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2、龙女 ...

  •   因是在海上耽搁了这许久,黛玉回去时早已是日头高照,刚在房中略略安坐,不防想起今日正是三日之期的最后一日,也不知过后会那些罗刹女要如何安排,反正她眼下左右无事,索性便去寻了公主说话。

      刚由宫女引入殿中,正看见公主在数落宫人,神色间十分不快,黛玉也不以为意,只笑盈盈与公主见礼,含笑道:“唷,可是我来得不巧了?什么样的大事竟惹得公主动怒?”

      公主被她这样一调侃,也不由得怒火消散,面上现出些笑影儿来,答道:“姑娘是修道的自在人,怎会懂我们这些俗人的难处!我便有心说来,也只怕污了你的视听,反倒惹你嘲笑,何苦来哉!”

      黛玉却掩袖轻笑,道:“你这话才真是好笑。难道你不说,我就不知道啦?这国中上下,大小事务,全被公主打理得仅仅有条,丝毫不乱,眼下的最要紧的事,也不过就那么一件了——可是那些男子之中,有人不听号令,这才惹了公主生气?”

      公主被她说中,只得叹道:“姑娘说笑了,我何曾有什么号令?不过是一片好意罢了。这原该是皆大欢喜之事,其余人也都甘愿领受,唯独那领头的人,始终推三阻四,将我好心视若敝履,如此冥顽不灵,真是让人恼怒!”说到后来,忍不住横眉怒目,大有愤恨之意。

      黛玉见状,不禁哑然失笑,心想:“你害人不成,倒还理直气壮了,反怪人太聪明,真是岂有此理!”毕竟心存芥蒂,便故意笑道:“公主,依我之见,这事实在是你做错了。”

      公主听得一怔,奇道:“怎是我做错了?姑娘此话怎讲?”

      黛玉笑道:“公主久居海外,不知外头人心复杂险恶,有许多人看上去是笑脸迎人,其实背地里暗藏剑刃、居心叵测,要不然怎么有句俗话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那男子既是众人头领,想必也见多识广,又是出门在外,纵然戒心强些,却也在情理之中,公主一片真心好意,只管慢慢向他说清楚便是,又何必与他生气?”

      公主不知她早已将隐秘窥破,这时正是泥中隐刺,可是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听了这么一番含讥带刺的话,难免如芒在背,心里老大的不自在,又不便辩解什么,只得勉强笑道:“这么说来,倒真是我错了。只不知照姑娘所言,如何做才是正解?”

      黛玉轻笑道:“唉,公主,你若是想让一个人听令行事,先就要让他知道违背你心意的坏处,然后才能叫他知道听你话的好处,否则事情来之太易,谁又懂得珍惜?倒让人挑三拣四,平白浪费你一片好意,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公主一时听住,竟觉得有理,不禁叹道:“这话实在不错,只当时我担心过犹不及,总想着原是一场好事,若先行扯破脸,未免不美,这才歇了心思。”

      黛玉摇头哂笑,道:“公主怎地迂阔了?这些男子本是外来客,擅闯贵宝洲,难道不该在一上岸时,便将人关入铁牢之内,先行排查一番么?这乃是情理中事,公主问心无愧,有甚不美可言?等到他们饥饿恐惧之时,再请到城中,以珍器美食、绝色佳丽款待,何愁他们不感激涕零、死心塌地!我看如今,好则好矣,到底打了折扣,这才有人不肯相从呀。”

      这话原没什么,可那“铁牢”云云真叫公主心中一跳,当时就微微变了脸色,总觉得她话里有话,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可能,一时不知如何答话,干脆打了个哈哈,无奈道:“事已至此,也是后悔无及了。可惜未能早遇姑娘,不然我还真想见识一下姑娘这般的行事手段呢。”

      黛玉笑了笑,正要说话,忽地轻轻顿了下,却是含笑道:“事不在早晚,只在时机而已。公主若想看,只消出得门去就能看见,有什么值得可惜的?”

