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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暴烈 ...


  •   宋萸腿长走得快,压根没有等聂思凡的意思。
      她出医院大门的时候,他正靠着门口的石柱吃包子。
      明明是最朝气蓬勃的年纪,他却慵懒得不行,无论坐还是站都得倚着墙壁。

      “这玩意吃凉的会拉肚子。”聂思凡停在宋萸身侧,抱起胳膊看他的吃相。
      宋萸埋头吸粉条,懒得理她。

      聂思凡按住不悦,告诉自己一切都是为了宋苇。
      “你从学校走这么远,就为了给你爸送包子?”
      宋萸依旧埋头,嘴里含糊不清,“你从学校跟这么远,就为了看我吃包子?”
      聂思凡白他一眼。

      “老爷子就爱吃校门口这家包子。”似是陷入回忆,宋萸似有若无地笑了笑。
      聂思凡问,“为什么你和你哥都喊他老爷子?”
      “家族传统。”

      “你们还有什么家族传统?”
      宋萸舔了舔嘴唇,认真道,“爱吃汽水包子。”
      “……”

      这一刻,聂思凡觉得自己是个傻逼。

      她吸气,点头,然后笑。
      “行,快点吃,吃完我送你回学校。”
      宋萸没有接话。
      直到吃完最后一个包子,他低头看向聂思凡。她身高一米七,却也只到他肩膀。
      这么一垂眼,就有了俯视的意味。
      “不劳烦你,有这闲工夫还是去喝下午茶吧。”

      “你以为我想管你么?”聂思凡撇头,看着远处冷哼。
      身旁人动作顿了顿,她又看回他,眸子闪着冷光:“宋萸,咱俩基本相当于陌生人,我没有义务管你,也不是闲出屁了想管你。只是你哥太忙,你知道他的工作性质,分不得一点心,所以拜托你别给他添乱行吗?”

      医院门口人来人往,不时有人看过来。
      宋萸稳如泰山,慢吞吞给塑料袋打了个结,这才站直身,显得人更高大了。
      “我今天的行为没有影响任何人。”他平静说。

      聂思凡暗自磨牙。
      她算是看出来了。宋萸的难驯并不在于他有多狂多野,而在于他骨子里的固执——他的行事标准只有一条:我不影响你,你也别来烦我。
      一旦认定这种人生理念,他会将其贯彻到底,封锁心房,固执地把自己活成一座孤岛。

      这一刻,聂思凡感觉自己被宋萸强硬地推开了。

      “不是每个人的高三都要悬梁刺股的。”
      宋萸抬腿下楼,声音听不出情绪。

      “难道你连梦想都没有吗?”

      聂思凡原地不动。
      闻言,宋萸停住脚步,站在三级台阶下,回身看向她。
      冷风拂面,扬起聂思凡的黑发,发丝间的眉眼清冷如水。

      对视数秒,宋萸忽地笑了。

      “对,没有。要不你帮我找一个?”

      “……”聂思凡觉得这孩子没救了。

      “上车吧。”宋萸朝后方点点下巴,目光在聂思凡身上来回一扫,似笑非笑道,“你就穿成这样满城乱跑?”

      聂思凡被他看得皮肤一紧。
      她的好身材在瑜伽服的包裹下显山露水。胸部高挺,腰身直细,腿也紧致修长。尤其大腿,经年累月的运动让大腿根颇有力量美感。

      “嗯,不可以吗?”她自上而下睨着宋萸。
      刚才说不过他,现在总得扳回点什么。
      宋萸扯了扯嘴角,扭头下楼,“小心感冒……”
      话音未落。

      “阿嚏——”聂思凡捂着鼻子暗骂一声。

      走远了的人手抄裤兜,嘴角不经意上扬。

      车快开到学校,宋萸说,“停在学校路口就行。”手上正在解缠绕的耳机线。
      “我会看着你走进校门。”
      聂思凡瞥他一眼,“我可以不打扰你生活,但就当我最后替你哥唠叨一次,宋萸,你离高考只有88天了。”

      “记这么仔细,你很爱用软件记录倒数日期?”
      这次,宋萸没有急着打开音乐,他又问,“临时抽查,你跟我哥在一起多少天?”
      聂思凡直视前方,脑子一时卡了壳。

      她的脸微微发烫。

      车停在红灯前,宋萸轻声说,“你现在可以记录一个新日期了。”
      “什么?”
      聂思凡扭头。

      “今天,”宋萸转过脸,午后的阳光洒在他背后,逆光中的他周身镀上淡淡光辉,漆黑的眸子亮晶晶的,“是你认识宋萸的第二天。”

