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明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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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已近破晓时分，可是她飞行绝迹，出入如无人之地，那宫中众人全无察觉，又见她从房中起身，神采奕奕，容光照人，只以为她睡了个好觉，愈发殷勤服侍不提。
依照公主安排，前三日虽是任凭众人各自挑选心仪女子，可是宫中每日仍设盛宴款待，黛玉自然也在受邀之列。以她性情，若非发现罗刹女身份有异，这样的宴席实不见得会出席第二次，可是她原对那公主观感颇佳，这时自觉一腔心意付诸流水，难免微觉恼怒，反而打起了精神，定要将事情弄明白不可。
这一次晚宴照旧是娇姿艳舞，活色生香，席间更有男女搂抱亲热，相互调笑，黛玉坐在上首，只不动声色，仍与公主谈笑如常，等到人齐之时，暗中却以慧目观照，却见那些男子怀中拥抱的哪是什么花容月貌的美人，全是青面獠牙、凶神恶煞的鬼女，这时彼此相依相偎，一方面目狰狞，一方色授魂与，真个是令人不忍直视。
黛玉一时哑然，再难看得下去，不由得抚额失笑，喃喃自语道：“那只蠢鸟，竟敢拿我与她们相比！我还是下手轻了，真该把他另一边翅膀也扎穿才对呢。”
她这时虽将那些罗刹女的面目看破，却是按兵不动，暂且不与她们翻脸，只管在席上稳坐，可是那摩耶罗却因为已见过那黑铁城中的惨况，早视此地如魔窟一般，哪里又能坐得安稳？尤其他昨夜回来后，今日一早便被人看住，无论去哪里都有女子陪同，他心知逃脱升天的希望全在黛玉一人，虽也晓得不能泄露痕迹，仍旧忍不住时不时去看黛玉一眼，冀望能从她神情之中得到什么好的消息。
他那些同伴看他愁眉不展，时不时朝着上首痴望，只以为他回心转意，为这国中女子动情，都忍不住笑他，纷纷调侃道：“摩耶罗眼光真好，只可惜那位姑娘看着不大好亲近，倒不如这些美人的热和气呢！”
摩耶罗听了这番不着调的话，愈发觉着烦躁不堪，只沉着脸不搭理他们，众人热脸贴了冷屁股，俱都心中有气，觉得他太不识趣，便也再不理他，自顾自地快活去了。
这样独自呆了半晌，好容易趁了公主暂时离席，摩耶罗终于忍耐不住，却是挨挨蹭蹭地凑到黛玉席边，低声问道：“姑娘昨夜外出，不知寻到那鸟王不曾？”
黛玉怜他处境艰难，便即答道：“我已找到那鸟王，只是要说服他救你们，还须再费些功夫。此事我已有几分盘算，你不必担忧，只以自身安全为计，且先回座上去罢。”
摩耶罗心中大喜，还想再几句，忽听人笑道：“客人不在席上与人欢笑，怎地却来了这里，可是宫人们有什么招待不周的地方么？”
摩耶罗回头一看，却是公主不知何时笑吟吟站在了身后，他当时全身寒毛竖起，吓得险些叫出声来，一下子头脑发木，平日里的机灵全无，简直不知如何应对，便听黛玉笑盈盈道：“这人来这里探头探脑，不是来找公主的还能是什么？公主原还跟我自谦，这下可没话说了吧！他倒是会挑人呢，只不知公主意下如何？”
这话听得摩耶罗差点跌倒，因是惊惧交加，心如擂鼓，激得酒气上头，一时间面红耳赤，再衬着那副浑浑噩噩、颤颤惊惊的模样，倒还真有几分因爱生惧的意思。
公主轻嗤一笑，浑不在意的扫了他一眼，却是温声道：“客人怕是喝得有几分醉了，不如先去席上稍坐，暂且歇息片刻，如何？”一挥手召了几个女子上前，齐齐拥着摩耶罗重回席中去了。
黛玉见她越是和煦，面上煞气越重，眉间通天赤纹隐现，便知她对那摩耶罗杀心已启，为防她一时克制不住，含笑杀人，便故意打趣道：“看来方才却是我说错了，不是他会挑人，实是公主眼光更高才对。不过呢，以公主的品貌，这世上什么样的男子配不得？这个看不上，换一个便是，倒也确实不必勉强自己。”
