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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灵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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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行塔终日被紫色流光环绕,塔顶的明珠光华万千,总是在晴朗的白天也十分醒目。
在低矮草木的视线里,塔底两扇厚重的木门堪比天门般高耸,就好比蝼蚁看向巨石。但若是常人立在门前,也只是堪堪比及大门一半的高度。
在这棵野菊看到的过往里,最常出现的人,便是今日从塔中出来的那位城主。而她每次出现,都披戴着那硬纱质的斗篷,兜帽遮住上半张脸,看着不像统掌一城的城主,倒像是个见不得光的死士。
她每每化作一缕浅薄的雾气,悄无声息地落在塔底,缓缓现出人形后,又总会在塔前站很久,似乎在抬着头细细端详高塔的每一处角落。她如此呆立着,薄雾就这么一直萦绕在她周围,衬得她的背影更加寂寥落寞。
许久之后,她终于挪动脚步,身侧的薄雾被她带起的风一扫而空,玄色的背影以及塔门前的景象才终于彻底清晰起来。
在她向前走的同时,塔门一颤,伴随着低沉的轰隆声,两扇沉重的木门从中间缓缓打开,仿佛一场迎接和臣服。城主在木门大开时踏进高塔,就在她在塔内站定的一刹那,高塔内陡然亮起了五颜六色的灵光!
那灵光自地底而来,就像是满溢而出的水,在塔中的青石板上流泻开来。当它们渐渐汇聚到一起时,倏地化作密密麻麻圆润的、发着不同灵光的珠子升到空中!
远远看去,这些灵珠长得和荼蘼花珠一般,除了周围溢散着的流光,其余并没有什么特别。但尉迟昭总觉得,这些珠子似乎都带着一股奇怪的气息——
几百颗一齐高低错落地悬在城主头顶,一动不动,灵光却一直在跃动,就像是黑夜里伺机围猎的狼群,杀机暗藏。
突然,在这狼群之中,终于有一只孤狼按耐不住,橙色的灵光似火焰迸发,曲折蔓延,直冲塔门而来!却在即将得见天日时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屏障,立在门口的城主仅仅是动了一下手指,便将他觊觎良久的生门围堵。
但当它撞向屏障的一刹那,尉迟昭清晰的看见,在那灵珠里藏着的,分明是一张人脸!
只是这张脸的五官太过模糊,只有那双眼睛,目眦欲裂异常清晰,其中满是拼死一搏的决心,就像明知结果,却依然拼上了全部。
它一击落败,还想再试,却被一股强劲吸力裹挟,最后被强拽着落入一人掌心。
这手掌的主人低头俯视着它,巨大的黑影笼罩下来将它湮没。随着这人的手指逐渐收拢、攥紧,它周遭的灵光逐渐变成碎片被剥离,像是一团土块,被生生攥成了散沙。
等到最后一丝灵光从指缝逸散,城主才张开手心,将其中仅剩的一小粒橙色光点扔回众多灵珠之间。随着她的动作落下,那些灵珠的光亮渐渐停止了跳动,塔中虽仍有灵光照映,却是一片死气沉沉。
就在这死寂之中,第一层的青石板地突然震颤起来,接着,地面的一边开始塌陷,另一边逐渐向上翘起——整个地面正在慢慢翻转!
以此同时,地底隐隐发出了几缕青光,似乎是里面埋藏着的什么东西,隐隐有破出之势!
