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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相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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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大漠住了很长时间。日暮时便骑马出去,弹起大哥的无名。我像挽弓一样挽着它,恣意地奏出绮丽而苍凉的曲调。偶尔有牧人或零星商队经过。那些和蔼的大胡子便在骆驼上对我笑,喊出几句听不懂的招呼。我也对他们笑,直到清脆的驼铃再也听不见为止。
我有时也去附近人口密集的两三个绿洲。在大漠中人们向来跟不上中陆的时尚。但我每次去,都可以看到覆地翻天的变化。
后来,玄骦马死了。它倒下来,平静而痛苦。它的双眼澄澈如水精。我望着它,凝立不动。它慢慢地被骄阳和热沙烤干,变成一具干瘪的尸体。我想起来,它已经老了。昔日的白霜剑客玄骦马,已成为江湖中不灭的传奇,再也无法重现。
谅那时战争的创伤,也已平复了罢。我有时会想起战死异乡的父亲和一去不返的母亲。父亲加入行伍的时候还是个有着漂亮胡须的年青汉子。帝王把一船船的人运往瀛洲攻打黑水。老的、少的,去时挤了满船,一个个望着故土。在黑水战死了无数的爷爷、父亲和儿子。归途疫病爆发,不少在战场上捡回一条命的人又死在了路上。死者的尸体被幸存者毫不留情地丢进海里。母亲、哥哥和我都没有等回父亲。
在那天下大乱的时节,江湖纷争犹多。小哥哥死了。母亲,母亲她还年轻啊。我还记得那个容色秀美的少妇,浑身素缟,抱着我无声地哭泣。我摩着她的脸,对着她纷乱的泪痕微笑。“不解事的孩子啊。”她低叹着,转头拭泪。她把我送去伯父家,自己走了。我再也没有见过她。伯父说她又嫁进一户富人家做妾室,不到三年就病死了。
伯父一家是待我好的。伯父当年因为瘸了条腿,没被抓去当兵。堂兄们和气谦让。伯母细致地教会我琴艺和女红。我却总是去堂兄们的书房偷出几卷书来看,有时还在窗下偷听私塾先生授课。而夜里只剩下我一个人的时候,我就悄悄地取了吹管和缝衣针,在暗室中练习夺命的技巧。这种杀人的方式和针上施用的毒药,都是从浩如烟海的故纸堆中意外觅得的。
萦尘嫁后一年,我暗中习练的飞针伤人之技已然练就。趁家人午睡的时候,我在花园里用爬了满墙的蔷薇花练习。极细小的绣花针,带着微量毒药,准确地刺入每一朵花的花心。那些明媚鲜妍的花朵,都在被刺中的瞬间枯萎。
刹那芳华。
那时,伯父已在为我议亲。我便向他要了几大束金针,装满了小梳妆匣。一天晚上,毫无征兆地,我带了针、衣物和盘缠出走。我是找邪霜剑客去了。
银弦在我手中鸣响。流沙已淹没马尸。几弯惨白的肋骨迎风立着。
我又梦见了那个人。
第一次见他,是在同大哥夜宿清波湖畔时的梦境中。那夜,我梦见清波湖里一个白衣男子,透过湖水与我对视。他在湖水中慢慢升起来,走过湖面,消失在林中。
这些梦境,都清晰得如同清波湖的湖水一般。
他面容俊美,线条刚硬。他有一把剑悬在腰际。穿整洁的白衣服,坐在叶子金黄的银杏树下。阳光铺遍,白衣泛出一层耀眼的光。他的头靠着树干,静静地呼吸。
后来,他拿出一只小小的陶制的埙,用袖子擦了擦,吹出苍凉幽远的调子。银杏叶随风飘落。
我问:“你是谁?”他的声音飘起来,送入我耳:“秋生,张秋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