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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七、毒王之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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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方城的山,奇峻雄伟,相传乃盘古开天地时曾将此处一分为二,南面山势较缓,丛林秀色,山涧小溪,极是个佳处;至北面又是天险雄关,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无恨此刻就在北面小路逶迤。行了半日,额头已是见汗,见远处一片雪白,夹在翠色之中,面上一喜,将手中满满两个水袋提上,快步而去。
原来先前那一片白色,竟是一大片梨树,清明时节。梨花正盛,蜜蜂嗡嗡成阵,更兼暗香浮动,间或梨花悠悠洒落,飘然若雪,美不胜收。无恨一年之中最喜此时,布爷爷这里太过冷清,只有这时方热闹些。无恨在林子里转的几转,原先隐在林后的小屋便露出来,无恨兴冲冲喊道:“布爷爷,无恨带玉泉水来啦。”
若在平时,布爷爷早出来应了。连喊几声,竟不见回应。前前后后寻了,恍然明了,是了,布爷爷定是去了后山。因见不远处停了一套车马,人却不在,马儿脱了缰,尚在一旁悠闲吃草。无恨认得,那车马原是当日街上险些伤了人的。心下起疑,布爷爷这里素来不留外人,怎么会有人来的?布爷爷莫不是出了事?正分神间,听得里面铮铮琴声大作,竟是杀伐之音,无恨听得心惊,也顾不得了,矮身进了后林。
无恨一心记挂布爷爷安危,急不择路,一味穿行。后山林密,实也无插脚处,无恨只觉头脸被树叶贴着,衣衫也不知扯了几处,那枝丫竟似活的,柔韧之极,几乎把人给裹住。无恨进无可近,退无路退,心道,这地方果然不是人来得,怪不得布爷爷总不许来呢。
行的一阵,树木一改先前,高愈白尺,直插云霄,然岔路奇多,无恨绕的几绕,又回至原处,连喊几声“布爷爷,你在里面么?”,竟无人应答,心下馁然。正做没理会处,听有人道:“你做什么?给困在这里了么?”声音娇柔清脆,似出于女孩子之口。无恨回过头来,见一浅衫少女,俏生生立在不远处,似笑非笑,正打量着自己。无恨见少女天真无邪,不觉心生亲近之意:“这里许多岔路,绕来绕去的,我可走不出了,姐姐认得路么?”
“我自然走得出,我家里的比这难多了,都不怕。”少女甚是得意,“也不怪你了,这可是孔明先生的八阵图演化来的。”
“哦。”
“你懂了?”
无恨脸一红,“我不懂。”少女笑道:“这就奇怪了,不懂你哦什么?”
无恨更窘,讪讪道:“姐姐懂得好多。”
“自然。”少女被他一口一个姐姐叫得十分受用,笑指无恨处道:“这不过是《易》经中的纳甲之法,乾纳甲壬,坤纳已癸,震、巽、坎、离、艮、兑纳庚、辛、戊、巳、丙、丁。左三刚爻为乾,右三柔爻属坤。逢东门则踏巽位,左刍童,右方池,转坎位,穿冥谷、归妹、出离宫;逢南门便走震位,左圆锥,右阳马,退坎位,进艮门……”少女说了一阵,见无恨满脸疑惑,已自不耐:“算拉,和你说不明白,拉了无恨手,“我去看好戏拉,你去不去?”
无恨正听得迷糊,不觉被手间一暖,已被少女握住,少女素手芊芊,柔弱无骨,抓在自己的手心里,舒服极了。少女身上淡淡香气只透鼻端,无恨自幼家教甚严,从未与少女这般接触,脸上不禁一红,暗道:思无邪,无恨啊无恨,平日里爹爹怎么教你的?
少女见他不动转过身来,“咦”了一声,旋即松开手笑道:“阿爹说你们中原人最是忸怩,果然不错,你倒是走不走了?”
无恨早已认定她能带自己出去,忙正容道:“我走,我走,姐姐等我。”
少女身形轻巧灵动,无恨唯恐落后,使全力跟了,绕是如此,总是差了几步。行了柱香功夫,少女忽停下来,打量四周,摇头自语道:“怎么不对?”
无恨喘吁吁跟上,接口道:“什么不对?姐姐,我们怎么又回来了?”
少女脸一红,道:“你懂什么?只会姐姐姐姐的,烦死啦。”
无恨心下几分不悦,负气倚在树上:神气什么,布爷爷的阵你又如何走得出了。少女沉思一阵,抚掌笑道:“我可是胡涂啦,辰时已过,阵法皆变,”想明此处,不禁一喜,向无恨道:“我们走罢。”
无恨负气道:“我不走。”
“怎么啦?生气啦?”少女方才不过无心,见无恨生气模样,抿唇笑道:“我说的不对么,明明比人家大,还‘姐姐’‘姐姐’的叫,也不知羞。看来中原男人不值忸怩,还小气呢。”
少女无邪,明明是奚落,无恨反倒不气了,“谁说的,我又不是小气鬼。”方要举步,听少女道:“小心!”无恨被她一吓,险些跌倒,以为她恶作剧,正要发作,却见脚边一条斑斓花蛇扭着身子,甚是可怖。他生性畏蛇,忙跳开两步。
少女咯咯笑道:“已是死的拉,你躲什么?”果然,那蛇挣扎几下,便即不动,身上不知何时插了一把银色袖剑,正是七寸之处,无恨躲的急,竟没有看见。无恨心里暗自佩服少女手法之快、准,却道:“谁说我怕了?”少女说的是躲,他自己却说怕,无意间仍是将自己心里话说出来。
少女也不细究,捉狭道:“你敢不敢把蛇胆剖出来?”