随着地面翻转,那光亮也来越刺眼,将塔内的景象逐渐湮没。有薄雾再次在塔外弥漫开来,变成了第二层遮掩,高塔的大门就在这青色的朦胧之中再次一颤,缓缓闭合,最后轰然一声,彻底将塔中景象隔绝。
之后每次城主进塔,也几乎都是此番景象,而当她从塔中出来时,那些飘散的灵珠还有石板底的青光又都不见了踪影。
但尉迟昭留意到,每次塔门开启,里面的灵珠数量都会有变化,有时会多几颗,但大多数时候会少几颗。
灵珠众多,这种数量的变化本应几不可察,但这些灵珠的灵光似乎会随着时间流逝而逐渐变得暗淡,像是逐渐干瘪的皮球,最后变成一缕尘烟散出塔外。
这样光泽不一大大小小的灵珠混杂在一起,便会容易分辨出变化——虽常有鲜活的灵珠被投放进去,但远比不上他们干瘪下去的速度。
尉迟昭眼尾的亮红小痣缓缓暗淡下来,她睁了眼,看见萧十六神识尚未回复。
她抵在萧十六心口的微微手松了一下,但又马上按了回去,她试探着将灵流伸进他的体内,感受到他并未制止或反驳,便逐渐将这缕灵流扩张,包裹住萧十六的心脏。
尉迟昭放出的这缕灵流不是普通读心所需要的,因为萧十六的心事藏得太深、太重,像是被封缄在磐石里,恐怕就连他自己都剖不开这层石头。
所以尉迟昭只能试着用这种办法来撬开他的防线。
她阖上眼,眼尾的小痣又重新亮了起来。
这灵流如同温软的棉纱,藏着旖旎缠绵的诱惑,又隐隐藏着强势的威逼。当它触碰到心脏的刹那,萧十六已经回了神,他本能的想要抵抗,心脏倏地紧了一下,却也仅止于此,他没有进一步反抗,反而顺着这种旖旎,或是屈从于其中的威逼,放松了防线,任凭尉迟昭在其中探寻。
可是他的心海虽已敞开,却如同一片废墟,就像一潭死水,在某一天被冰封、砸烂,变得支离破碎。尉迟昭的灵流艰难地在这些灰白碎片里穿行,虽看不清其中隐藏的记忆,却能对里面深藏的痛苦感同身受。
她不忍再在这废墟中继续游走探查,正要牵动灵流退出去时,突然在这晦暗中看到了一道闪着光的裂缝。她转而朝那裂缝探去,那狭窄的一隅里,竟然小心翼翼地封存着一片桃源,宁静而安逸——
那是他们共同在露华山生活的过往。
有孩童模样的尉迟昭,有嬉笑打闹带他们摸鱼爬树的师兄师姐,还有每每严厉教导但总在背后偷笑的师父长老。
灵流将痛苦与酸涩感源源不断传送给尉迟昭,她的手颤抖起来,再牵引不住灵力,最后撤开了手,任由那缕灵流停滞在萧十六的心海里。
尉迟昭艰难地睁开眼,眼睫颤动间才发觉自己眼里早就噙满了泪,洇湿了眼睫。
而萧十六早已睁了眼,他支着腿坐在榻前,不知已经这么盯了她多久。他屈着十指,指腹上还沾着一点水珠,停滞在尉迟昭眼前。
他们之间的距离不知为何变得很近,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鼻息,温热纠缠,却不像萧十六火毒缠身那夜一般滚烫。
萧十六的面色很平静,像是已经做好了准备,在等她先开口。
但尉迟昭突然陷入了混沌中,她依旧微微俯身在离萧十六咫尺之间的位置,看着他和记忆中毫不相同却莫名重叠的眼睛。
“我不问了。”尉迟昭的声音有些哑。
她不想问了,或者说,她不敢问了。此前她想要追根究底盘问的一切,她都不敢主动去碰了。
她这一生,好像从没有怕过什么,但这一刻,她突然开始害怕,怕如果继续问,会扯动他的伤口,会将那本就灰暗破败的心海搅动城一片灰烬,最后连那方寸的安详都不复存在。
他一定是不愿说的,就像尉迟昭也不愿提及自己后来经历的事。
两百年,能让一个凡人轮回两世,这漫长岁月间落在彼此身上的痕迹,渗了血,落了痂,又哪是轻易便能揭开的,又哪是轻易便能抹平的。
尉迟昭起身下榻,榻前坐着的人被她的衣袖拂过,才从怔愣中回过神来,视线跟随。
尉迟昭背对着他在窗边站定,暗暗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底的动荡,淡然开口道:“那些珠子里的人脸,你看到了吗?”
“嗯。”萧十六应了一声,起身朝窗边走过来。
尉迟昭:“那些分明都是活人的灵魄,可这些人又是从何而来,为何会被这位城主封禁在塔里?”
萧十六:“会不会是城外来的,对紫城图谋不轨的人?”
尉迟昭察觉到萧十六走过来,便微微侧了身,佯装不经意地将窗子掀开了一点缝隙。
“可若是这样,数量如此庞大,不至于一点风声都没有透露,先前我们在城外客栈里,听说的也是城外人很少能进来,进来过的也很快便出城了,若是这些人进城便再无踪迹,怎么不引人怀疑?”
萧十六沉思许久,又道:“我曾听说过一种秘法,将妖或人的生魂从肉身中剥离出来,以五行之力炼化,可激发出其全部精气灵力,可以用来加固封禁。”
“那肉身呢?”
“会变成空壳,被施法之人操控,形如傀儡。”
尉迟昭指尖摩挲着窗棱,回想着方才通过野菊看见的那些画面,道:“若是如此,倒是能掩人耳目。但我总觉得,那些魂魄对城主有着极强的怨恨,不只有被生抽魂魄的怨气,还有愤慨,就像是被信任之人背叛的那种愤恨。”
“愤恨……难道是城主的手下?”萧十六沉声猜测。
“还有一种可能。”尉迟昭面色凝重起来,“他们原本都是紫城的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