      聂思凡嘴角抽了抽。
      她有种隐约的不妙感,但很难深究这感觉从何而来。

      到学校,宋萸从座椅上直起身,极尽所能伸了个舒展的懒腰,校服下摆翻上来,露出精瘦的腰线。
      聂思凡瞥见他腰间那抹白,很快把视线投向窗外。
      “快回去上课吧。”

      宋萸晃了晃脖子,淡淡说,“谢谢嫂子。”

      他说完下车,踏着漫不经心的步子走向学校,还和门口保安聊了几句。

      聂思凡紧紧捏着方向盘,目送宋萸的背影在转角处消失。
      他那句“谢谢嫂子”的语气,和年夜饭饭桌上的“慢吃”一样,客客气气,但你感受不到丝毫的敬重。甚至,还有点嘲讽。

      意识到自己在路边停了很久的车,聂思凡回过神,驱车回家,倒头就睡。
      她觉得好累。
      为什么和一个十八岁的男孩相处,比带熊孩子还要让人身心疲惫?

      一觉醒来,天色渐沉,六点多了。
      窗外的天幕昏蓝,人在傍晚醒来总会觉得分外孤独,有种被全世界抛弃的感觉。

      聂思凡坐在床上发了会呆。她有时觉得这种孤独会持续很久,比如今晚,宋苇肯定因为加班又回不来。

      正想着他,电话来了。

      “喂。”
      她声音黏糊,宋苇一听便知,“又睡了一下午?”
      “嗯,把宋警官的弟弟全须全尾送回学校,完成任务了。”聂思凡从冰箱取了个碱水面包,懒得加热,直接当晚餐吃了。
      “老婆辛苦。”
      宋苇那边人声嘈杂,他走到僻静的地方,压低声音说,“我手头有个急案,这几天就睡局里不回家了。”

      “几天?”
      意料之中的答案。
      聂思凡略有烦躁,在寂静的客厅转来转去,最后,抬眼看向房门紧闭的次卧。

      “那得看案子进展。”宋苇很冷静,对加班办案已经见惯不怪,眼下让他操心的只有一件事,“思凡,我把你电话给了宋萸的班主任。”

      聂思凡皱眉嚼着面包。
      咬肌发酸。
      最不想碰到的事又来了。

      宋苇听聂思凡久久没有说话,柔声说,“辛苦你再费心管一下宋萸,保证他乖乖上课就行。”

      乖乖,上课。
      这两件事组合到宋萸身上简直难如登天堑。

      聂思凡想起宋萸在医院门口那番言论,正想原封不动地转告给宋苇,让他们兄弟俩自己掰扯去,宋苇那边突然警笛大响。

      她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你忙吧,家里有我——”
      话没说完,电话里就传来忙音。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拧开把手进的宋萸房间。
      数天之前,这间次卧还是她的自留地。偶尔她会进来画画,因为房间朝南,窗明几净,晴天时的光线非常好。

      聂思凡喜欢蓝色,所以规划未来宝宝的儿童房时也选了浅蓝色。宋苇当时坏笑着问她,是不是想给他生儿子。
      聂思凡不以为然地回答,蓝色代表男孩,粉色代表女孩,完全是性别刻板印象。在她看来,蓝色是中性的颜色。
      因此,她对孩子的性别也没有任何预设。

      男孩女孩都欢迎,不生也可以。
      当然,这想法是不能告诉宋苇的。

      房间不大,摆完床,书桌,还有一排衣柜,屋子里就很紧凑。
      因为紧凑,床上更显得乱七八糟。

      聂思凡冷笑一声。
      宋萸正在一点点证实她对他的想象:起床就把被子胡乱一掀,枕头要垫很高,床单也满是皱痕。
      总之是个睡品糟糕的人。

      你若问他为什么不叠被子,他会理直气壮地说,既然晚上还要睡,干嘛要叠?
      她为什么会知道,因为宋苇就是这么回答她的。
      ——家族传统。

      “靠!”
      聂思凡脑中冒出这四个字的时候被自己吓了一跳。
      她泄愤般狠狠抖了一下宋萸的被子,猛地关上房门。

      今晚,聂思凡比以往更关注时间。

      晚上十点,她看完一部电影,三集美国情景喜剧,翻了一页书,宋萸还没有回家。
      第一反应是给宋苇发消息。
      她打出几个字,想起催命一般的警笛声……还是算了。
      但这样一来,她连宋萸的联系方式都没有,上哪儿问他的下落?

