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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自序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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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宫中宴饮,颇有几分劫后余生的意思。
好些宗妇来同阿嫂说话,她们面上笑兮兮地,多半是想窥探我长兄的婚事。父亲与二哥虽是汉臣,而今万岁爷不比前朝,庙堂之中得以重用的汉家儿郎不少,并不那么看重满汉之别。
二哥如今平步青云,多少满蒙旧室看着眼红,打听下来得知我长兄承袭荫庇,却多年未娶,有女儿的人家自然起了心思。
奈何长兄身边已有娥皇阿姊,这些京中娇滴滴的八旗颜色不入他眼,阿嫂也没法子,疲于应付,也不好明言。
娥皇阿姊的身世,在阿嫂这里总归是个忌讳,是玷污我年氏门楣的祸水。
小时候我跟长兄察访各处古籍,曾与阿姊朝夕做伴,我这一手不堪听的琵琶,还是那时候偷师随她学得。
我那时候太小了,不懂得世俗成见,学着人家的规矩唤了她一声嫂嫂,阿姊很欢喜的,眉眼都溢出笑意来,却还是将我叫到身前去,正色叮嘱我:“小七,你以后得唤我阿姊。”
我嫌这些长舌妇人聒噪,幸而九爷福晋招手叫我过去,救我于水火。
董鄂氏出身将门,自幼随父兄混迹行伍之中,京中这些贵眷嫌她粗犷,不喜与她往来。
听九爷说福晋骑得一手好马,飞驰之中可以百步穿杨,箭无虚发,我很想见识见识。
每每去九爷府上厮混,我很喜欢缠着福晋听她说沙场惊心动魄的故事,提刀立马,好不风流。
她答应明年木兰秋狝带我去猎鹿,煮鹿血酒给我尝,一旁不知哪家的太太捂鼻作呕,董鄂福晋并不理会,自顾自与我说她第一回烹鹿肉时灼了衣裳的事来。
说得起兴处,福晋忍不住轻抚高隆小腹:“若非被这个小魔星绊住,真想开春就带你去。”
九爷后院妻妾众多,倒并非他风流成性,实在九爷这人义字当头,偏偏他出身贵胄又着实生得不错,忠仆里有女儿倾心于他要死要活的,路遇不平有英雄救美要为奴为婢的。
我方入京的时候,董鄂氏已过门五六年了,九爷后院从来不乏怀胎大肚的美人,偏偏她命数不济,一直没有动静。
福晋成婚数年才盼来这么一个孩子,我很替她高兴,伏在她的小腹上与婴孩哼唱在闽南听得歌谣。
万岁爷与诸子祭拜祖宗家庙,又去养心殿吃茶叙话,姗姗来迟。
乾清门下设有中和韶乐,我看着舞姬缠绵衣袖,暗想大内日日瞧这般呆板的舞乐,实在不及江陵舞娘灵动可人。
酒宴未半,我实在撑不住,同阿翁托病,悄然溜掉了。
九爷大概是算准了时辰,我前脚方回宫,他后脚就来寻我讨酒吃了。
九爷这人一身的富贵病,得了两本诗稿,一刻也藏不住,非要小酌两杯才能体悟其中精髓。
青州笑着去起酒坛子,九爷闻见酒气方才安生坐下来,细品他那书稿,啧啧赞叹不休。
第二日傍晚时候,我才见到十四。
