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燎骨》三两碎言

38、城主

　　阳光下，塔门正中的人影被拉得颀长，阴影一直蔓延到尉迟昭和萧十六脚下，那人一步一步缓缓踏出来，带着一股无形的压迫朝这边逼来。

　　“何人擅闯五行塔？”来人一身玄衣，上半张脸掩在兜帽之下，两片略有些苍白的嘴唇微张，传出低沉的斥问。
　　她的衣服面料并非寻常绸缎般光滑，倒像是硬挺的薄纱，在阳光下闪着水面般的粼粼波光。

　　“阁下又是何人？”尉迟昭盯着兜帽落在她脸上的阴影，仿佛透过那层薄纱与她对峙。

　　只听对面的人冷哼一声，突然抬手一挥，衣袖带起一阵狂风，将隔在中间细微沙尘猛地扫空。

　　她带着方才那阵风中残留的竹叶清香朝尉迟昭走过来，明明双目掩藏在兜帽之下，但尉迟昭能清晰地感觉到她的目光一直在自己身上逡巡打量，似乎已经将她看透。

　　尉迟昭垂在身侧的手暗暗收紧，灵流汇聚于掌心，杀招暗酿。
　　但来人却在距离她三步之外的地方停住，缓缓开口：“尉迟昭？”

　　尉迟昭的手依然攥着，对自己的身份被认出并不意外，她微微偏了偏头，想听她的下文。来人果然接着道：“花颜说招仙楼来了一只医术天赋极高的小狼妖，后来她的堂姐也来了，狼族血脉，牡丹真身，倒是稀奇。”

　　尉迟昭松了拳，敛眸笑了一声：“城主青竹之身，若论起来，我与城主也算半个同宗。”
　　对面人似乎怔了一下，嘴角的弧度凝滞了一瞬，而后略有些无奈道：“既是同宗，少主便高抬贵手，莫要一再闯我这禁地了。”

　　尉迟昭：“这五行塔既是禁地，为何不在外面设禁制？”

　　城主依旧声色平淡：“你可知为何这山道上，百姓们只敢在山腰下面做生意？”她没有给尉迟昭回答的时间，紧接着道，“那是因为他们都知道，五行塔是紫城的根基，撑着所有人的命，若有人私闯侵犯，紫城的所有人都得陪葬。”

　　她说到最后，音调终于不再是平淡无波，带着点急切和恼怒，但很快又平复下来：“与其说这里是禁地，倒不如说这是紫城百姓心中的圣地。他们日日前来朝拜，但从来只敢在山坡上远远眺望。对他们而言，靠近五行塔，便是不敬、是亵渎。何况很多珍稀药材只能在这座山上生长，是以塔外并没有设禁制。”

　　“既如此，便是在下冒犯了。”尉迟昭躬身作揖，以示歉意，而后又道，“只是我并非恶意，先前也是见这边似有邪祟入侵，想帮一把。既然有城主亲自坐镇，想来塔中定是灵力充沛，不会轻易被邪气侵扰，尉迟昭便不多余插手了，告辞。”

　　她往后退了几步，不小心和旁边的萧十六撞到了一起，借着萧十六衣袍的遮掩，悄悄折了一枝野菊，将其混在采摘的草药里。
　　这野菊长在正对塔门的地方，定然能将每次塔门开合的画面尽收眼底。

　　下山途中，萧十六问道：“你为何如此肯定她就是城主？”

　　尉迟昭从怀里掏出来进城时守卫给的那张地图纸，递给萧十六：“你闻这上面的味道。”

　　萧十六把纸接过来，凑近闻了闻，蹙起眉道：“怪不得，方才她掀起的风里，就是这个味道。”
　　尉迟昭：“除此之外，你有没有察觉到一丝泥土腐臭的味道？”

　　萧十六仔细回忆了一番，回道：“那竹叶清香里确实是夹杂着尘土味，但若说腐臭味，我倒是没注意到。”

　　尉迟昭摇了摇头：“我也只是觉得像。之前我一直没弄清楚这纸上的药材味是什么，就连阿瑶也没闻出来，但方才她掀起的那阵风里的味道，的确跟这纸上的一模一样，只是风带起的味道更浓烈，竹香中混杂的气味分辨起来更清楚些，就像是刻意在用什么药掩盖一样。”

　　萧十六：“若真是腐臭，那来源会是什么？是她自己身上发出来的，还是从别处沾到了？”