      公主闻言,好生不解,刚想问个明白,恰好有宫女来报,言道万圣龙女来访,公主一听便惊得站起身来,讶然道:“怪事了!这不时不节的,她来做什么?”方要前去迎接,不知怎地,陡然记起黛玉之言,不禁又回头看了黛玉一眼,问道:“姑娘刚才的意思,莫非就是在说万圣龙女?姑娘昨夜才与我说,要等龙宫来请你,我当时还听得摸头不知脑,现在看来,可不是正好应验!只不知这其中有什么缘故,真叫我猜不透,姑娘可愿为我解说一二?”

      黛玉但笑不语,只是答道:“公主心何太急?龙女既然亲至,你自去问她便是,我却不好在背后道他们长短的。”

      公主无法,只好请她稍坐,自己去迎那万圣龙女,不过片刻功夫,便去而复返,同行的还有一名霓裳霞裾的美人,看上去不过双十年华,生得玉貌娉婷,明艳无俦,顾盼生辉,望去直如瑶池仙女,真有二十分人才。

      她一见黛玉,便盈盈下拜,竟是行了个大礼,口中称道:“小龙乃附近海中万圣龙王之女,今日此来,特为拜谢上仙大恩,并请上仙驾临龙宫,受我全族供奉答谢,未知上仙可愿拨冗赏光,随小龙往宫中一行?”

      黛玉早听公主提起过这位龙女,言辞中不乏夸赞之意,如今一见,真觉得名不虚传,也不免爱她品貌气度,当下笑道:“龙女这话没头没尾,倒叫我有些听不明白,便真有事,也请先起身再说罢。”

      万圣龙女这才依言起身,恭敬道:“是小龙唐突了,还请上仙容禀:只因我族近来遭逢大难,昨夜更是危急之时,若非上仙以一粒明珠将那对头引走,只怕我那龙众都是在劫难逃。因此我全族俱受上仙活命之恩,小龙便粉身碎骨也难尽报,惟愿上仙往宫中一叙,好让我等稍稍答谢一二,如何?”

      公主在一旁听得心中纳罕,暗忖道:“龙族向来霸道强横,怎地也有敌不过的对头么?只不知是什么来历,我竟从未听说过。也怪不得她能谦恭至此,亲自来请人了。”

      她正在心中好奇,便见龙女又要下拜,黛玉只将手轻轻一摆,便有一股柔和之力将龙女拦住,又听黛玉笑道:“原来你是说这个,昨夜之事本出无心,并非为救你们,实出于个人恩怨罢了。既非有意,如何受你们礼谢?龙女不必挂怀,还请自去罢。”

      万圣龙女见她并未否认,眼睛微微一亮,愈发殷勤道:“圣人论迹不论心,上仙实实在在救了我全族性命,怎可当作无事发生一般?便是上仙觉得不值一提,一杯水酒之谢总也当得罢!且请上仙赏脸,千万让我等略尽地主之谊才好!”

      黛玉纵是有意拿乔,这时也不由得发笑,莞尔道:“龙女真个灵心慧舌,既是盛情至此,却之未免不恭,也罢,我就厚颜一回,随龙女去开一回眼界罢。”

      万圣龙女喜不自禁,一时连道不敢,又请了罗刹公主作陪,三人随龙众随侍一起,同往海中龙宫而去。

      刚得近前,便见龙王与一众亲眷、兵将在宫门前相迎,双方两下寒暄见礼,复进宫中入席,果然见得瑶台结彩,宝阁氤氲,仙韶悦耳,瑞兽翔舞,至于那席上的万岁冰桃、千常碧藕、嵰州甜雪、崐流素莲之类,休说尘世未见,只怕凡夫之辈连听闻也不曾有,似这般珍馐百味、琼浆异果,全都铺设得齐齐整整,龙子龙女一体敬陪末座,足见主人款待之盛情。

      罗刹公主见了,也觉大开眼界,暗笑道:“我今日倒是做了一回乡野村妇,第一次见了世面。素日只当他们倨傲,原来也不是不能弯得下腰呢。”心中虽是发笑,只不好表露,便随了众人一同宴饮谈笑。