      十一点。
      宋萸下晚自习已经两小时,十公里路,再怎么远也该回来了。
      聂思凡纠结一会儿,还是抓起车钥匙出了门。

      到了医院,老爷子床前空荡荡,看着有点凄凉。俩儿子,一个加班,一个失联。她一个未过门的媳妇,更不可能陪床。
      聂思凡只扫了一眼就匆匆下楼,继续寻人。

      情智高中黢黑一片,黑暗中的教学楼像森森鬼影,连保卫处都黑着灯。

      “妈的,还能去哪儿……”
      聂思凡推门下车,拱手挡风,在微凉的春夜点了一根烟。心情很差或很好的时候,她都会抽烟。

      四下安静,巷子里忽然传来窸窣人声。
      聂思凡扔掉烟头走过去,材质硬挺的黑风衣在夜里扬起边角。

      刚到巷口,她就听到几声闷哼。
      路灯昏暗,把几个年轻人的身影拉得很长。
      高矮胖瘦的黑影交错在一起——
      是一群人。

      那些影子全压在一个瘦而长的影子身上,墙上的影子渐渐弯下去,佝成虾米的形状。

      聂思凡用力吞咽一口,但她并没有察觉。
      她贴在转角的水泥墙上,手慢慢向下,摸到一把冰凉的木棍,赶紧握在手里,木棍很快滑腻腻的。

      “喜欢装逼是吧,你再给老子装一个试试?”粗嘎的嗓子叫嚷起来像鸭子。
      很快就是几声砸到骨头的闷响,拳脚在空中划出风声。
      另一个雄浑的声音大骂,“哎哟我艹,你他妈还敢瞪我?我让你瞪——!”
      轰一声,有人滚到了地上。

      聂思凡心跳得越来越快,她要后悔死了。

      “你们干嘛呢!”
      她冲出转角,挥着棍子大喊。

      一个矮小的瘦子本来跪在水泥地上,见状赶紧连滚带爬往后跑,边跑边回头,“卧槽那女的谁啊!”
      “我哪知道啊!”个头最大的胖子捂着半边肿脸,连连后退,不忘指着墙上的人影怒骂,“宋萸你他妈还是不是男人,找个女人来帮忙?!”

      贴墙而站的人影不紧不慢竖起衣领,拉链拉到顶,淡淡说,“我不认识她。”

      “你俩结束了。”他对胖瘦二人点点下巴,扭头,看向另外几个瑟缩的家伙,“你们呢,谁先来?”

      路灯下的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纷纷摇头,顺着胖瘦二人的方向跑远了。
      “宋萸你给我等着——”
      那伙人的身影已经隐于黑夜,不知有谁又喊了一句。
      “废物。”宋萸拿袖口擦了下脸,无声地轻笑。

      转头时,突然对上一张惨白的脸。

      “操!”
      宋萸吓得胸口一跳,没好气地推开阴沉如女鬼的聂思凡,“你有病吧?”

      “不认识我?哈,我还有病?”聂思凡扔掉木棍跟上去,说话也因步伐太快有些喘,“是谁说自己做的事不会影响任何人的?你现在这样打架斗殴算什么?”

      “影响你了吗?”宋萸双手插兜,垂眼看向身后亦步亦趋的影子,依旧没有放慢脚步。

      “你一个未成年夜不归宿,我他妈怎么放得下心睡觉?!”

      聂思凡气得停在原地,掐腰喘气,胸口剧烈地上下起伏。
      狼心狗肺,捂不热的臭脸,全被宋苇说中了。

      “我能给的建议只有一个。”宋萸脚尖一百八十度转弯,隔着几米距离冷冷看着她,声音不咸不淡:
      “习惯就好。”

      校门口的马路空荡荡的,街道全黑,他们站在两盏昏黄的路灯之间。

      “好,你说的啊。”聂思凡手指宋萸,点了好几下,“你哪天打架要是进了派出所,可别找你哥和我保你出来。”

      宋萸单手摸向后脖颈,有一下没一下地活动肩颈。

      “……行。”
      半晌,聂思凡憋出一个字,擦着宋萸肩膀走过去,以极低的嗓音警告自己,“再管他我就是真有病。”

      风衣与校服摩擦的瞬间,她听见一个声音。
      很轻很轻。

      “咝……”

      聂思凡笑了。

      退回到宋萸面前,她仰脸盯着他,几秒后,对着自己的脸比划一圈,“你现在很像热带鱼。”

      一对多打架就是杀敌八百自损一千,即便打跑了那些混混,宋萸脸上也留了伤。
      他的额头和颧骨青一块紫一块的,但仍没有表情,只是毫不客气地回视聂思凡,好像这些伤是她弄的。

      聂思凡手伸进风衣口袋,凉凉道,“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特像小栗旬啊?”
      两人之间的地位终于翻转。
      该她嘲笑他了。

      宋萸耸一下鼻子,一线血从鼻孔流出来。
      他拿手背擦血,血没止住,快流到嘴边,另一只手也上阵抹血。

      一滴血珠顺着下颌骨滴下来,在浅蓝色的校服泅开一片水墨。
      宋萸不耐烦地拧起眉毛,对聂思凡张开两只血手,“有纸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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