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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清昼 ...

  •   马车在客栈前缓缓停下,两人走下车,谢惊枝朝车夫道了声谢。

      立在原处静待着车夫折返离去,谢惊枝收回视线,略略抬眸,苍穹天光微亮,清晨时的雾气深重,只能依稀眺见远山青黛。

      一夜折腾下来,这会儿无论是谢惊枝还是芜澈,面上都浮起一抹倦意。
      方才在马车上,两人都默契地没有继续将话题深入下去。此刻四下阒然无声,一向话多的芜澈难得没有急着开口,像是不忍打扰这片难得的宁静。

      谢惊枝也没有催促,耐心观赏起周身的景色。

      说是风景,倒也并不尽然。松云居本就地处近郊,如今秋过入冬,连片的树木早就枯了个干净,着实没什么好看的。谢惊枝无端想到松云居内的光景,成片葳蕤,人呆在里面时,莫名生出种连时光都混淆的错觉。
      也不知是从哪里引来的名贵植株,一想便知是耗费了大量钱财与心血的。

      不免又想起昨夜被自己和芜澈毁了一地的辨言堂内的花草,谢惊枝暗暗叹了口气,只能下回再去的时候赔偿了。

      身旁安静了半晌的芜澈总算是有了点动静:“所以何先生……”

      下意识的称呼让芜澈顿了顿,沉默片刻,他才继续道:“他有跟你说什么吗?”

      “何管家说是位叫芜澈的南疆术师将易容之术教给了他。”有心将称呼也换了一道,谢惊枝没有隐瞒,意有所指地偏眸朝身侧觑了一眼,“哦,他还说这位芜先生不日便会至上京。”

      闻言芜澈嘴角抽了抽,这下算是清楚谢惊枝当初那句他还挺难找的是出于何意了。
      “沉兄,我实在是不清楚你也在找我。”芜澈挠了挠头,“那会儿我们不是还不认识吗?”

      自动将芜澈的插科打诨忽略掉,谢惊枝极淡地牵了牵唇角,将一早便想好的措辞和盘托出:“数月前国子司业一案牵涉上我,芜姑娘在宫内与我相熟,一手易容之术炉火纯青,有心请教,却因南疆秘术历来不传外人的缘故而被婉拒。”

      “何管家并非南疆之人却得以借易容辗转徐李两家多年,我心下好奇,结案后当晚特意去大理寺鞫狱内见了他一面,以帮他安置李家诸人作为交换,得知是你将易容之术传给了他。”

      特意隐去了自己去见何观的真正目的,谢惊枝以芜愿为由,似是而非地说了一通。她的确不算撒谎,至少后半句皆无虚言。

      “南疆历来是有不传外人的规矩。”芜澈点了点头,看上去并未起疑。谢惊枝心下方松了口气,就听他跟着感概似的接了一句。

      “沉兄,半夜翻墙是你的什么特殊喜好吗?”

      “……”

      谢惊枝面无表情道:“那次我不是翻墙进去的。”
      那晚在她到之前,鞫狱中的官侍便被尽数调离了,她算得上是光明正大地走进去的。

      见芜澈明显未信的模样,谢惊枝一时哑然,实在是不知道这人不抓重点的本事是怎么得来的,咬着牙将话题引了回来:“所以歧渡兄,你究竟是缘何将南疆秘术这般毫无保留地教给了何管家?”

      直到何观临死也未曾透露出有关阳郴之战一星半点的消息,谢惊枝原以为何观与那南疆术师关系匪浅,才能承习南疆秘术。
      她本想找到这位南疆术师,来探听其是否有可能从何观身上知晓过阳郴之战的事情,直到真正见到芜澈。芜澈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与何观相差甚远不说,十几年前尚是垂髫之年,又如何会清楚阳郴之战。其间种种,想必另有隐情。

      果不其然,在谢惊枝再度重复了一遍马车上的问题后,芜澈眼底的神色登时微妙起来。

      两人对峙片刻,芜澈率先将视线移开,慢吞吞地说了句。

      “我不知道。”

      一早做过心理准备,如今冷不防听见芜澈这一句,谢惊枝也称不上失望或是惊讶,只静等着芜澈继续往下说。

      这厢芜澈考量一番,语气间染上一丝无奈:“就,也不能说我不知道,的确是我将易容之术传给何管家的,但我也是受人之托而已。”

      “很早以前,何管家还是跟着谢尧的。”芜澈耸了耸肩,“真论起来,我和他的交集,也仅限于此了。”

      听罢谢惊枝有一会儿没说话。

      受人之托。

      好一个受人之托。

      如此一来,何观的确是从芜澈那儿学来的易容之术不错,他算不上说谎,但芜澈也不过是应旁人相请罢了。

      想不到何观这老匹夫还当真临死摆了自己一道,谢惊枝眸色黯了黯,一时间面上的神情微冷。

      “沉兄你不舒服吗?”