公主果然听得眉目舒展，反过来调侃道：“好在有姑娘这番话，不然屡次听姑娘提起这人，我真要以为是姑娘看中他了呢。”
黛玉忍不住扑哧一笑，又微嗔道：“你这人真讨厌，怎好对我这修道的人说这等胡话？快快自饮三杯，否则惹恼了我，看我怎么罚你！”
公主也不推辞，端起酒杯，笑道：“不敢，不敢，是我一时失言，看我向姑娘赔罪。”当下连饮三大杯，一仰而尽。
她心绪略平和时，面上狰狞之色稍稍褪减，虽也呈忿怒相，却比其他罗刹女更接近常人，反而显出一种奇异的美艳。黛玉见她如此，心中愈发感慨，一边真爱她性情，觉得“卿本佳人，奈何做贼？”，一边又觉得她虽对那些男人包藏祸心，待自己却实在热诚，并无半点不周到之处，难免想道：“那蠢鸟也只说罗刹女专一吃男子，并没说要对女子如何，这其中或许有什么缘故呢？我且再多看看不急。”
公主这时已亮杯底，见她盯着自己不语，不禁低头扫了几眼，奇道：“怎么，是我身上有什么不妥么？”
黛玉这才回神，随手一指她颈上佩戴的明珠，笑道：“这珠子是有什么来历不成，看上去真个不凡，怎么先前没见你戴过？”
公主摘下来一看，却是一枚鸽子卵大小的珍珠，通体银辉灿烂，晶芒流转，并泛粉色霞光，真个绮丽以极，确实不是凡间能得之物。她略略回想片刻，才恍然道：“你说得不错！这却是从龙宫得来的，说是老蚌所生，万年才得这么一颗，又被龙族温养许久，沾染许多精血之气，与骊珠也差不了多少，确是个难得的宝贝。你要是看得上眼，这便送你如何？”
黛玉原只是打个岔，本要婉言推辞，可是听得这话，心中微微一动，却是欣然收下，含笑谢道：“既是公主美意，我便却之不恭了。只我实有些好奇，公主与龙宫也有往来么？”
公主道：“我罗刹国地处海中，怎可不与主人打好关系？须知宝洲孤悬海外，四周都是暗流洄旋，礁石遍布，还有许多厉害的海怪潜伏波涛之中，若无龙族照应，外人想来也难呢。”
这话却是微微露了口风，黛玉便趁机拿话点她，笑道：“这话过谦了。我长长听说，龙族傲慢骄横，生性更是贪婪，却不像是有那好心照拂邻居之辈。公主能与他们往来，还能得赠这样的宝贝，定也有非凡之处才对吧？”
公主面上略有些不自然，只是答道：“这不过是我国中女子侥幸，生来有些飞天疾行的神通罢了，实当不得姑娘夸奖。至于那龙宫，因是龙女主事，她与我皆是女子，彼此性情相投，这才有了些交情。其实龙族虽有些能耐，对姑娘这样的修行人来说，也算不得什么，若是姑娘有兴趣，改日便领姑娘前去龙宫一观，如何？”
黛玉微微一笑，道：“这个倒不必着急。仰而求怎如俯而就？做事情没有上赶着的道理。我等他们来请我。”
公主听得一怔，只觉得此语与她性情大不相合，实不解其中深意，正要再问，黛玉已是拿话岔开，另起了话题，公主只好按下不提，顺着她的话聊了下去。
如此待到深夜，宴会散去，黛玉便又往海上而去，却不急着寻那大鹏，只仰观周天星斗，默运天衍玄功推算，片刻之后却是飞到一处海面上，因是前后左右无靠，她微一思索，只一挥袖，便化出一只小舟随浪起伏。
这时海天清旷，素月流光，海潮音声如梵呗鼓奏，真令人听返归性，离尘消妄。黛玉微微一笑，落到小舟上，取出公主所赠的明珠，看也不看，随意往海中一扔，却是自顾自负手赏月不提。
那一粒明珠入海，但见流光一闪，顷刻间竟化作一条银龙，鳞须怒张，神健夭矫，微一盘旋，便往深海中潜去。也不知游了多远，渐渐暗流激涌，海浪起伏如山，又有龙吟之声从远处若有似无传来，银龙便也清吟一声，疾往音声来处游去，眼看龙宫在望，忽觉顶上海水急翻，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自上而下破开，一时竟被压制得不能回流，直如千百丈的晶壁倾斜，往两边分列，被月光一照，泛起千星万点的银芒闪耀不定，顿成世间奇观。
