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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祭! ...

  •   那一夜,雨还没停,星感染风寒,紧紧抱着小姨,昏倒在床上,两天之后才被老太太的人发现。她再醒过来就仿佛成了傻子,不吃不喝地跪在小姨的棺材前。

      1910年秋天刚过去,孟家六院就在操办六姨太的葬礼。那天院里飘着一片黑白丧杖,星穿着一身白色的丧服,孤零零地站在小姨的棺材前,唢呐一响,一行送行人抬棺,星顶着两只红肿无神的眼睛走在前头,手里抱着小姨的牌位晃晃悠悠,仿佛没有灵魂地往前走,她跟着送行的队伍走出六院,走过佛堂,走过空荡荡的五院,走过疯疯癫癫的四院,走过紧锁大门的三院,走过可怕的二院。此刻二姨太站在院口看着星失魂落魄的样子,居然有些羞愧地回了院里,星则继续抱着小姨的牌位往前走,跟着走。

      她们走出孟家大院,头也不回的带着队伍走到遥远的田野,将小姨埋一个大树下。星跪在地上,一言不发,一滴泪也没留,只是歪着头喃喃的叫道:“小姨,小姨,娘,娘。”一直叫着。那颗树好像埋星姐姐的那棵树,小姨也埋到了这样一颗树下,星看着感叹着,她以后会不会也埋在这样的一颗树下。

      发黄的秋叶落下,随着一捧捧黄土落在小姨的棺材上,星好像在看着,又仿佛她的魂魄也被埋了进去。

      之后的日子里,星就再也没有说过话,再也没出过六院,整天守着小姨的东西,从白天到黑夜,从黑夜到白天,每天熬药,每天喂汤,好像这样小姨就还在,她就可以躺在小姨的怀里,睡呀,睡呀,睡呀,永远都不要醒来。

      小姨死后,没过多久,孟老太太病了,病得很严重,就和小姨一样在用参汤吊着,这一吊就是吊到来年开春,星快要嫁人的时候。在这些天里,有时候老太太从床上醒来,也会问侍女一句:“星,醒来了吗?”她的心里还时常挂念着星的,可得到的都是否定的回应。

      这一年,星十五岁,她始终无法从小姨离去的阴霾中走出,还是和以前一样,一坐就是一天,看不见人,也不说话。

      而那桩婚事还在继续进行着。

      因为孟家和王家关系本身就有不少生意上的来往,如果星可以嫁给王老爷,那么便是锦上添花,孟老爷想到这一层便也准许星在六院守着,收下王家丰厚的聘礼,让星成为将来王家的六姨太。送聘礼那天,星被穿上小姨最好看的衣服,竖起小姨的发髻,安排在屋里坐着,静静的,任由一箱一箱的聘礼包裹,两个老爷眯着眼睛欣赏着六姨太养出的娇宝贝,一个劲儿的互相寒暄,说这都是托彼此的福,都是对方的功劳,然后拱手行礼出门谈生意,离开时那位王老爷还回头对星投来赞许满意的目光。

      星一个人,两眼无神,像只木偶娃娃一样坐在那里,一坐就是一天。

      算算日子她已经好久没回学校了,倒是会偶尔想起袁学长那段谈论理想的时光,可......星什么也想不起来了,傻傻地坐着,从秋坐到冬,从冬坐到春,坐到快要出嫁那一天,她还是没有醒。

      直到有一天,她好像看见红了,但红只是静静抚摸着她,并什么也没说,又好像看见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出现在她面前,嘟嘟囔囔的不知道说了一堆什么,然后就是一巴掌扇到星的脸上,把她扇倒在地上,说:“你醒醒吧,秋丽已经死了,你小姨已经死了,你难道不想逃出去吗?你这样做对得起你自己吗?”

      听到这里,星才有一点人的反应,呆滞魔怔了般,说:“不,小姨,她没死,她还来看我,我小姨没死。”说着便缓缓站起来往前走。

      不知怎么的,那个女人忽然又变成了一个男人,一个长得很像学长的男人。

      他焦急地拉着星,摇晃着星,生气地说着:“星,这些天你去那儿了,我们找了你好久,我们都以为你死了!”而面前的星仿佛什么都听不见一样,怎么也晃不醒。

      “星!你小姨已经死了!”

      接着才开始有的声音好像进入了星的耳朵里。

      “星!你难道真的要嫁给那样一个老头子吗?你这样一辈子就毁了!难道你忘了你当初的理想了吗?推翻清廷,推翻帝国主义,正义不死,真理永存!我们的国家这样百姓才有美好生活的保障,不至于饿死街头!你也不至于困在封建大院里!小姨也不至于死!如今正有这么一个机会!星,我相信你,我们的计划是在4月前赶去广州,3月10号上午会有一班开往广州的火车,那天只要你去,我们就会接应你!你好好想想,我等着你!”

