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0、第九章(二) ...
-
第四天的时候,付少卿回公寓,发现付少芷居然把苏泽带了回来,两个人像故意在等他一样,看得他不甚自在。
“你输了,请吃棒棒糖。”付少芷表现得很兴奋,笑眯眯看着苏泽,“超过五点半了。”
付少卿被弄得一头雾水,直接问了苏泽原委。
“苏泽说要过来住两天,医院里总有种不安全的味道嘛。”付少芷到兄长身边,凑近了闻闻,却被付少卿轻推开。她乐呵呵地跑回苏泽身边,说:“没有香水味,不过看他的样子就知道是采花去了。”
付少卿算是明白什么意思了,只是没想到苏泽会和付少芷一起挖苦自己。想他在苏家二老和韩念贞面前瞎掰得连自己都觉得应该好好忏悔那一番谎话,结果苏泽就是这样报答他的。
“早知道就不打这个赌了。”苏泽看看时间,别有深意地笑了出来,“我住两天,等这里没事了就走。”
苏泽这会额头还挂着彩,回去见人还要迟几天。他不习惯医院的味道才跑来付少卿这里,而且还有付少芷盛情邀请,来也来得心安理得。
“冲你这行为,我就该把你扫地出门。”付少卿随口一说。他之前问过苏泽怎么好好的就出了车祸,无奈苏泽缄口不答,他也就不问。三天下来,他最后悔的不是帮苏泽瞒下这件事,而是找来了付少芷帮忙,弄得现在“众叛亲离”的下场。
“我知道哥你最善良了。”付少芷从书房抱了几本书出来,“这些书借我了。”
“回头先弄好自己的事,不然你那只小猴子又要为这些书跳脚了。”付少卿说道。
付少芷立即“切”了付少卿一声。那只小猴子就是上回买的情侣装上的图案,付少卿以此来称呼她男友。“他才没你这么小气,他和苏泽一样特会包容人。”
苏泽看着付少芷抱书进屋,又想着刚才那句话——当初,他就是这样任着夏彩恩成天钻在小说堆里,但彩恩从来没有对他说过这样的话。他却没因此后悔,就像夏彩恩觉得他的包容都是理所应当的一样。
“发什么呆?”付少卿坐在苏泽身边,“少芷都说了什么?你们都把我当犯人看。”
苏泽微顿,手里拿着棒棒糖,眼角笑意狡黠,说:“就好像少芷那只小猴子。”
付少卿大概明白了苏泽的意思,也不由微笑。
“她还好吧。”苏泽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没去看身边挚友,眼里却满是追忆。
付少卿神色也立即变了,却做得如同后知后觉,问道:“夏彩恩?”
苏泽只用苦笑回答:“我早想问了,她怎么会在你手底下做事?”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付少卿猜得到,那天他把设计图给苏泽的时候,就看出了苏泽的异样。那种眼光,他只有在过去当苏泽提起交往女友的时候才会出现——那一刻,连眼睛都会笑。
“那次你把她的设计图给我,第一眼,我就知道是她,再加上你坚决不肯透露设计者的名字,我就猜,你是不想我再因为过去那些事伤神。”苏泽以前和付少卿提起过夏彩恩。那会儿,他很希望把夏彩恩带到所有人面前,真正给出承诺。只可惜,这个愿望,他只和付少卿提过一次,也最终因为苏父的反对而破灭。但他还是对夏彩恩的一切有强烈的感受,交往的那段日子,他记住了几乎所有夏彩恩的细节,熟悉她的几乎全部。
付少卿思忖着,渐渐觉得苏泽的眼光虽然黯淡下去,却依旧有对过去强烈的不舍。他真有冲动现在就打电话给夏彩恩,让他们把话都说清楚。但最终,他选择放弃,只说了一句:“上个月住了一次院,其他都好。”
“住院?我记得她的身体一直都很好。”苏泽想起上回夏彩恩住院的情形,“她没在写小说吧。”
“我看她没那个心情。”付少卿自嘲地一声冷笑,“怎么突然想起问她?”