九爷正向我打听李氏新纳的侧室生得什么模样,我一转头瞥见十四抱臂倚在树荫下,看我张牙舞爪地同九爷说故事。
他方从遵化回来,英朗了许多,似乎也更高了,我踮起脚来才够到他胸前。
十□□尘仆仆的样子,他这趟去遵化,一则为了盯着补修的工程竣工,二则为追查东陵亏空的七十万两白银:“孙炳文是八哥举荐去直隶州的,这回贪墨的事被太子的人咬着不放,实在叫人头疼。”
遵化在天子脚下,近年因为整修东陵列为直隶州,在任官员在清水衙门几十年,好容易熬到出头之日,岂有不捞一笔的道理。
九爷恨得牙痒:“太子爷在宗人府里关着,朝堂的风声倒是清楚的很呐。”
九爷是江湖草莽的脾气,大事弄权,小事使钱,最忌讳生气二字折损自己,这回气成这个样子,十四与我相视一眼,忍不住发笑。
还未吃几盏酒,十四又叫取了两坛酒来,拿纸包好了,大步流星往外走,撂给我们一句“还没去大内复命,先走一步”。
九爷啐他一口,捡起块石子朝他扔过去,十四一个晃身躲开了,大笑:“九哥,暗箭伤人,你可比太子爷差远了。”
三月,二哥受命出使朝鲜,宣召复立太子的旨意。
此行一去数月,临行时叮嘱九爷,万岁爷眼下是忌惮臣下私结储君,利益勾结,若有太子爷的人刁难,别放在心上。
二哥这回从朝鲜回来,很快又要赴四川上任,阿嫂很是不舍,拉着二哥的衣袖不舍得放手。
众目睽睽下,二哥被她哭得羞臊起来。
他这趟去朝鲜,路上赶上大雪封江,耽误了大半个月,直到四月底才返程。
入春后,万岁爷照例搬去畅春园起居,今年召四爷、九爷与十三爷随侍,后宫诸妃只有德、宜两位主子随驾。
原本八爷也该随侍的,但良主子肺疾未愈,八爷自请伺候母妃汤药,每日晨昏定省,整个人都消瘦了一圈。
万岁爷最看重仁孝二字,为此在群臣面前屡次夸奖八爷品行敦厚,诸子之中最肖他。
我还未去过畅春园,总听九爷夸夸其谈,园中盛景何其佳妙,忍不住心痒。
十三爷善琴,听九爷讲他一贯喜欢东路的蓝藻斋,夜半时抚琴可见群鹭归巢。四爷同他比邻,选在澹宁居。
我长舒口气,幸而宜主子喜欢清静,远远选在西路的观澜榭住,东西相去甚远,不必同这两位打照面。
观澜榭四面环湖,景致最好,且屋舍又多,九爷便随我们一道住。
宜主子大多时候伴驾,无人管束我与九爷,若非阿翁盯着,我俩大概要将观澜榭翻个底掉。
五月,二哥方从朝鲜回来,就擢升了四川巡抚。
他未及而立之年,便成了一方封疆大吏,远远见二哥一身锦鸡补服,帽珠孔雀翎,手持白笏,足蹬皂靴,好一派清风气度。
我不禁想,母亲泉下有知,若见二哥这样风光的模样,不知几多骄矜。
临行上任前,万岁爷特地在寿萱春永殿设宴为二哥践行。
万岁爷很喜欢二哥,我一贯知道二哥博学多识,从前入京赶考的时候,在一众儒生里,因为少年得志很是张狂,得了个儇佻恶少的骂名。
父亲一直拖着不许他入仕,就是想磨磨二哥的心气。
如今二哥官爵都要做得比父亲大了,我倒有些好奇,二哥在朝堂上,面对天子龙威,究竟是个什么样子。
据父亲说,我们兄妹都生得肖母亲,尤其二哥那一双杏眼,着实标致有神。
在一众满臣之间,二哥外着文禽孔雀补服,冠花翎,足蹬皂靴,俨然就是颀面秀眉目的文忠公。
隐隐听见有宫人窃窃议论称艳,阿嫂面上掩不住的笑意。
万岁爷年纪大了,略有些耳背,听二哥说话,身子略向前倾。