      如此酒过三巡,宾主正是得乐之时,龙王又令虾兵蟹将把宫中藏宝尽数抬出,诸如漏海浮金、狼渊羽璧、蹇流黑魄、暗海香琼等各色珍奇异宝就不必说了,法宝灵器之类更是不计其数,有的光华灿烂,宝辉流转,有的暗淡无光,却形制奇古,全是举世难寻之物,俱都陈列在前,随贵客挑选,用以答谢救命之恩。

      罗刹公主真看得目不暇接,心荡神驰,黛玉却只正言辞谢,道:“我与龙女曾有言在先,所谓相救,非出本心,领一杯水酒足矣,再多便亏心了。常言道:‘无功不受禄。’龙王还请收回去罢。”

      万圣龙女见她面对稀世奇珍,竟全无异色,毫不动容,心中也不禁佩服,因知自家老父不善言辞,便又起身转圜,笑道:“上仙的确说过,此事全为个人恩怨,只不知那对头与上仙有何过节,以上仙之能,怎地未曾将他降伏?”

      黛玉闻弦歌而知雅意,当下微微哂笑,到底爱她聪慧,也不与她虚与委蛇,明着一刀将话挑破,道:“龙女言下之意,我已听得明白,只是修道人不伤天和,不干因果,龙众本是身有四苦,其一便是为金翅鸟所食,此乃业报之故,旁人怎插得了手?休说我与那金翅鸟并无大仇,便是真有,也不好轻易伤他性命,至多小惩大诫,与龙女所求,也是相去甚远。我修道人决不诳言相欺,此事我真爱莫能助,龙女就不必多言了。”

      万圣龙女听得怔住,她再是剔透玲珑,在这生死关头,也忍不住眼眶微红,那万圣龙王更是老泪纵横,龙子龙孙全都泣涕如雨,一时哭声震天,连罗刹公主也看得心生恻隐,深觉命数无常,喜乐荣辱直如幻影,众生皆苦,连龙族也不得幸免,更遑论其他人?只这一念转,便有对这无常恶世的厌离之心随之而来,连胸中盘踞许久的瞋念也不经意间松动了好些。

      那万圣龙女却与她相反,正是个不甘心认命的性子,又听出黛玉并非对自家那仇敌无计可施,更知全族若想死中求活,那一线生机全系于此人,因此只灰心片刻,复又抖擞起精神,心想:“她不愿杀生,那不杀便是,总要先行图存,才好做日后的计较!我只请她救命,又有何不可?”便又婉转求道:“上仙体察天心,实不愧为有道真君,小龙也不敢强上仙所难,非要置对头于死地。但是杀生固然不可,救济有情却属应当。上天原有好生之德,我龙众虽有为对头所食之苦,可也并不是只能闭目待死,日前我曾与父王合计,欲携眷族同往东洲,避其锋芒,可那对头扇一翅就有九万里,来去比电还疾,便我等想走,也不能逃脱。上仙心既慈悲,何妨再施一次援手,保我等逃出生天呢?”

      这一次黛玉果然不曾一口拒绝,只沉吟道:“这个么……你说的虽也有理,但他既以你们为食,我若偏帮你们,不也是在害他性命?这却不妥,不妥。”

      话虽如此,语气却松动许多,万圣龙女精神一振,情知事有转机,也不急于劝说,只将念头转了两圈,却是慨然道:“上仙若只是可怜金翅鸟无辜遭殃,那我龙众与他实则也无区别啊!我听说人族贤圣有云:‘君子之于禽兽也,见其生,不忍见其死。’此是人之常情。凡人尚且如此,更何况是上仙这样的修道人呢?上仙能救龙众一次,又能来宫中做客,焉知不是与我龙众的因缘遇合?可见上天有意假上仙之手,予我一线生机,我龙众也实是命不该绝!万望上仙大发慈悲,再救我们一救吧!”说完即行大礼参拜,其他龙子龙孙连同龙王在内,也都俯身下拜,齐声同求。