      被倏然的一声打断思绪,谢惊枝回过神来,对上芜澈略带担忧的眼神。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谢惊枝敛下神色,摇了摇头让芜澈安心。

      她也不至于真和一个死人计较。

      两人在外面站得有些久了,晨时空气清爽,却也寒气逼人,蔓上周身后异常刺骨。
      不动声色地望了眼芜澈不自觉揉搓取着热的双手,谢惊枝到底将心头的疑问按捺下去,抬手示意他往客栈内走,随即摸了摸带在身上的荷包。

      对上芜澈略带疑惑的眼神,谢惊枝弯了弯眼眸:“一道用早饭吧,我请。”

      这个时辰的客栈大堂内还没什么人,两人在靠角落的位置坐下,半盏茶的功夫过去,热气腾腾的清粥和数碟小菜被端了上来。

      “这里是比不上千味楼的鱼片粥了,歧渡兄将就。”谢惊枝客气了一句。

      “不碍不碍。”芜澈摆了摆手,面上看着是真高兴,大大咧咧地道,“沉兄请客,我高兴还来不及。”

      谢惊枝没什么胃口,只简单喝了两口粥。见芜澈吃得津津有味,也就未动再动筷,仍由他将小菜吃完,期间又让人上了几个蒸饼。

      芜澈含含糊糊地道了声谢,谢惊枝也没出声打扰。

      百无聊赖之际,谢惊枝的思绪稍稍飘远了一瞬。
      初见芜澈时,她是真当他当作了个表面不着调但心思深重之人,之后不免多番试探。毕竟实在是难以想象谢尧身边竟真有这般性子傻乐之人。

      静等着芜澈吃得差不多了,谢惊枝付过钱便想要离开,一旁的芜澈却仍旧懒洋洋地半靠在木椅上,丝毫不见有要动身的意思。

      “歧渡兄?”

      芜澈擦了擦嘴,冲谢惊枝笑了笑:“沉兄应该还有话想要问我?”

      谢惊枝一怔,沉默片刻,开口道:“我的问题,大概不会是歧渡兄想要回答的。”

      有那么一瞬间,她的确无意让芜澈再为难,却不料芜澈反而一脸坦然:“沉兄尽管问便是,我自当知无不言。”

      这下轮到谢惊枝疑惑了,还未待她多言,芜澈便已口快道:“毕竟谢尧他想要你……”话至一半,芜澈察觉失言,情急之下收声,还咬到了舌头,疼得没忍住倒抽了口冷气。

      见芜澈一副呲牙咧嘴的表情,谢惊枝不由好笑,顺着问了句:“想要我什么?”

      谢尧想要的无非是她乖巧听话,不要在他谋逆的道路上平添阻碍。

      这话谢惊枝问得不太认真,连带着眸底的笑意都显得有些漫不经心,不经意便错过了芜澈眼底一闪而过的慌乱。

      见谢惊枝没有要多纠结的意思,芜澈暗暗松了口气。

      下意识拿了倒扣于桌案的茶盏在手中把玩,谢惊枝不欲再拐弯抹角,索性摊开来讲:“方才歧渡兄言教予何观是受人之托,我想要知道,歧渡兄是受何人之托?”

      像是对她的疑惑早有猜测,芜澈也没有多犹豫,直接从头开始说起:“中原世家鼎立,南疆流传秘术甚多,亦有不同的氏族派系。我与阿愿皆来自南疆芜氏一族,历代承袭改人皮囊一术。”

      “芜氏这一代的家主芜惜泊,也就是我的大伯,几年前便是他托我,若是出现变故,便将易容之术教给何管家。”芜澈道,“南疆氏族秘术不传外人几乎是不容触犯的底线,一开始我也诧异过,家主会下这样的秘令。”

      谢惊枝敏锐地抓住了芜澈话中的关键:“变故?”

      有意扫了眼谢惊枝的脸,芜澈继而道:“沉兄应该也清楚,易容一术再如何出神入化,也是有时效的,在芜氏一脉,即使是最好的易容师,遇火不灭,遇水不溶,易容过后最多也只能保证三月不朽。”

      谢惊枝点了点头,她记得清楚,芜愿给过她最长的承诺,也只有一月。

      “但南疆经过数百年的变迁,易容之术亦有多个小流派分裂出去。其中不乏有走歪门邪道之辈。”说话间芜澈眼眸微垂,语调幽幽,“比如意图将活人的脸取下,改换至另一个人身上。”

      乍听见如此骇人听闻之言,谢惊枝心下不可抑制地一跳,抬眸时芜澈一向散漫的神色已然褪去。

      “旧时我外出游历,再归家时,便已得到家主病故的消息。后来我自族内得知,是家主拒绝了一邪术小族的合作邀请,被对方记恨上,外出时遭遇了暗算。”

      从旁静静倾听着,谢惊枝将芜澈面上一闪而过的迷惘与痛苦尽收眼底,张了张嘴,终究没有出声安慰。

      人与人之间本便没有感同身受这一说法,遑论这已经是数年前的事了。

      并未受一时的心绪波澜影响太久,芜澈接着道:“多年来家主每隔数月便会来一次上京,每回他只道是拜访友人,族内也没有人怀疑过。直到他带我见到何管家,我才知晓他至上京都是为了给他易容。”

      “后来家主嘱咐我,若是族内遭逢变故,我便找到何管家,将易容之术直接传授予他便可。”芜澈嘴角扬起一抹苦笑,“那时我游历在即,并未将这番话放在心上,未曾想那却是最后一面。”

      “抱歉。”谢惊枝轻声说了句,这段过往着实谈不上轻松,芜澈会回忆也是因她而起,“节哀。”

      像是未料到谢惊枝会这样说似的,芜澈有一瞬间的怔然,随即笑着摇了摇头。

      留芜澈独自缓神,谢惊枝暗暗叹了口气。她不曾想到,唯一可能清楚何观隐瞒下来的秘密的人竟已经去世了。
      线索骤然中断的感觉并不好受,但她也心知眼下不能急于一时,按下纷乱的思绪,起身叫上芜澈一同离开。

      “或许,沉兄可以去问问阿愿。”芜澈再度出声,言语间有些迟疑,“虽然家主是将何管家一事托付于我,后来家主去世,阿愿也再未回过南疆。”

      谢惊枝动作微顿,跟着便听见芜澈道:“但若要真论亲疏,我与阿愿虽皆被家主视若己出,追根究底起来,其实阿愿才是那个自小被家主亲自教导的人。”
note作者有话说
第60章 清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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