待同时也害怕。

　　匕首已经离鞘，慢慢伸到他脖子跟前，只要再轻轻往下按，锋利的刀刃便会刺穿他的皮肤，而后是血管，魔种的血会喷涌，预示着她胜利的烟花绽开。

　　脖子被轻轻划出一道细细的血痕，舟意看到血，靠近的手又迅速缩回，握住刀柄的那端轻微颤抖着。

　　谜团还没有被揭开，他没阻止她。是否说明一切还有余地?

　　她迟疑了。

　　突然，耳旁传来一道机器音，是系统在催促她。

　　「快动手舟意，不然我就收回你的权利，快动手啊！」

　　尖锐的声音萦绕在脑海，舟意犹豫再三，将到刀刃对准鬼卿。

　　事后我会替你查明真相，还你一愿，对不起了，鬼卿。

　　她闭上眼，只觉手不受控制下落。

　　也许一会，利刃就会刺穿他的血管。

　　只需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