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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玄序 ...

  •   冉姝。

      竟然会是冉姝。

      定定凝着案卷上的名字,谢惊枝一时只觉彻骨的寒意浸满全身。

      八月初三,前世的她因为在青鹤楼中迷路,误闯入了国子司业的厢房,而这一世醒来时,陈儒言却已经被杀害。

      她成了大理寺通缉的嫌疑人,连自身都无暇顾及,只来得及知会堂内的人关照,若那位自己没有赴约的姑娘再来,便将她的案子交予其他状师。
      因为那只是一桩再寻常不过的案子,所以她并未再多关注。

      之后她虽然有至卷宗室查过自己经手的案子,也只是粗粗翻阅,未见到那姑娘再来的记录,下意识以为阴差阳错之下那姑娘未再选择辨言堂,倥偬一瞥间未曾察觉到有什么问题。

      直到这一刻,她清楚记起来,前世那位托她替自己应诉的姑娘,根本就不叫冉姝。

      心下翻涌着纷乱的思绪,谢惊枝沉着脸将案卷放回了原处。
      “你没什么事吧?”

      略带担忧的声音在身旁响起,谢惊枝一怔,回过神来,对上芜澈蹙着眉的一张脸。

      纵使是在黯淡的灯烛下,也能清晰辨出谢惊枝的面色几乎苍白到了极点。
      芜澈跟着道:“沉兄你是不是不舒服?”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能根据谢惊枝的神情来揣测。

      沉默了一瞬,谢惊枝自然将目光移开,暗自叹了口气。不用想也知道,她自己此刻的表情有多糟糕。

      “应是还未完全恢复的缘故,我方才突然有些头疼。”不欲让芜澈察觉异常,谢惊枝索性顺着他的话接了一句。

      芜澈瞬间紧张起来:“那我们还是快些回去吧。”随后就着灯火四下搜寻一番,从他带出来的一堆瓷瓶中拿出来一个,递给谢惊枝。
      “这个可以缓解疼痛。”

      谢惊枝有些诧异:“这也是你从秦觉的药庐拿的?”

      “秦觉那儿好多西可多了。”芜澈挤眉弄眼地感慨道,“就是他这个人太小气,一次性拿多了容易被揍。”

      莫名回忆起秦觉在房门口堵住自己,一言不合便挥剑的场景,谢惊枝眸色有些深,静了片刻,面上浮起一抹极浅的笑意。

      “他是挺小气的。”

      被这么一打岔,谢惊枝心情较先前放松不少,将心底的疑惑暂且按下,带着芜澈朝卷宗室的另一侧走去。

      “这里的铭牌为何只刻年份不见名字了?”

      芜澈甫一出声,谢惊枝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映入眼帘的木牌上只刻着承德六年几个字,再不像之前那般留有状师的名字。

      “卷宗室内的案卷一部分是对辨言堂状师办案的记录,另外一部分,案子并非堂内状师经手,自然不会留存姓名。”谢惊枝淡淡解释了一句。

      沿着书架的深处行去,谢惊枝将手中的灯烛抬高了些。
      偌大的室内寂静得闻可落针,微弱的烛火将将照亮了四下一周,尚内辨清堆满了书架的案卷,再往深处,窥不见一丝光亮,摄人的黑沉延伸廊道尽头,让人看不真切。

      承德乃至于再往前的安和年间,很多案子与辨言堂无关,但凡是涉及朝廷亦或是民间久久悬而未决的奇案,皆会被辨言堂记录在册。

      一路走一路翻阅过去,谢惊枝飞速将辨言堂每一年特殊标注的案子粗粗过了一遍,愈发确定了心底的猜测,随之在刻有“承德二年”字样的木牌前停下。

      一直跟着她的芜澈左右打量了片刻,神情有些疑惑。暗道是自己的错觉吗,总感觉承德二年留存的记录较之其余年份要多上不少。

      并未多注意身后的芜澈,谢惊枝抬手握住木牌,缓缓摩挲过木牌上凹凸不平的痕迹,略略扫了眼书架上堆积如山的案卷,并未如先前那般心急,一时未着急动作。

      在这之前,她已经来过这里数次,称得上轻车熟路。

      霍家经营辨言堂数代,早已形成自己的消息渠道。承德二年,长定殿一案,辨言堂内的收录并不比刑部要少。

      谢惊枝随意翻看一册记录,果不其然看到了长定殿坍塌前的图纸。
      辨言堂内的是抄录过后的图样,与谢惊枝记忆中的刑部原稿并无二至。

      挑拣完自己需要的书卷,谢惊枝拍了拍手,满意转身,冲呆愣在原地的芜澈说道:“走吧。”

      “我们就这么明目张胆地偷、”微妙地停顿片刻,芜澈抬手指向谢惊枝手中的一摞书卷,抽了抽嘴角,“拿走这么多,没问题吗?”