“有什么不敢?”无恨正是好胜年纪,此刻莫说是死蛇,便是活的,也不怕了。
“算啦,”少女见无恨认真,道:“我不过和你顽呢。毛手毛脚的弄坏了我的蛇儿,我可不依。”无恨看了少女,似说,有这样顽的么?少女一见无恨,又扑嗤笑出来,直把无恨笑得莫名其妙,方才说道:“你这人真有趣,人家要你做你就做了?”无恨道:“谁说的,也要我愿意。”
少女躬身下去:“袖箭上有毒,还是我自己来罢。”无恨见少女伸手拔箭,不禁出声:“小心!”少女笑嘻嘻道:“你放心,毒才怕我呢。”无恨小声道:“我又怎么不放心了。”
少女正小心剖蛇,并未听清,问道:“你说什么?”无恨道:“没事。”
少女将蛇胆收好,喜道:“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我的七绝散可算成啦。”
“什么七绝散?”
“七绝散就是蜈蚣,蜘蛛,蝎子,蟾蜍,蛇胆还有——”
“妈呀,好毒。”无恨听得直吐舌头。
少女道:“你不要怕了,阿爹说可是好药材呢。”因道:“我叫叶阡儿,你叫什么名字?”原来少女竟是毒公子的爱女阡儿。
无恨道:“我姓薛,名字叫——”正待说时,琴声乍然一泻,阡儿似有不耐,道:“啊呦,可要错过了,薛大哥,我们快走。”
琴声愈见激昂,似在眼前却又重重石障阻隔,不得其法。阡儿回首道:“薛大哥,你可跟紧了,这个石阵……”
无恨道:“我知道,又是孔明先生的石头镇不是?”阡儿一怔,愕然道:“你怎么知道?”旋即会意,双肩抖动,吃吃笑个不住,末了竟笑出眼泪来。无恨被她笑得莫名其妙,脸红道:“你笑什么?”阡儿强忍住道:“咦,谁说了不许笑了么?你倒是聪明了,这个是什么阵,我可不知了。”说不得几句,又笑起来。无恨瞪了她不说话,阡儿道:“中原人好小气,不是冷冰冰就是……唉,”眉间一皱,跺脚道:“我不和你说了。”
无恨奇道:“中原人哪里惹你了,谁又冷冰冰了?”见她默默行路,心道,这丫头忽喜忽悲,可真是邪门的紧。正思量间,阡儿猛地回身,无恨不防,险些给撞上,阡儿掩住他口,俯身噤声道:“就在这里拉,可不要被瞧见了。”无恨这才呼的一声,长出口气,随她一起将身子掩了,探出头来。石障之后隐隐似是一座古墓,依山势而建,碑身已被雨水蚀了,泛着灰白,仿佛是个“区”字,又有半个“易”字,下面竟被掩去了。心下大惑,这便是她说的好戏么?再看阡儿亦是一瞬不瞬盯着古墓。
那琴声却是不停,铮铮几下,陡的拔高一个声调,似钱塘大潮,滔滔荡荡,凝于一线,浪积百尺,本是一泻千里的气势,偏偏又凝滞了,琴声细细,似不耐其重,低低婉回,不过片刻,琴音忽的一转,似宝瓶口开了一线,又似大堤决了一口,哗的一下,巨浪汹涌扑面而至。无恨心中“咚”的一下,浑身血液也似都沸腾起来,待欲寻时,琴声已绝。无恨呆了,半晌方听阡儿叹道:“这位阿姨弹得可真好。”言语之中颇有些失望。无恨诧异,为什么是阿姨,弹得好又有什么不对了,见她模样,又怕被打趣,便忍下了。他哪里知道,阡儿是心高气傲的脾性,自幼便觉父亲是天下第一了,今日方觉这般琴技,即便父亲也未必及得上,聆听妙音不喜反忧。
听里面断断续续道:“司徒姑娘,……爷若是听了,一定喜欢。咱们还是回去罢。”声音甚是低沉,无恨险些喊出声来,竟是布爷爷!似是有人应了,不多时,里面便转出一名白衣女子,只看背影,便觉气质浑然天成,恰似月宫里的仙子一般。那女子道:“慕山大哥,翩翩就是翩翩,你我何须客套了呢,明日哥哥他……也是这般唤我。萧大哥和如梦姐姐教我的曲子,他是喜欢的,这弦还是他亲自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