因是海水褪得太快，银龙反应不及，竟是落在了海底砂石之上，只听一声清戾响遏行云，霎时间狂风鼓至，一点阴影晃眼转作压顶乌云笼罩海底，银龙抬头一看，却是一只巨鸟俯冲而下，钢爪寒光闪闪，正要将它擒去啖食。
银龙顿时一声长吟，一头向身侧的水墙猛扎进去，疾往海中潜行逃命。那巨鸟不料它竟敢逃避，微微顿了一下，复又仰首锐鸣，仿佛怒气勃发，双翅一展，一路追着银龙飞行，所过之处海内冲浪而起，何止千百丈高下，竟似由海中破开一条道来，银龙便想隐伏波涛之内也不能够，最后终于被巨鸟擒住，钢爪深深陷入它骨肉之内，带得离地高飞而起，竟不及将它扯断，直直便生吞入腹！
这巨鸟自然是大鹏无疑了。他自从被黛玉治好，便将烦恼一扫而空，又因为饿了好几天，这时便趁兴捕猎，打定主意要饱餐一顿。刚刚才将海水扇开，正是饶有兴味挑选猎物之时，陡然见到斜刺里蹿出一条小龙来，银鳞闪亮，矫健灵动，他顿时大为心动，飞下去就要啄食，谁知这小龙却不像同族那样引颈就死，竟敢掉头逃窜，大鹏生性傲慢，哪里容得盘中之物反抗？当时就追了上去，要将它捉回。可是那小龙着实机灵，大鹏竟接连扑空好几回，越发勃然大怒，铁了心要将它吃进肚中，不知不觉间便追出去老远，最后终于捉到时，因是大觉解气，一时高兴，竟忍不住将它生吃，没想到刚一入口，那小龙便如泥鳅一样，顺着喉咙滑了下去，卡在肚肠中不上不下，辗转扑腾不停。
大鹏瞬间脸色骤变，但觉腹中奇痛难忍，竟再难维持本相，一下子转作人形，直直由空中坠下，落入海里仍是翻滚不停，激起浪花无数，腥咸海水悉皆由眼耳口鼻灌入，腹中小龙与之相应，越发激烈跳动，直让他肠穿肝裂，痛苦万分，竟忍不住哀号起来。
如此随波逐流，胡乱挣扎，也不知过了多久，忽地感觉撞上什么东西，他才稍稍从那不堪忍受的深痛之中清醒了一些，挣扎着抬头看去，仿佛瞧见轻舟飘至，有人独立其上，青衣素服，丰神玉润，含笑而视，真好似仙人临凡。
大鹏竟是恍惚了一下，半晌才勉强认出是黛玉，他这时实在是痛糊涂了，一时竟未明白这其中的蹊跷，也再记不得什么前仇旧怨，唯独想到她手段不凡，或许能救自己一救，只这一念生，便求生之欲顷刻激发，勉力向船舷抓去，含混道：“救我……救救我……”
那扁舟看似轻盈，可是随他如何攀援，却一点不曾打晃，始终稳若泰山。也不知是否错觉，这一接触，他竟觉得腹中那股子剧痛稍稍消解了一些，这下更犹如抓到救命稻草，使出吃奶的劲来，抱住船舷不放，连那与生俱来的傲气也抛置一旁，只一昧向黛玉求救不停。
黛玉却不为所动，只微微笑道：“谁要我救？我要救谁？早日今日，何必当初！”
大鹏这才听出苗头，无奈腹中有若刀绞，真个泪出痛肠，只要能稍解痛苦，无论什么都好，哪里还能计较其他，当时只能服输，痛哭流涕道：“我错了，我错了……我情愿听你的话……求你饶了我罢……”
黛玉见他形容实在凄惨，也不由得现出几分怜悯之色，只仍是不肯吐口，摇头叹道：“唉，你这大鹏存心不良，屡次背信弃义，放着大道不走，自己甘作下流，我若是将你放过，真个叫人耻笑！照我本心，便打杀了你也不为过，但我修道人轻易不伤天和，因此只略施薄惩，照旧放你离开，想要求我救你，却是不能了。你这肚子里的东西不是寻常之物，再过得几个时辰，便要将你的五脏六腑搅成肉泥，穿肠破肚而出。你已是命不久矣，还是快去找其他人救命罢！”