“刚刚少芷的样子让我想起而已。当初她也会抱着书跑进跑出的。”苏泽望着付少芷的房门,就好像刚才是夏彩恩进去一样。
“苏泽,说实话,究竟你是怎么看待她的?这几年,别看你好好的,我知道那是你因为她变了。”付少卿想起苏泽刚去国外那会儿,整整半年,他都没联系上苏泽,后来即使找到了,人也回来了,还认识了韩念贞,但他知道苏泽已经彻底不一样了。
苏泽笑得惨然。他用半年的时间试图去遗忘和夏彩恩的一切,也拒绝一切的帮助。但不管怎么样,夏彩恩就没从他生命里走开过,也就是认识到这点之后,他放弃再为遗忘那段记忆做任何努力,只是埋在心底。没人提,他就不多想,等回忆自己浮上来的时候,再一个人静静地去回想。
“我知道她还和以前一样,不管哪一回我看见她,就觉得她还是原来那个夏彩恩。”苏泽说,“那天我在车里看见她,她对着阳光笑,过去她就老爱这样。”
付少卿每次听见那些从前,就有极深的遗憾——他觉得是自己迟到了,迟到了遇见夏彩恩,所以一直以来都只是以旁观者的身份参与在整件事里。当他想要再靠近一些的时候,夏彩恩却根本不给他任何机会。
“苏泽,好好对念贞。”付少卿知道苏泽不肯能再回去找夏彩恩的,像那天她说的,苏泽不会穿过那样长的距离去见她,他真正当着所有人的面给了韩念贞承诺,就一定会遵守。
——当年,如果夏彩恩肯给他做出承诺的机会,他一定不会放手。
苏泽明白付少卿的意思,也一直都记得自己的责任。夏彩恩只可能活在他的回忆里。在那些肆无忌惮的年月里,他们曾经一起挥霍过青春,像夏日的阳光一样强烈,直到最后才发现,当一切结束之后,却是这一生都无法拔出的沉重和孤索。
夏彩恩一直都不会知道曾经有两个男人提起她的时候各自带着一份缅怀。她也没想过,有很多事只是因为一次一次的不经意才从手里流走。她喜欢捕捉的细节到底也只是留在那些自己织就的梦里,而她很少真的看见身边人的眼光。
和付少卿去看画展,夏彩恩依旧不太习惯展厅里的气氛。她一直很少参加这样的活动,因为这种用眼睛去观察的方式一直以来就是她所欠缺的能力,而且展厅里一向比较安静,她并不喜欢到哪都只是听见脚步声的情境。
“不是说过来看设计,怎么看起中国画来了?”夏彩恩慢悠悠地走过一幅幅的画,她喜欢看国画的写意,也觉得泼墨时候才有挥毫的潇洒,是中国独有的神韵。不过这也只是她的浅尝辄止,要再探究她就没兴趣了。
“正好一路看过去。”付少卿走在夏彩恩身边。他不需要夏彩恩知道他找她的真正目的只是不希望她一个人困在公寓里胡思乱想。就像苏泽说韩念贞一样,夏彩恩也总是把事情往心里藏。“直奔主题不是太没情调了?”
夏彩恩斜睨着付少卿,有种难以置信的赞叹,那眼光好像在说“你也知道情调为何物”。但她终究没有说出口,而是换了世事无法改变的无可奈何的口吻说:“没资本谈情调了。”
“你一写小说的,应该不会缺少这种情怀,否则怎么写故事?”付少卿陪着走了一段,过了国画展厅,两人去看素描。他没急着催夏彩恩回答,而是又去看身边的女子,才发现她的眼光和最初不一样,多了追忆,有些悔过的意味。他不禁问了出来:“怎么了?”