      这时席上惟有黛玉与罗刹公主仍在座中,公主原还有些好奇她要如何应对,不知怎地,总感觉这场面十分熟悉,蓦地想起早前与她的交谈,不由得心中一惊,想道:“这些龙族如今情势,该不会就是她所说的‘手段’罢?”念头还未转完,又不禁失笑,暗自摇头道:“我真是魔怔了。那金翅鸟既非为她驱使,她也不图这宫里的宝贝,那将这些龙族逼走,对她又有什么好处呢?”

      黛玉不知她所想,只听那万圣龙女一番话,已是动容赞赏,又见龙众哀求,更不禁微叹,道:“你这龙女,实在是慧心灵性,若就此亡于禽鸟之口,也真让人不忍心。也罢,那金翅鸟得罪我在先,以这一因缘故,倒也不妨帮你们一次。”便取出一把流光溢彩的羽扇来,这时殿上珍宝堆积,宝光四射,原是十分耀目,可是被这羽扇的光彩一映,一时尽皆黯然失色。

      一旁的罗刹公主还在猜这东西的来历,那些龙众却都面现惊疑之色,便见黛玉微笑道:“这扇子是我用那金翅鸟的光羽炼制而成,你们可将它分拆与丝线捻和,织成羽线,每人分上一缕,等到要离开此地时,就系在龙角上,如此便能躲开他的追踪,凭他飞得多块,全都无济于事,哪怕与你们近在咫尺,也决计寻不到你们。”

      此话一出,宫中龙众全都喜出望外,感激涕零,那万圣龙女见那扇上光羽绵密,忖度用量,更是又惊又喜,暗自思量道:“若是织成羽线,只需各分一缕,任我龙众再多几倍,怕也用不完吧?倒不如将这东西分出去,一则救我同辈性命,二则可令对头无龙可食,若能就此将他饿死,岂不妙哉!”心念一转,便又笑着试探道:“若依上仙所言,只要这宝物分发西方海域同族,即可安稳无忧,我等是否也不必再受那离乡背井之苦呢?”

      黛玉含笑看了她一眼,道:“龙女须知,我炼这羽扇,原是取离合二相的生斥之力,所谓非此非彼,即此即彼,躲他的时候固有奇效,可若与他在同一片地域待得太久,彼此感应道交,难免他一时澄心静虑,返妄归真,反要招来祸患。因此这离家之苦终难免却,你等还须速离此地才好呢。”

      却是只字未提分发宝物之事。可是有时候不说却比说了更具深意,万圣龙女原是聪明人,当时心领神会,不仅不觉失望,反而喜笑颜开,再三谢道:“能保全性命,已是邀天之幸,哪里还敢奢求其他?上仙之意,小龙已铭记在心,只是我龙众受此大恩,却无丝毫报答之物,实在说不过去,还是请上仙不要推却,勉强挑几件宝物以作留念,如何?”

      黛玉这一趟龙宫之行原是有自己的打算,确实如她所言,虽则出手,实非本心,她素来不重外物,又有君子之风,因此并不愿借机沾龙族的便宜,只是毕竟盛情难却,到底挑了一部贝叶佛经与一件宝贝,又婉谢了留客之意,才与罗刹公主一道告辞离去。

      等两人回到王城,公主才得以一逞好奇之心,笑道:“佛经也就算了,姑娘送出一把扇子,又挑回一把扇子,莫非是对扇子情有独钟不成?那龙宫中千珍万宝,这扇子实是有些不起眼,若论宝光,比它夺目的不在少数,若说神物自晦,有好些只看形制便知是上古奇珍。我实不知这扇子有何稀罕之处,姑娘一向慧眼,可是看出了什么特别之处?”

      黛玉微微摇头,道:“不过是难以自欺,勉强做个公道人罢了。公主这般心性通达的人,怎么也俗了?我又不比你多一双眼睛,难道我就会看出些旁的东西么?分明是你自己着相,却要赖我慧眼观照,可见是富贵繁华迷人眼呢!”