他问起长兄,竟还记得长兄一手的琴艺:“朕记得那年路过广平府高热不退,多亏你哥哥拟的药膳,后来考教他的功课,论起书画、文章、医理、西学、算术无一不通,尤其他那手广陵曲,朕如今想来都有些心痒啊。”
二哥连连谢恩,说起长兄如今在两广之地察访古籍,闲来抚琴,也念念不忘当年万岁爷的知遇之恩。
“你们年家的儿孙个个都是不世出的英才,论教子,朕不及你父亲多了。”
万岁爷目光扫过一侧随侍的太子爷,似有温情却又转瞬即逝,徒留许多无可奈何。
万岁爷这话有如平地惊雷,也不知是无心慨叹的场面话还是有心敲打,落在众人耳里各有意思。
二哥荣辱不惊,徐徐说:“臣入京以来,观详诸位皇子,才是治世之天人,钟灵毓秀各有千秋,臣家中兄弟这些微末本领,是拍马也追不上的。”
听了二哥所言,万岁爷淡淡扫过座下诸子,末了笑一笑:“旁的也罢了,若要跟你哥哥比嘛,朕这些儿子里,也就老九还有几分胜算。”
“九爷在西学的造诣登峰造极,长兄不及万一,万岁爷过谦了。”
说起九爷,万岁爷面上难掩欣慰之色,目光落在九爷身上,细看了看,忽而想起什么趣事,与宜主子贴面说了几句话。
宜主子抱臂不作声,万岁爷就笑,与二哥说:“老九聪慧有余,可惜心思都在这些机巧淫技上,祖宗的学问都荒废了。”
我怀里拥着一道九丝汤膳,我怕烫,小口呡了下,确实入口即化,却没有我从前在扬州吃过的风味了。
不知何时,座上贵人话头聊到我身上来,阿嫂轻轻推我一把,我一抬头,正听见万岁爷唤我名字。
万岁爷形容寥廓,大约与阿爹差不多的年纪,头发已白了大半,天庭宽阔,脸颊瘦削,若非此刻面孔严肃,俨然就是巷口卖马蹄糕的阿公一般模样。
他讲话语调和缓,却有威严之势,同二哥说:“朕瞧着乔长了许多。”
我略扬起脸来,万岁爷眸光正盯着我,一派宽和,浅笑看着我,夸我稳重了不少。
二哥也说,在宫中跟着谙达学了些规矩,确实比从前瞧着端庄了许多。
忽而听得几声极低的笑声,我偷偷觑了眼,万岁爷呡口茶,眼角透出笑意来,招手叫我上前去:“你一贯胆子大得很,很敢说话。”
万岁爷似乎记起旧事,饶有兴致:“朕记得四十四年南巡的时候,与你父亲雪庵对弈,朕险胜半子,兴致高得很,知道你父亲善酒,特意叫人启了两坛宫中御酒,有意与他比试比试,结果栽在了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手上。”
万岁爷笑一笑,他虽年迈,面上皮相瘦削,仍难掩英气,尤其眉眼清明,勾唇浅笑的时候像极了十四。
“你那时候振振有词,说那酒入口甘苦,穿肠无味,若同你家的桃花酿比,只当得起糟烂两字。”
这话倒像我说得,席间众人都簌簌笑起来,或有应和万岁爷的,或有实在觉得童言可乐,也不乏眼红我年氏恩宠,想看我笑话的。
万岁爷从不计较我的口无遮拦,我方入宫时,初见天颜,想入非非。
万岁爷也不恼,和颜悦色,问我想什么。
我小时候随长兄打马从邯郸贺兰山过,见过一处丰伟的将军像。
万岁爷摩挲着拇指的白玉扳指,默不作声,示意我说下去:“那人身高八尺有余,修眉圆目,高鼻薄唇,眼下一粒朱砂痣,腰间配着把半人高的弧圈马刀,威风八面,是个不世出的俊俏檀郎。”
万岁爷嘴边隐隐有笑意,考我:“你拿朕比高肃?”