      任由芜澈替自己分担走了一部分,谢惊枝眨了眨眼,随之弯了弯唇角,肯定道:“有霍兄在,没问题的。”

      两人从卷宗室离开,不出所料地见到一直等在门外的霍子祁。

      谢惊枝开口唤了声:“霍兄。”

      听见声音,霍子祁转过身来,眼神自谢惊枝与芜澈手上拿着的书卷上微微停顿了一瞬,随即颔了颔首,自然道:“我来处理。”

      一早便料到霍子祁不会多问,谢惊枝挑了挑眉,面上亦没有太多情绪。

      霍子祁道:“你们拿着东西不便翻墙,又已是深夜,我安排了马车,从侧门走吧。”

      谢惊枝并未多推辞:“那便多谢霍兄了。”

      两人跟着霍子祁行至侧门,谢惊枝一眼认出,候在马车旁的车夫是常年跟在霍子祁身边的近卫。

      等芜澈率先上了马车,谢惊枝朝车夫的方向微扬了扬下巴:“谢了。”

      霍子祁温和笑笑:“你我之间,无需言谢。”

      “是吗?”低低的声线有些意味不明,谢惊枝侧眸望去,对上了那双含笑的眼睛。

      “自然。”端着一副温文尔雅的神情,霍子祁做了个请的姿势。

      “霍兄一向张弛有度,让人挑不出错处。”谢惊枝倏然轻笑了一声,下一刻便握住了霍子祁的手腕,将他手上的动作压了下去。

      将霍子祁微变的神色尽收眼底,谢惊枝笑意扩大,转而扬声道:“歧渡兄,我突然想起来还有些东西要取,劳你稍候片刻。”

      言罢便押着霍子祁重新走回了庭院。

      顾自踏入了一处八角亭,谢惊枝半倚着亭柱坐下,随心望去。亭外活水潺潺,间或放置着零星假山,留了开阔的视野,丝毫不有碍观瞻,一看便是有心设计。

      “以前竟未曾注意到,此处风景独好。”谢惊枝笑了调侃了一句,霍子祁并未接话,她也不在意,转而又望向另一处。

      从这里亦可以瞧见先前她与芜澈翻墙进来是压倒的一片花草,目光停留了片刻,谢惊枝收回视线,冲霍子祁诚恳道:“霍兄,今次堂内毁掉的花草,算在我账上便是。”

      气氛凝滞,霍子祁无言片刻,妥协般地叹了口气:“沉兄特地折返,可是有什么话想单独与我说?”

      “的确是有些事想确认一番。”谢惊枝坦然承认,又斟酌了片刻,才缓缓开口道,“霍兄这些时日,想来过得不易。”

      不妨被谢惊枝戳穿,霍子祁面色一凝,连带着望向谢惊枝的眼神都染上审视。

      “你离开上京时分明说不日便归,却生生在江南耽误数月。而且,霍兄,”谢惊枝笑得平和,“你看起来很累。”
       视线自霍子祁怔然的一张脸上,谢惊枝重新望向亭外。

      安静半晌,身侧传来霍子祁低低的一声:“沉兄猜得不错。”

      谢惊枝扯了扯嘴角,眼底浅淡的笑意缺乏意味。

      她那番说辞并不会让霍子祁放下疑心,但她还是选择将自己清楚霍子祁处境的这件事说出了口。

      因为她心知肚明,霍子祁就算明知其中有蹊跷,也绝不会多问。

      就如同她沉妉的身份一般。

      年幼出宫,她遇见霍子祁本是意外,答应到辨言堂做状师,也不过是因着玩闹的心思。

      依霍子祁的手段,大概早便将她作为沉妉时查了个透,又怎么会不清楚她底细有疑。
      沉妉此人,凭空出现,连来路都不曾有。

      可霍子祁什么都没有说。

      她于辨言堂来说有用也好,察觉了她真实的身份并不寻常也罢,霍子祁是个聪明人,但凡会让自己和霍家惹上麻烦的事,有再多的好奇也不会多言。

      谢惊枝微微垂眸,望见活水中竟有一尾朱色闪过。应是不妨被他们惊扰了的游鱼。

      这世上恐怕没有人比她更清楚,霍子祁这几个月以来的经历。
      霍家隐退多年,再如何清正也好,霍家家主一朝病重,家族动荡,各发势力暗流涌动,霍子祁根基不稳,其间艰辛,并非是旁人三言两语便能厘清的。