      公主被她打趣,便也笑辩道:“我原看这扇子寻常,若说我着相,倒也不错,可要是不以品相去看它,我又该如何辨别优劣?”

      黛玉听得直摇头,微叹道:“这话真是在着相之外,更添一层。公主迷得好深啊!”

      公主不禁好笑,道:“我这是越说越错,倒开不得口了?与你一比,我确实是个俗人,可要说是迷人,也未必罢。你不把话说清楚,我真不服你。”

      黛玉也忍不住笑了下,调侃道:“公主啊,你只晓得用眼睛看东西,你不止是迷,你简直是迷而不自知呀。”

      公主茫然不解,怪道:“你这话真叫人摸不着头脑!我哪里迷了?不用眼,如何能见物?”

      黛玉笑道:“公主可曾见过盲眼之人?你若问他们看见什么,他们一定会说,惟见黑暗,更无他物。但是公主若置身无光之地,伸手不见五指,则眼前所见之暗,与盲人所见之暗,是否一样?”

      公主微微蹙眉,犹豫了一会儿,道:“若是如此,这两种黑暗,仿佛并无区别。”

      黛玉便问道:“那么见暗算不算‘见’?”

      公主勉强点了点头。

      黛玉又问道:“假使这个盲人有一天被大夫治好,凭借眼睛见到外物,是否可以说,是他的眼睛看见了?”

      公主答道:“自当如此。”

      黛玉不由莞尔,道:“若是如此,假使公主处在无光之地时,当我以灯盏来照,公主凭借灯光见物,那我是否可以说,是灯光看见了?既是灯光看见,与你又何相干?”

      公主一下子说不上来。

      黛玉笑道:“灯光能显现,肉眼能照见,这两者称作‘缘’,以此两种因缘和合,一个人才能见物。可是能够见物时,既然不能说是‘灯光看见’,为什么就能说是‘眼睛看见’?好比你坐在屋内,透过窗子往外看,总不能说是窗子看见东西吧?”

      公主更不能回答,只好问道:“照你这么说,既不是‘灯光看见’,也不是‘眼睛看见’,到底是什么看见呢?”

      黛玉微笑道:“是‘心’啊,是你能见闻觉受、了知一切的‘心’。眼睛与灯光,都只是辅助‘心’视物的凭依,真正能看见的其实是‘心’。这一颗‘心’不生不灭,如实的照见缘生缘灭,所以因缘具足时,‘心’能视物,因缘不足,比如肉眼毁坏或者无光之时,‘心’就只能见暗。其实无论外缘如何,‘心’始终不受丝毫影响,这是因为它具备无边性德,本来就能显映万物。”

      公主听得入神,不觉问道:“你既说‘心’能显映万物,它为何又非要借助肉眼与光才能视物?”

      黛玉答道:“因为‘心’执外在为‘有’,以这肉身为‘我’,它认自己为人,就只能发挥人类色身的用处,它若执着在牛身,以为自己是牛,那它就具备牛的一切特性。这便是三界六道轮回的由来,执在一处即是妄心。好比这殿室之中,公主若不专着于一处,自自然然就能一窥全貌,可若是专注于某一样东西之上,你的眼里便只剩了这一个,所见的只有这么一丁点,其他东西就看不见了。画地为牢,莫过于此。”

      公主一时若有所思,道:“那这妄心该如何消除?”

      黛玉笑道:“不思善、不思恶,放下即是真心,自还你本来清静面目。”

      公主神色怔忪,良久叹道:“非是我不信姑娘的话,只是凡夫之辈,要得清静谈何容易?便是我自己,也常觉心中万般放不下,烦恼难安,姑娘既如此说,难道是修道人另有安心之法么?”

