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与星》太阳诸葛

9、第九章 南京！南京！

　　待到第二天，安全区的护卫队组织起来，星和莫妮加也在其中，她们带上红十字会的勋章不分早晚的巡逻着，防止日军作乱，有时也会停下来看护一下伤员，吃完饭便又匆匆巡逻。莫妮加去了不远处的另外一边，而星则是站在原地巡逻，看见莫妮加拿着工具走远，她一个不慎坐到了教学楼墙外的墩子上，她想站起来，可冷风朝着这个拐角处一吹，她脑子就又嗡嗡了起来，还伴随着耳鸣。

　　这几天高强度的警惕拉扯着星本就疼痛的神经，本来就不好的身体跟着起了连锁反应。昨天晚上她没敢告诉莫妮加，她好久都没有这种头重脚轻，四肢湿冷的感觉了。虽然外表看着只是有些虚弱，力不从心，但是只有星自己知道，她鼻间的呼吸开始带着丝丝的血味，肺部的涨缩变得很沉重，甚至早上起来咽下的第一口不是口水，而是干在嘴里浓稠的血渍，现在坐在这里她能清晰的感觉到身体里的某一处在不停的滴血，只不过是往身体里面流，每一个血管的存在对她来说都变得异常敏感。

　　她没打算告诉莫妮加，因为没有药，知道了也是干着急，所以她打算在这里缓一会儿，等到脑子清醒再站起来巡逻。就在这个时候，不知道那里来了一个带着帽子的小毛孩，以为她哆嗦是因为冷，便把自己的棉袄脱给了她。星抬头看着这张稚嫩且灰头土脸的脸庞，对着他摇摇头，表示不用了。而这个少年却坚持要给星，并且从口袋里拿出半块糖，用袖子擦一擦，递到星的嘴边，说：

　　“姐姐，给糖，吃糖就不疼。”

　　星看着那块晶莹剔透沾着细土的半块糖，这次她并没有拒绝这个少年的好意，把糖拿过来，但也只是将糖放在指尖触碰了一会儿，然后又把糖还给了少年。她知道，安全区现在这种情况，一块糖是多么珍贵。她笑着把糖又塞回少年的口袋里，安慰地说：“阿姨吃过了，阿姨每天都会吃好多东西，以后等战争过了，阿姨请你吃糖，到时候你不会冷，也不会饿。”并以长辈的身份摸了摸他的头，然后拿起工具，站起来巡逻，前方莫妮加也走了过来，说了拉贝先生回来的消息，但她们现在没有办法回去，得先做好护卫队的本职工作再说。

　　少年站在原地，抱着棉袄看着她们离开的身影，一句话没说，然后把糖默默送到自己嘴里，细细品味这最后的人间甜味。

　　也就是在这天，拉贝先生因为昨天日军冒然闯进的事情去南京日本大使馆交涉，但结果并不理想，因为日方声称安全区窝藏着大量的战俘，他们只是在例行公事。后经安全区委员会内部查证，确实是一位女委员把一百多名战俘私藏在自己住处，大家私底下都知道这件事情，只是表面没有明说。他们经过商议也只能选择把这些战俘登记交出，不然就没有办法保证南京安全区的安全。

　　待到下午，日军就从安全区把那一百多个战俘给押了出来。星和莫妮加知道这件事的时候还在拿着铁铲挖坑埋那些病死的人。星正在后方一铲一铲的挖着坑，莫妮加把人一个个安放在坑中，并默念哀悼。可就在这时，从天边传来一阵枪声，那是安全区大门的方向，星停下挖土的铲子，直起腰间她脑海里忽然想起那个吃糖的少年，那一刻她的脑子才转过弯来，这么冷的天谁会把自己的棉袄莫名其妙的给别人。

　　她的腿一个没站稳差点滑进坑里，但是在爬起来的时候腿用不上力直接落进坑里，还是莫妮加硬把她拽了出来，问她是不是腿又疼了。她硬是说没事，快挖吧，估计等会儿又要运来好多人，说罢便又拿起铲子挖起来。莫妮加想帮她挖，她也摇摇头。