      犹记得上一世,霍子祁在上京与江南间辗转数次,最后硬生生病倒了在回上京的路上。
      恰逢冬日,霍家主离世,霍子祁强撑着一身寒病,处理霍家诸事,最后各方得以平衡,他却落下了病根,后来一到寒天便会头痛欲裂。

      她方才那番话,哪怕存了试探霍家主如今已至何种地步的心思,更多的,也只是想告知霍子祁,作为朋友,她能看清与理解他的境遇。

      霍子祁显然也清楚谢惊枝的意思,一时笑得有些无可奈何:“看来该道谢的人是我。”

      “你我之间,无需言谢。”谢惊枝用同样的话还了回去,两人对视,其间心思不言而喻,继而都笑了起来。

      “霍兄有没有想过,带着霍家重归朝堂?”

      亭中桌案上的茶壶内并未斟水,谢惊枝却依旧拿过一个杯盏在手中把玩。

      霍子祁声音平静:“霍家数代建立辨言堂,不问朝政,以为民立命平冤为己任,并非是为了将养出争权夺势之辈。”

      夜风习习,两人此刻都十分放松,她问得漫不经心,霍子祁亦答得漫不经心。至于其中究竟掺杂了多少真心,大概只有霍子祁自己知晓了。

      眼前浮过在卷宗室内一一翻查过的案卷,谢惊枝暗自轻叹。

      辨言堂身处民间,亦能遇到不少大案,而数年来被卷宗室收录在册,非是出自堂内状师的重案要案却大都与朝廷有关。
      她也是在今夜得以确定,所以才特地拦下了霍子祁。

      聪明人之间点到为止即可,谢惊枝本意只是试探,余下的话她并未说完。

      哪怕霍家一开始的初心只是能更纯粹地替百姓做些事,但在这个世界上,权势才是一切的根本。
      手上没有权力,想要做的一切都只会沦为空谈。

      这一点,活了两世的谢惊枝清楚,在上京经营辨言堂多年,时有掣肘的霍子祁更加清楚。

      霍家家训百年,霍子祁纵使有想法,最终要迈出那一步也并非容易之事,谢惊枝也没打算一蹴而就。

      “霍兄一向清楚自己要做什么,想来勿需我多言。”谢惊枝适时起身告辞,摆了摆手示意霍子祁不用送了。

      多余的承诺谢惊枝并未出口。霍家族内之事未歇,本就不是旁人能插手的。霍子祁这时候回上京也只是暂且得以喘息,不日便又要启程去往江南。
      至于她自己,及笄宴不日便至,她自身尚有麻烦,届时恐怕没有余力能帮到霍子祁。

      离开八角亭时,谢惊枝脚步微顿,犹豫片刻,终究没有回头。

      “霍兄,保重。”

      -

      未料到谢惊枝折返回去拿东西要了这么久,芜澈在马车上等得昏昏欲睡,最后索性直接在车座上横躺了下来。

      方一掀开幔帐便瞧见在车上睡得四仰八叉的人,谢惊枝一时心下无言,抬手推了推芜澈的肩膀:“醒醒。”

      听见熟悉的声音,芜澈迷迷糊糊地坐起来,连眼睛都没睁开,咕哝着问道:“可以回去了?”

      谢惊枝应了一声,将松云居附近的一家客栈作为目的地告诉了车夫。

      马车缓缓动了起来,车辙驶过路砖的声响在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掀开车帘瞧了眼外间的景象,确认车夫没有走错路,谢惊枝回头瞧见又要睡过去的芜澈,眸色微动。

      “歧渡兄缘何将南疆的易容之术教予了何观?”

      话音方落,马车陡然颠簸了一下,芜澈悚然惊醒,一不留神便磕在了舆角上。

      没忍住“嘶”了一声,芜澈捂上自己的额角,抬眼便对上谢惊枝笑得格外真诚的双眸。

      芜澈:“……”

      “沉兄,下回问这种事的时候,能不能铺垫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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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玄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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