大鹏正疼得死去活来，听得前面几句，便忍不住暴怒起来，一时心中发狠，索性就想破口大骂，死前也好出口恶气，可听到后面什么“肉泥”之语，又禁不住遍体生寒，自觉死罪好受，活罪难忍，竟不敢再想下去，又哪还真敢口出不逊？他这时真个又气又惧，悔恨无极，又实在痛得无法，只得哭求道：“我……我真的知错了……再不敢了……求你再信我一次，饶了我罢！”见黛玉仍不动容，正觉走投无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猛地想起前次她曾向自己发问，一时福至心灵，顿时又哭喊道：“你……你不是想知道罗刹女的事情，我现在就……现在就告诉你！”
黛玉这才“哦”了一声，轻笑道：“那你先说来听听。”
大鹏无法，只得忍着痛给她说那罗刹女的来历，道：“我听说……那些罗刹女非天非人非鬼，却又在这三者之间，原是漂流到那岛上的女人受鬼神魅惑所生，因为贪食人肉，专门引诱过往的商人水手，寻欢作乐一段时日后，便将他们吃掉……”
勉强说到这里，他肚子里又一阵痛似一阵，直叫他疼心泣血，叫苦不迭，翻在舟中四处打滚，委实害怕到极处，不堪忍受，又惨叫道：“你快、快看我肚子……是不是要破了！你、你还是先……先放过我吧……”
黛玉笑了笑，道：“不是我心狠，只是你这大鹏，记吃不记打，我若轻饶了你，只怕你好了伤疤忘了疼，反而要怪我害你。”
大鹏这时实在是欲哭无泪，只好苦苦求道：“我……我真的不敢了，你饶了我吧！”
黛玉毕竟不是铁石心肠之人，叹了口气，道：“罢了，看你实在可怜，先放过你这一次罢。”便结了一道手印朝他照去，道：“出来吧。”
大鹏只觉腹中一消停，顿时所有疼痛皆去，浑身说不出的轻松，微一低头，却是张嘴吐出一粒明珠来，他又不禁狐疑，道：“我吞的明明是一条龙，怎地吐出来的却是珠子？你不会弄错了吧？”
黛玉摇头道：“空花缘影，全由心造，你看它是龙，吞的就是龙，我看它是珠子，叫出来的就是珠子。”
大鹏奇道：“那它到底是龙还是珠子，还是其它什么？”
黛玉微笑道：“什么都不是，就是当下这个。”
大鹏听得半懂不懂，却也不得不承认此人道法证量都十分不凡，若照强者为尊之理，就此服她也应有之义，只是他生来便有骄慢之心，这会儿脱离苦海，再回忆前事，果然又觉得气忿不过，以为自己不过是一时大意，受了暗算，才冤枉遭了这许多痛楚，并非真个不是对手，若是就此俯首听命，难免惹人嘲笑，因此越想越觉得懊恼，又听黛玉问道：“罗刹女的事未完，你怎么不说了？”
他愈发想起方才苦求情景，一时恼羞成怒，不由得嚷道：“我已说完，没得再说了！”
黛玉了然道：“你又要反悔了，是不是？方才的苦头还没有尝够么？”
大鹏又不禁肝颤，脸上一阵青一阵红，左思右想，始终咽不下那口气，梗着脖子怒道：“我只答应告诉你罗刹女的事，难道我没说么？怎能叫反悔！且这次分明是你使了手段暗算我，我要是替你办事，岂不是自甘下贱？”
黛玉微微一哂，轻蔑道：“出尔反尔就高贵得很么？你自己技不如人，倒怪别人使手段，才真是不知道羞耻！也罢，上赶着不成买卖，好叫你知道，我若真要使手段，倒要叫人求着替我卖力不可，你且等着瞧罢！只你千万记得，凡事再一再二不再三，下一次还敢明知再犯，休怪我手下不留情！”话一说完，连人带舟俱化作轻烟，转眼消散得无影无踪。
大鹏原被她挖苦得面红耳赤，正想反唇相讥，这时一个不妨跌进海里，越发气急败坏，仰天骂道：“要我求你，你痴心妄想！做梦呢！”如此空自骂了几句，复又想起她那些个层出不穷的法宝手段，心里又一阵发寒，暗道：“这女子邪门得厉害，不知道还有什么阴谋诡计等着我呢！好汉不吃眼前亏，我还是先躲她一段时日，等那些罗刹女把人吃光了，我倒要看看她有脸没脸！”主意一定，便从海上起身，展翅一振，望空一个盘旋，直往天边飞走了。
作者有话说
第81章 明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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