夏彩恩停在一副素描画像下,画上是个少女,正微笑着给一位老者画像。
“我记得高中的时候,只有专业课,我是班里垫底的那几个。”夏彩恩看着画上十分投入并且享受作画过程的少女,看了很久,“我一直就在笑自己,亏得小学还是学画拿过奖的,等到真的以画为专业的时候反而那么差。那个时候学素描,我根本没有兴趣也没有耐心,别人都在进步,就我还是老样子。”
付少卿注视着夏彩恩,静静地听她说,平淡的讲述就像她这个人一样,没有任何起伏,但他乐意这样听她讲,慢慢靠近这个其实内心有些自闭的女子。
“高二的时候还学了水粉,结果和素描一样。我其实不喜欢待在画室里,特别是高二下学期参加美术统考前,成天就对着那些颜料和铅笔,我真的很不喜欢。经常要带着画板画箱往返于学校和家里,经常都会撞到人,有一次就差点出车祸。”夏彩恩又开始向前走,一幅又一幅用黑白灰表现的作品,让她仿佛回到那个时代,耳边还有笔尖与画纸摩擦的声音,“这件事我和苏泽也没有提起过。他说都过去了,以后再也不会有了。”
付少卿能听出那句话的意思,苏泽是想告诉她,有他在,一切都会好好的。
“高二统考那天下雨,我们在苏州考试。结束后,才发现原来雨已经那么大。我们提着画箱,拿着画板,还有自己的背包,在雨里找校车,结果车子停在角落里,等到车上的时候全身都湿了,不过终于结束了一场噩梦。”夏彩恩的眼光里总有难以放开的忧伤,“高三的时候单招考试,我每天还是带着那些东西来来回回。新年之前下了好大的雪,一连五天,我都战战兢兢地带着东西去考试,就怕路上出事,错失了一次机会。那个时候我才知道,那三年,浪费掉的是自己的未来。如果当初我努力了,一定不需要那么害怕。如果我足够对得起苏州那场雨,肯定和现在不一样。”
苏泽,如果要用四年的努力换来与你一生的错过,我一定愿意。
付少卿突然拉起夏彩恩离开了素描展厅,直奔设计厅。
“你干嘛?”夏彩恩问,抬头的时候看见墙上的设计,很简单的一片叶子,叶脉却是用各种图案和文字连接而成,而退开两步看,居然是个‘夏’字。”
夏天的树叶,是最有代表性的生命。
“这次设计的主题是‘活力’。”付少卿说。
夏彩恩当场就笑了出来,摇头说:“很俗,谁出的点子?”
“市里咯。这里的设计参加慈善义卖的。”付少卿道,“下午一点开始,有没有兴趣?”
“反正没事,陪你看看。有好的就买,当是做善事。”夏彩恩再仔细看了那张设计,才发现居然是付少卿的,她当场哑然。
“我也是做善事,难道只许你来?”付少卿耸耸肩,若无其事地离开。
中午在餐厅附近,付少卿遇上了韩念贞,于是三个人又一次同席,说起这次的展览。
“你别取笑我了,我的画还不够拿来给人看的。”韩念贞很是谦逊。她这几天去拜访了几位名家,今天又来看展览,帮学校收集了资料,自己也获益匪浅。
“你赶紧调回来吧。”付少卿无意说起,“我听我爸说,应该不远了。”
韩念贞点头。她在外地工作这多年,终于可以回归故乡,也是很开心的一件事。
“念贞,你不好,现在做什么都暗度陈仓,什么时候有这个习惯了?”夏彩恩也为好友归来而高兴。
“她还有什么事做得鬼祟?”付少卿疑惑,又见夏彩恩神情不对,韩念贞也眼光闪避,心里也多少有点底,于是立刻转开话题,说起下去的义卖。
韩念贞和付少卿从义卖一直谈到国外的设计,夏彩恩只耐心听着没再开过口。她知道韩念贞虽然当初学的是纯艺,但也很喜欢设计,一定私下做过不少功课。付少卿是专业出身,在国外一定能够也学了不少,两个人言谈间,神采飞扬,她除了觉得遥远,也真的没有别的感受了。