　　星拖着一条腿，弯着腰一铲一铲的挖着，可逐渐的那一铲一铲的越发无力。正如她所预料，又运来园里一百来具尸体，没留一个活口，都男女老少的军人，日本人根本就没有等到把这些人拉出安全区就直接枪杀在了大门口。星看着被拉来的板车，她一眼就认出了那个吃糖少年，少年被横在堆在板车上的一堆横七竖八的身体里，身上穿着棉袄，就露出个头，被那几个来帮忙的人麻木地拉进旁边刚挖好的坑里。星看着那张稚嫩的脸有些胸闷气短，手里的铁铲不得不停下，插在地里支撑着自己有些发麻的身体，过了一会，她又拿起铲子接着挖，默默挖到足够为止。

　　而这个躺在坑里，连个像样的棺材都没有的军人少年正是被思念妹妹的星野所杀，他所处的分队跟着山下来到安全区押送战俘。一开始山野只是以为要押送战俘这么简单，以至于在长官让举起枪对准面前少年的时候，他也下意识举起了枪对准，但是随着下一声开枪的命令，他愣住了，而耳边则是同僚开枪的声音和战俘应声倒地的声音。

　　他端枪的手止不住的颤抖，四处张望着发生了什么，而后眼睛定在了面前这个还没有成年的少年身上，他看着少年愤怒坚定的目光竟然会感到一丝羞愧，随着长官的一声呵斥，在场所有的日本兵都看向了星野，慢慢围向了这个异类。

　　长官过来呵斥着星野的无能，而后顺手拉来一个顺道抓住的平民，他拽着星野的脖子把他拽到平民面前，当场给星野做了个示范，一刀毙命，血肉横飞，然后又把星野拉到那个少年的面前，再三命令他杀人。这次星野犹豫了，他已经分不清什么是对什么是错，自己是清醒还是冷漠沉沦，而是在一声声呵斥中抽出刀刺进了少年的身体，看着少年吐血的脸，依然不屈地说道：“中国，不会亡！中国，不会亡！！”

　　星野见此愤怒地抽出刀，又一刀麻木地砍到少年身上，少年应声倒地，口腹充血，而后他似疯了一般拿着刀胡乱砍向那些抓来的平民，边砍边吼，而后举着刀仰天长啸“大日本帝国万岁！大日本帝国万岁！大日本帝国万岁！”就这样彻底被驯化，完全忘记了刚才杀的那些也是活生生的人，甚至他脑子里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身边的同僚和长官纷纷过来赞美几句。

　　山下看着星野疯狂的样子脸上划过一瞬诧异，而后又笑着过来搂住星野的肩膀，甚至喝彩的为自己的同学点上一根烟，说着敬我们大日本帝国的勇士，此刻没有人察觉到星野的茫然。

　　夜晚，星干了一天的活，脱下手套，把自己关进屋里，拖着腿缓缓走到床边，坐下来低下头，泪水在这无人的一刻止不住的从她眼中流淌，可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她抹去眼泪，怕别人看到。这时莫妮加刚好抱着一层薄被子进来，她看着星收拾东西的样子，知道星一定是刚才哭过了，她明白星也有柔软的时候，只是不想让人知道，她也就没说，默默去铺被子。

　　在星又坐在床上的时候，莫妮加转身说：“要不泡个热水澡吧，睡觉会舒服一点。”

　　学校的住宿区还是有这个条件的，只不过水要她们自己热。莫妮加热了好几回水倒在浴桶里，这还她第一次帮星洗澡，两个人都有些不自在，但以星现在的身体情况，星一个人根本就完成不了，她只好留下。

　　星坐在浴桶里有些不情愿的把自己的头发拨到一边，莫妮加弯腰挖起旁边的一缸温热水想浇在星的身上，可当她起身看见星的背的时候，她愣在那里，眼眶不禁盛满泪水。她不敢多看，因为星的背根本就没有办法看，几乎没有几处好皮，单看身体这就是个废人。原来她平日里穿衣服那么紧，是因为身上只有那几处能露出来的好皮。

　　星在浴桶里低着头笑着，不好意思地说：“很丑吧，没有吓到你吧。”那一刻星蹲在浴桶里，局促的像个孩子。莫妮加则起身靠近，把她肩上剩下的头发也都拨到一半，边浇水边用毛巾轻轻擦拭，说：“它不丑，它很美，这些都是你反抗的勋章，是你身上开出的独一无二的花朵。”

　　那一瞬，只是那一瞬，星坐在那里不知该如何是好，鼻头一酸，感受着背上被摩擦被抚摸的感觉，仿佛风吹动了她的心，这久违的被保护被理解的感觉。

　　莫妮加的手很轻，即使她知道那些疤痕增生可能已经没有知觉，但还是不忍再弄伤一分。

　　“莫妮加。”星道，“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