      而后那人从窗户不见了,声音也消失了。但星喃喃自语的声音从“小姨”变成了“小姨”“广州”“3月10号”“小姨”“广州”“3月10号”“正义不死,真理永存”,眼睛也从浑浊渐渐开始变得明亮,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再恢复到有意识,已经是出嫁前的晚上。

      天边一场烟火,她的眼睛渐渐聚焦,说出了这些天的第一句人话:“这是,怎么了?”她的眼睛不禁流泪,紧紧盯着绽放的烟花,好久都没有看到过这么绚烂美好的事物了。

      “您还不知道啊,你明天就是王家的六姨太了!”一个年纪小的丫头在帮她边梳头边说。

      此时星才意识到自己明天就要出嫁了,身边难得围着几个给她提前打扮试嫁衣的侍女婆子。

      也就星在感叹物是人的时候,新来的小丫头开始试图唠嗑:“六姨太,你和喜鹊姐姐可真有福气,明天你嫁到王家,她嫁到孟家,这得几辈子才能修来的福气啊!”

      星这次才知道明天原来有两场婚礼,想到这里不禁低头自嘲冷笑,便又多问了一句:“是谁家的姑娘?”

      小丫头帮星带上蓝色流苏冠,边说:“那儿是谁家姑娘,是二姨太身边的小丫头喜鹊呀!今年刚十六岁!”这一说不要紧,正在带冠的手忽然就被星给抓住。

      “你说什么!你再一遍!是谁!”星抓着小丫头的手瞪大眼睛问道,如垂死之人最后的惊醒。

      小丫头也被星的眼神吓到,慌忙说:“是,是二姨太身边的喜鹊啊。”

      二...姨太...

      那一瞬间,星以往的思绪全部都被拉了回来!一屁股呆坐在椅子上,心如刀绞!她想起小姨,想起那些不经意间的蛛丝马迹,她又想起她那些天耻辱,她居然会天真的以为二姨太会放过小姨!真的是愚蠢!愚蠢至极!她那苦命的小姨啊,就这么被人不明不白的给害死了!活活在她面前疼死啊!!她好恨啊!恨自己的天真,恨自己的愚蠢,恨自己无能!恨那女人的恶毒!她恨得牙痒痒!

      想到这里,星不禁捶打胸口,仰天一声悲鸣,直接把面前的东西一把扫到地上,然后穿着红嫁衣直奔二院,二院也在为喜鹊筹办婚礼,也是一片红光。星没有去找二姨太,而是直接冲向烧着香的左屋,一把把门上的铜钱串和回魂符撕个稀巴烂!而后一脚踹开身后的人,一脚蹬开门,把所有能看见的,摆着的东西全都推到地上,然后拿起坛上二姨太所供的神像一下砸在地上,然后转身又拿起二姨太儿子的灵位高高举起。

      正在此时,二姨太带人赶了过来,看到儿子的牌位被高高举起,吓得她直接跪在地上,哭着,跪着,爬到星跟前,合着双手,满面流泪地求饶:“求求你!求求你!放过我儿子!啊!”

      看到二姨太求饶的样子,星还是身体一顿,一想到面前这个女人做的那些事情就叫人觉得可恶!叫她恶心!难道这个世界上只有她有亲人吗?这次她绝不会心软!质问道:“我放过你儿子?你放过我小姨了吗?!”直接闷声把那牌位给砸下去,一瞬间牌位断碎,耳边响起女人的惨叫:“我的儿啊!”

      二姨太在趴在地上寻找着补救儿子粉碎的牌位,星就站在那里看着,嫁冠上的流苏来回摇晃,流苏下是她悲凉愤恨的眼神。

      而地上的二姨太无论怎么补救都无法把牌位恢复原样,直接转身扑倒星身上,嘶吼着:“我要你死!我要你死!我要你死!”使出浑身的劲儿掐住星的脖子,好像非要掐断似的,而星则是站在原地纹丝不动,看着她掐,脸甚至被掐出了青筋,还一脸不屑可悲的看着发了疯渐渐被人拉开的二姨太。

      她答应过小姨,要活下去的!她一定要像人一样活下去的!!

      这一夜,二姨太彻底疯了,而星被绑到了六院。

      这一夜,一切疯狂归于平静,平静的诡异,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一切都在继续。星倒在小姨的床上哭,她被人用抹布塞住了嘴,扯着喉咙发出“嗯嗯”的声音,绳子绑住了手脚,只能不停地扑腾挣扎,到后来脑袋靠在小姨的床上,无力的哭泣,泪水若河水决堤一般滑下,仿佛要把这小姨这一生的委屈和不值都哭出来,哭得难以呼吸。

      这一夜,她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见姐姐,梦见小姨,梦见红,梦见娘,在向她伸手,可她只能不停地朝着前面走,到最后跑,可是无论怎么跑,她都追不上她们,最后只有红的身影向她伸出手说:“活下去,星。”直到第二天丫头把她从床上拉起来,盖上盖头她都恍若还在梦里。那些小时候没给她裹上脚的婆娘们,终于在今天如愿以偿的给星穿上了小鞋,那鞋仿佛要把星的脚挤在一起,恨不得把星的脚趾挤断,那些人还兴高采烈地推着星上花轿。

      头顶挂着的红鞭炮炸得哄响,洒下漫天的红彩条,人们拥成一群高声喝彩,媒婆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线,她们把星推进了花轿。