我福一福身,辩解道:“那位将军有如神兵天降,风姿绰约,臣女以为神仙也不过如此,遂以为那尊像是比天子而造。长兄却说,天子少年登基,废奸佞,平三藩,荡东夷,灭北虏,内河清海晏,外四邦臣服,文治武功,一区区兰陵郡王何以比肩。”
万岁爷大笑,夸我巧言善辩的本事,不输我二哥。
二哥这回去四川,是万岁爷有意外放历练他,日后封官拜相,大有可为。
他仕途通达,万岁爷的知遇之恩二哥十分感念,这回又恩许他与妻小一道赴任,朝中几十年,除了二哥的老岳丈,再没有这样宠眷的臣子了。
他们谈及庶务,听九爷说,和硕恪靖公主修书来,她与郡王自库伦返回归化城的途中遭遇流乱,汗王腿部重伤,不便骑马。
今年万岁爷寿辰时,喀尔喀部将遣小世子入京,替父母朝贺。
我忍不住头疼,因为长兄同恪靖公主素有渊源,我与多尔济少时相识,却很不堪回首。
原因大概是我第一回见多尔济,就打掉了他一颗门牙。
那小子蛮横不讲道理,抡起马鞭要打回来,被公主狠狠骂了一顿。
她生得很美,我生这么大,还从没见过这样好看的女子。
细长眉目,讲起话来温温柔柔的,娓娓道来却掷地有声。
那时候多罗郡王还未获罪贬黜,方因公主的功绩承袭了和硕亲王的爵位,风光正盛,跟在公主身旁,却畏畏缩缩的,很是昏碌无能。
听我慨叹,长兄含笑问我,什么人才配得上公主,我一时也说不出来,憋了半日,方才说:“至少有你一半,勉强堪称般配罢。”
那时候我太小了,看不懂长兄笑意下,眼角眉梢的苦涩。
我幼时失恃,公主待我便如母亲一样。
我只知道是为长兄的缘故,却不知道他同公主的渊源。
听公主府的嬷嬷说,公主诞育世子的时候难产,疼了两日两夜,就是不见动静。
多亏长兄妙手,方才保全了公主母子平安。
这份恩情,公主多年一直记得,每逢长兄去漠北,清水河畔,公主府邸旁辟了一间院子,留给长兄住。
四公主远嫁喀尔喀部,十余年间,促使喀尔喀三部先后向清廷来降。
我随长兄前后数次去漠北,每一回都觉风光更好。
公主怀柔施政,颇有铁腕,漠北蒙古民心安定,逐渐富庶起来。
九爷没有胞姐,同姨母郭络罗氏所出的这位皇姐一贯亲近,听说当年公主远嫁时,九爷这么义薄云天的人,牵衣顿足,哭得肝肠寸断。
多年未见,手足之情尽数给了他那厚脸皮的小侄儿。
二哥离京那日下了好大的雨,年熙裹了厚厚一件斗篷,还是禁不住咳嗽。
我替他把了脉,如阿嫂一般说教,二哥看着,他难得没有不耐烦,老老实实点头答应。
看我们姑侄第一回这般亲密,二哥甚是欣慰。
年富更高了些,不似年熙一般病病歪歪的。
他模样生得讨喜,脸蛋肉嘟嘟的,我忍不住拧了一把他的脸,连哄带吓,叫他不许将我忘了。
长亭里,二哥与九爷并立一处,我很少这样审度二哥。
他少时放纵,效仿东晋名士不拘小节,在京中素有艳名。
二哥身长七尺三寸,眉目疏朗,若蓄起长髯,活脱脱就是霍子孟。
少时二哥教我读汉书,念及“受襁褓之托,任汉室之寄,匡国家,安社稷,拥昭,立宣,虽周公、阿衡何以加此”,忽而起身复立,哀默良久,说大丈夫安身立命当如此。
父亲总嫌他骄纵难驯,每有家书,总提点他宦海沉浮,若效仿伊霍之辈,将来必定吃亏:“你自己身死名灭都是小事,可别累及祖宗清誉,叫为父百年之后,无颜去见你母亲。”
二哥临别似有话同我说,他看我一眼,沉吟不知如何开口。
自从东宫复立,二哥与我说话总有些别扭。
阿嫂识趣将我叫走,她说起我今年十二岁了,明年就到了年纪,该上报八旗统领衙门。