　　尉迟昭：“那味道很淡，加上有药味掩盖，分辨不出是不是从她自己体内发出的。如果是，她乃草木之身，若非腐坏，怎么会出现这种味道？但看她方才的状态，又不像是受了伤或是强弩之末的样子。”

　　萧十六：“先是广开城门，然后是接二连三的地动，再是五行塔还有这个城主，看来这紫城，远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平和。”

　　***

　　“太好了，把这些草药做成药丸，带回去给蓝夜姐姐，她的药材库就又丰富了。”尉迟瑶把草药一棵一棵拿起来，满意地细细端详着。

　　尉迟昭：“对了，还没问你这药叫什么名字，有何功效？”
　　尉迟瑶：“书上说它叫‘地心’，可以防治疫病，对各种溃烂伤口也都有效。只是我也是第一次见到，还得再多研究研究用法用量。”

　　尉迟瑶：“北庭南境多泥沼瘴气，倒是能用得上这药材。这草药长得就像路边的野草，闻起来也跟普通野草无甚区别，没想到竟有这么好的功效。”

　　尉迟瑶折断了一棵草茎，手指沾了点断口溢出的药汁，指尖摩挲了一下，凑近鼻尖闻了闻，突然惊讶道：“好熟悉的味道。”
　　她使劲嗅了嗅指尖的药液，脑中搜刮着究竟在哪里闻到过这个味道。

　　“我想起来了！”她猛地直起身子，“阿姐！你之前给我闻的那张纸，上面的药味跟这个好像。”

　　尉迟昭也沾了点药汁嗅了嗅，果然就是这个味道。先前采药的时候闻到的只是普通草木的清香，现在将它掰碎了，其中真正的药香才发散出来。
　　若城中用的真是这种药，恰好这药能医治溃烂伤口，这岂不是正好印证了之前她和萧十六的猜测？

　　“阿瑶，你来的这些时日，可有见过紫城城主？”
　　“没有，听说城主行踪不定，而且阿姐你发现没有，这紫城中，连王宫都没有，跟咱们北庭一点都不一样。”

　　“王宫……”不知为何，尉迟昭的脑海里突然闪过了五行塔的模样，“那花颜也没有跟你提过城主的事吗？”
　　“倒是提过两句，但也只是说城主神秘、强大之类的，她长什么样、年岁、名姓一字未提。哦对了！我听人说，紫城的百姓对城主很是崇敬，所以城内很多地方都刻有关于城主事迹的壁画，不过我倒是没留意过。”

　　尉迟昭捻着指尖残留的药液，蹙紧了眉头。

　　“阿姐，那张地图纸是城主特制的，那是不是说明她……身体抱恙啊。”尉迟瑶小心翼翼问道。

　　尉迟昭收拢手指，柔声回道：“我今天碰到她了，虽未见真容，但能感觉到她灵力强盛，不像是有恙，或许是我们想多了。”

　　尉迟昭回到房中，将她偷藏起来的野菊取出来，眼尾的小痣泛起红光，眼前刚浮现出模糊画面，她的房门便被敲响。
　　她的眼睛半睁开，却并未出声，直到听见萧十六的声音在门外响起：“阿昭？”

　　尉迟昭指尖轻挑，房门倏地敞开一扇。门外的萧十六还没来得及迈进门，便被一股强大的气劲拉了进来，这气劲虽烈，对他而言却十分熟悉，因此他并未反抗，任凭它将自己甩向屋内。

　　房门在身后砰的一声砸上，瞬息间，萧十六便落在了尉迟昭的榻前。
　　他落地时，身子是半跪着的，上半身几乎伏在了榻上。他仰起头，对上了尉迟昭俯视他的目光。

　　尉迟昭唇角似笑非笑，低头向他缓缓靠近，突然伸手捏住了他的下巴。烛光倒映在萧十六眸中，流露出片刻的颤栗，屋内落针可闻，如此近的距离下，萧十六的心跳声逐渐清晰地传进了尉迟昭耳朵里。

　　但尉迟昭并未作出进一步动作，而是手腕一动，将萧十六的头转向一侧。与此同时，她另一只手从萧十六的衣襟里夹出来两片野菊叶子。
　　“当时就感觉你偷摸做了点什么，原来是采了叶子。”尉迟昭把身旁放着的野菊枝拿起来，“早知道你采了，我就不冒险了。”

　　“我们这叫——心有灵犀。”
　　尉迟昭：“……”

　　她垂眸不再看萧十六，眼角的红痣再次亮起来，突然她又想起了什么，睁开一条眼缝，瞥了瞥萧十六，抬手顶上了他的心口。

　　眼前画面扭转，现出了一座高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