      同一天,两场婚礼,两位小娘,异常热闹,一个送往王家当六姨太,一个送往孟老爷房里当七姨太,外面的人都说这是她们几世修来的福分。

      两座花轿擦肩而过,送亲的唢呐吹得响亮,一个花轿里是姑娘娇羞地低着头,另外一个则是被五花大绑,双眼无神地靠在花轿里,殊不知她们正被所有人的欢声笑语中推向地狱。

      花轿一颠一颠,风时而吹动两侧的轿帘,在经过一道胡同的时候,星的眼睛好像看到那个好久都没有出现,疯疯癫癫的四姨太,四姨太穿着一身学生服站在原地,也好像一直在盯着她离去,那披散的头发下,嘴巴好像在说:“难道你真的不打算逃了吗?”好像是提醒,又好像是质问。

      难道你真的不打算逃了吗?

      星缓缓坐起身,她脑子里开始先是响起袁学长的话,你难道真的要嫁给那样一个老头子吗?难道你忘了你当初的理想了吗?正义不死,真理永存!推翻清廷,推翻帝国主义,百姓不至于饿死街头!你也不至于困在封建大院里!小姨也不至于死!星,我相信你,你好好想想,我们等着你!而后又夹杂着响起小姨弥留之际嘱咐她“活下去”,可她在这样的大宅院里要怎么活下去?!同时她也意识到当晚那个披头散发把自己叫醒的女人就是四姨太!她曾经也是个学生啊!如今也成了这副不人不鬼的模样!小姨你让我如何活下去啊!

      想到这里,星开始挣扎,她不能再陷入悲观的情绪当中,正在她愁迷之际,忽而从背后坐的地方摸到一把刀,也不知是谁放的,她直接二话不说把背后绑着的手绳给割开,嘴里塞的抹布掏出来,身上的枷锁也一并摘去。刚好今天是三月十号,她可以去找袁学长,学长一定在火车站等着她,她们可以一起去广州!去起义!为伟大的革命事业奋斗!哪怕是献出自己的生命!

      就在这时花轿忽然一颠,星一个侧身差点没有颠翻,她知道时间不多了!帘外的景象,过了这条林道就要到王家大院了,星只好见准时机,不顾一切的跳出轿子,在迎亲队伍正慌乱的时候,她迅速起身跑到林道旁边的斜坡,一头直接滚了下去,那斜坡布满了杂草荆棘,她连滚带爬的爬起来,听着身后响起媒婆喊叫她跑了的声音,她连忙托着还没缓过来的胳膊逃去。

      星知道!学长一定等着她!在等着她过去!她抬着那不适的脚拼命地跑,拼命地跑,她知道火车站在哪里!她想只要上了火车就没事了!她褪去嫁衣嫁冠,唯独那双小鞋就像焊在她脚上一样怎么也脱不下来!她只能先不顾拼命地向前跑,脚趾不停传来疼痛的声音,后面有人不停的追,但她也未停下脚步,她知道火车开往那里,希望开往广州的火车可以载她一程!!

      而此时开往广州的火车刚好从她面前划过去,她仿佛看到了希望,沿着石子路拼命的跑去!远处车厢的社团同学们也发现了她,便都跑到车厢后向她挥手,袁青才更是身体挂在火车外面,扒着栏杆把手伸出来,他激动地喊着星的名字,他多希望可以把星拉上去!

      星托着自己受伤的肩膀沿着那条路跑,拼了命的跑,奈何脚上的小鞋扎在石子上,扎的脚生疼,让她几次险些跌倒,她都扶起身子继续跑,她好想跑过去!身后传来媒婆和几个小厮穷追不舍的声音。

      火车开的越来越快,那些社团的人没有办法下车,只能祈祷星可以跑快些,他们能把她拉上车。星越跑越快,她拼命去追火车,脚却越来越不听使唤,她忍着痛,跌跌撞撞了好几次,依然奔跑,那鞋裹得星脚下渗血,钻心的疼,她还在跑。她努力跟那节车厢拉近距离,伸出手想抓住学长的手,拼命地跟着火车向前追,只要她能抓住学长的手,学长就可以把她拉上去。星拼尽全力奔跑,跑近一次手就伸过去一次,可就像老天捉弄一样怎么也抓不住,次次关键时刻错过。她跑得筋疲力尽,脚也渐渐没了知觉,仿佛昨天那场闹剧已经用光了她的力气,几次眼前一黑,还继续地跑,身后的人还在不停地追。星在这最后掏出把小姨留给她的翡翠戒指,奋力一抛!抛在社团的车厢里,而后被追来的人按在石头地上。

      “代我去革命!!”星对前面嘶吼。

      “活下去!”星对自己说。

      “星!!!”随着袁青才的叫声,火车渐渐快速远去。

      地上的星挣扎着,眼睛即不甘心又有一丝欣慰地看着火车离去的方向挣扎,那几个小厮将她五花大绑,而媒婆则是边骂边塞上星的嘴巴,而后朝着星的大腿就是一记闷棍,痛得星当场昏厥过去。这一棍子几乎扑灭了她所有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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