      她原是一句感慨,不想黛玉将手一伸,却是笑盈盈道:“这有何难?公主只管将心拿来,我与你安它。”

      公主由不得一楞,骇笑道:“心在身中,如何能拿给你?我若是剜心剖出,岂不是立时死去?姑娘莫要说笑了。”

      黛玉笑问道:“如此说来,公主是以胸中肉块为你这能感知的‘心’了?”

      公主好生诧异,道:“心不在此处,还能在哪里?难道这又不对?”

      黛玉忍俊不禁,道:“公主当知,外界俗世中,若有人犯下斩首重罪,只要行刑的刽子手手法够快,刀刃够利,当犯人头颅落地时,还能喊一声‘痛快’出来。若依公主所言,心在胸中,为何身首相离,首级犹能感知应答?”

      公主顿时哑然,沉思片刻,又道:“原来如此。现在想来,我能起念,诸般思绪知觉仿佛都在头中,能与姑娘说话,也是因为有这头颅,想必心并不在胸中,原是在头中才对。”

      黛玉笑道:“公主,你不仅能思维交谈,也能感知疼痛,请问你是有两颗心,一颗可以思考,一颗可以感知,还是就只有一颗心,它既能思维又能觉受?”

      公主答道:“自然只有一颗心,它能想也有知觉。”

      黛玉便问道:“可是公主方才觉得头能起念,所以心在头中,若是我现在用刀划破你的掌心,你的心必定能感觉到痛,那这一种疼痛是在头中,还是在手上?若是手痛而非头痛,难道你的心又去了手中?”

      公主一时语塞,低头苦思冥想许久,迟疑道:“这肉身原为我所有,四肢各处无不有所感触,莫非我这见闻觉知的心实是遍布全身?”

      黛玉不禁失笑,反问道:“若真如此,伤公主的手,岂不是应该全身都觉疼痛,为何单只有手痛?”

      公主张口结舌,无言以对,苦笑道:“我真被姑娘问糊涂了!以姑娘之意,我的心原该在何处呢?”

      黛玉嫣然一笑,不答反问,道:“公主,你既不知心在何处,又怎知它终日烦恼?这烦恼又在哪里?”

      公主不由得呆住,半晌不能回神,越想越觉得欲罢不能,却又仿佛隔了一层,始终有什么无法堪破,还要再问,却被黛玉抬手止住,听她笑道:“公主既起了疑情,正好借机会参上一参,或许能有所得也未可知,何必急于一时?”

      公主竟有些失落,情不自禁叹了口气,这才想起宝贝的事,又将话题拉回,微嗔道:“明明是你自己主动说起这一番高论,最后反倒卖起关子来了,真是不近情理!不肯说也就罢了,这扇子的却非得弄明白不可,不然我不放你回去。”

      黛玉笑道:“怎么公主还记着这个?那万圣龙女不是已说得清楚明白了,公主还想知道什么呢?”

      公主却道:“她倒是说这芭蕉扇本是昆仑山后自混沌开辟以来,天地产成的一个灵宝,乃太阴之精叶,能煽风灭火,可是在那龙宫的万千珍宝之中,煽风灭火又算得什么?我却不信它没有其他的好处。”

      黛玉摇头道:“东西哪有什么好坏,端看用的人罢了。你要是只懂得看风是风、看火是火呢,它就只是一把煽风灭火的扇子;可要是你知道风大为痴,火大为嗔,水大为贪,正好借它来障除愚痴,断灭嗔心,贪心不起,那就即生智慧,离苦得乐,证果不远矣。”

      公主直听得叹为观止,道:“我料那龙众据此宝许久,怕也不知此中的玄妙之处,换作是我,决捡不了这个漏,姑娘这才叫慧眼识珠,我实在心服口服。只是姑娘这般道行深厚,手段通神,我却无缘见识一二,实在可惜。”

      黛玉微微笑了下,道:“你这话说得不对,人与人之间交往贵在以诚,与什么修为却无甚关系,我倒希望公主永远没机会见识才好呢。”

      这话却又戳中公主心病,毕竟有些心虚,不敢再接下去,只好含糊几句带过,亲自送了黛玉回居处休息不提。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2章 龙女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