后来义卖上,付少卿居然把自己的设计拍了回来,理由是“帮助别人,娱乐自己”。夏彩恩拿他没辙,坐在车里的时候,听他侃侃而谈,就当是听笑话。
到了公寓楼下,夏彩恩下车,付少卿居然跟了出来,还带着那幅不大不小的设计,要她帮忙一起弄上楼。
电梯里付少卿看着夏彩恩,一直在笑。夏彩恩起初没理他,后来忍不下去就问到底在笑什么。
付少卿说:“你根本就不怕坐电梯。”
“被你逼的好不好?”夏彩恩瞥了付少卿一眼。
“刚进电梯,也没见你犹豫。”付少卿走近一点,盯着夏彩恩看。她的脸色不太好,不过应该是被他气的。想到这个原因,付少卿就忍俊不禁,恰巧这时电梯门开了。
夏彩恩先出门,付少卿跟在后头,经过楼梯口,他隐约听见有脚步声,正要探头过去看,夏彩恩就叫他。他只匆匆瞥了一眼,就进屋里去了。
“说好了,这东西放我这,弄坏了我不负责。”夏彩恩坐在沙发上。
“放高点就不怕弄坏了,帮个忙。”付少卿说着,把一边墙上一张不算很大的画取下来。
“你够能耐的。”夏彩恩立刻上去帮忙托着,一点点放下来,“你真打算挂上去?”
“我觉得我的设计更适合你的屋子。”付少卿自信满满,把那幅设计挂上,依旧是夏彩恩帮忙。挂完的时候,他身上出了小汗。
“借地方洗个脸。”付少卿去了洗手间。
夏彩恩后退几步再看这幅设计,不得不佩服付少卿的能力。只是她又回头去看电视机旁边那张五颜六色的画——是当初苏泽送她的生日礼物,暖色为主的图案,还有绿色做点缀。
他说,特意看了一些设计书画的,是生日礼物。
那年夏彩恩生日的时候正是春节放假,她和苏泽要分开一段日子,所以苏泽在放假前特地看了设计基础,要画这张设计给她。
“你不用复习?”夏彩恩才从宿舍跑下来,穿得厚厚的,围着长围巾,散着长发,夹了枚绿色的卡子,手里拿着那张画,笑得特甜。
“我还有时间复习,就想早点送你,免得考完了,反倒忘记了。”苏泽替她把画收好,带着她去了附近的咖啡厅。两个人用复习的时间约会,也没觉得什么不对。
后来放假,苏泽先送她上了火车。她坐在窗口,就看着苏泽站在站台上笑。她立刻拿手机拍了下来,说要好好保存这傻样,有机会放网上去。苏泽隔了窗户要打她,她只往里头缩缩,拿着那张画,说,她会一直带着的。
苏泽把手机拿出来,屏幕就是那张画,降了几个色调,也一样好看。他说话的时候,嘴里呵出白气,感觉视线就此朦胧了。
自那次之后,苏泽的手机屏幕就没换过,一直是暖暖的颜色,有几点绿色,就特别出挑,每回见了,他就仿佛看见当初自己为夏彩恩夜里挑灯的样子——穿着羽绒服,一笔一笔地上颜色。他还从来没有那么认真地做一件事。
苏泽站在公寓楼下。
刚刚他打电话给家里,说今天就回去,还听见说韩念贞也过去了——夏彩恩,即使这样近的距离,你都看不见我,还能证明我们之间有缘分吗?
有缘无分这话真的很俗,夏彩恩却再也找不到其他词来形容她和苏泽了。
付少卿从洗手间出来,看见夏彩恩抱着那张画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出神。他也知道但凡提起苏泽,夏彩恩就和丢了半条命似的。于是他什么都不说,问夏彩恩打算做什么。
“想睡觉。”夏彩恩放下画,“所以我要送客了。”
付少卿无可奈何,直说:“你再这样,真的就嫁不出去了。”
“单身挺好啊。”夏彩恩故事笑得很灿烂,这也是她一直以来希望的样子——一个人、一间房、一份工作、一群朋友,很够了。
付少卿只叹息一声,摇着头就此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