这些事,从前阖家都没有人提,大概觉得太久远,如今阿嫂同我说起,我隐隐猜到她想讲什么。
果然,阿嫂手轻轻搭在我腕上,给我系了个红绳。
年熙病中,阿嫂去慈光寺磕头,听师傅说这个保平安灵验,也给我请了一条:“知道你不信这个,就当是叫我跟你二哥安心的。”
马车上,我掀开车帘一角,偷窥二哥与十四说话。
他们临江而站,背对着我,看不清神色。
末了,九爷拍拍他肩膀,催他上路,今日雨天路滑,再不走天黑时怕难到驿馆了。
“巴山夜雨,你可别忘了归期。”
看车辙在泥泞里捡起一串涟漪,我站在十四身旁,忽而觉得身上很冷,忍不住往他身边凑。
十四将我揽进他的大氅里,陪我在雨里傻立良久。
我身上还穿着阿嫂替我新制的衣裳,软糯的鹅黄颜色。
他说他要去西北了。
万岁爷正在批阅青海奏报,仓央嘉措废黜后,和硕特汗庭内乱不断。
他十二岁随军,平定漠北蒙古战乱,剿灭噶尔丹余孽,深入青海腹地,战功赫赫。
如今朝中没有良将,十四是去西北督军的不二人选。
我整个人冻得发抖,忍不住往他身边凑。
十四轻轻扣住我的肩头。
直到我觉得他的大氅被打湿大半,我们才策马回来。
十四径自去见驾,九爷与我一道回观澜榭。
阿翁见我们淋得湿透,撑着伞小跑来接,连声哀号:“我的小祖宗,怎么不躲躲雨呦。”
青州煨了炉火,伺候九爷将湿衣裳换下来。
二哥方去四川,十四大概也要启程去西北了。
九爷嚷着要喝酒,宜主子在清溪书屋陪万岁爷用晚膳,他饶有兴致,叫青州也坐下来吃酒。
他酒量不好,偏爱逞强,一时说起胡话来,堵都堵不住。
若是二哥在,怕是一掌拍晕了他。
我看九爷醉意上头,脸颊泛红,半歪在青州怀里。
青州替他斟酒,面上始终挂着笑意,耐心听他聒噪。
记得去年初雪那日,景山上观日出,八爷方解了圈禁,十四腿伤尚未痊愈,骑不了马。
二哥与九爷促膝对酌,不论政事,仅聊风月。
谈到起兴处,九爷抄起一捧雪,朝二哥掷过来。
二哥一晃身,正砸在十四衣角。
十四掂量下手上的白玉酒盏,想打回去又有些心疼。
我将弹弓递给他,十四拿出围猎射鹿的架势,将九爷腿上打了个青肿。
阴雨蒙蒙,我跃上窗柩,拍拍身侧,叫青州坐过来一道听雨声。
耳畔隐隐听见九爷对酒当歌,我迷迷糊糊的,头一沉,栽进一个很阔大的怀抱里。
我怕冷,幼时掉进冰湖里险些丢了小命,从此三伏天也要裹着斗篷,才觉得暖和。
我觉得身子往下沉,忍不住往他怀里钻,伸手紧紧攥住他胸前的衣裳,就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
记忆里,十四也是这样抱着我,大雪里策马去寻郎中。
我想替他扫去发上的雪渍,偏偏一点力气都没有。
“鸿都客。”
我忽而觉得很委屈,忍不住鼻头一酸。
我似乎做了一场梦,梦里有人唤我的名字。
我额前的头发被雨水打湿了,糊在眼睛上,痒滋滋的。
一时很冷,一时又浑身燥热。
有人替我将头发拨开,摸了摸我的额头。
我想起很多人,远远看见母亲朝我笑,她眉眼弯弯,问我饿不饿。
母亲身旁是二哥,二哥白了鬓角,一本正经在问年熙的功课。
八爷负手立在不远处,他腿疾又犯了,不能久站,福晋替他披上衣服,叫丫头去泡茶。
听见九爷的笑声,他身形模糊,身旁有个娇小的身影。
我以为是董鄂氏,可那人小腹平平,显然没有身孕。
我想走近瞧一瞧,又听见阿翁唤我。
我跌了一跤,摔得浑身都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