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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世界一 ...


  •   卫霓哼哧半晌,懊恼地抬起头:“我不是,我只是,我……”她只是不能接受眼前这个目光温柔的人会转而用冷漠厌恶的眼神看自己。
      这么想感觉就更奇怪了。卫霓想,情不自禁结结巴巴开了口:“济王爷,他……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乔之梧下意识替她顺了顺毛,觉得她就像一只慌张苦闷的小兔子。
      “我不喜欢他,一点都不……”卫霓絮絮叨叨,越说下去,竟还生出些委屈,一抽鼻子:“可我娘说都定下来了……”
      小兔子说着,突然眼睛瞪得好大,呆滞地盯住乔之梧身后,憋住声音,然后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嗝。
      周进彰找过来了?乔之梧没多想,下意识回头,撞上了一堵墙似的,捂着鼻子摔了个倒仰。
      “秋娘!”
      听见声音的周进彰惊了一下,飞身过来扶住她,没留意自己脱口而出的称呼有多亲密,乔之梧摔的晕晕乎乎,自己也没留意。
      只有某位被撞上的,耳朵尖尖的不速之客听出来点什么,眯起眼睛仔细打量着两人。
      嘶……鼻子,要断了。
      乔之梧睫羽上还沾着细碎的珍珠似的泪水,愤愤不平地仰起头去找罪魁祸首,倏地撞进一双深幽难测的桃花眼里。
      她心头一跳,“你……”
      她觉得有些眼熟,像是在哪里见过,本来还侥幸存了两分怀疑,可惜这点怀疑在周进彰恭敬唤了一声“济王殿下”后摔了个粉碎。
      眼前这人,薄唇挑眉吊梢眼,生的就像只不怀好意蠢蠢欲动满肚子阴谋诡计的老狐狸,还这么毒舌轻佻……好,好一个邪魅风流的男主人设!
      可不正是在宋府花园见过一面的赵昌阳?!
      顶着他看向自己燃了莫名热度的目光,乔之梧侧头抓紧了周进彰的手臂,被轻轻扶起来。
      “殿下也是出来踏青?”周进彰不动声色地将宋予秋的脑袋压在自己胸膛上,后退了两步。
      赵昌阳堪堪回神,颔首,移开目光。脑中却不可抑止地回念起去宋府那日,重重绿柳里欲停欲飞的钗上金蝶——他以为自己已经忘了的。
      “是小王不对。”赵昌阳叹道,做出一副实打实的愧疚模样,“可是冲撞了娇客?”
      从他的角度,却是只能看见女子柔顺伏在男人怀里的小半张脸,脖颈如一截匀白细腻的玉枕,支着精巧的下颌轻轻摇首。
      赵昌阳忍不住想引她多说几句话,刚有这个念头,还未开口,就被打断了。
      “殿下,既然有王妃在场,訾仁就不便多留。”周进彰拱手道:“下官先行告退。”
      赵昌阳这才注意到默默围观的卫霓,一时无话可说,看着他二人离去,心中生出些淡淡的遗憾。
      他也不清楚是为什么,因为皮相一见钟情未免太假,大约只是不甘心吧。
      江山美人,江山美人。
      为了江山可以不要美人,可有了江山,总要贪心个绝色。
      卫霓瞧他坐在那儿一动不动,目光散乱地注视着静谧的湖面,不由若有所思地眨了眨眼。
      “欸,事情都已经办好了,你那傻不拉几的二皇兄,估计很快就会上钩。你答应我的事什么时候实现?”
      “急什么。”赵昌阳淡淡道,“尘埃落定之前,一切都还是未知数。”
      卫霓闻言只想给他翻个白眼。二皇子三皇子都被他整的只剩半条命了,属于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这人连一丝一毫的情绪也没有,依旧冷静谨慎步步算计,将两个兄长逼上绝路——人怎么能压抑到这种程度呢?
      卫霓打了个寒战,觉得再跟赵昌阳继续待下去,她也得变态。
      “要不你假装跟我在一起,让我出去溜达一圈……”
      “卫侯夫人不会同意的。”赵昌阳看着霎时颓丧下来的卫霓,缓声道:“倒还有个办法,能让你早点自由。”
      卫霓精神一振:“什么办法?”
      赵昌阳微微一笑,轻描淡写的口气像是在说什么天气:“把那什么炸药,也装在御撵上罢。”
      赵昌阳真是个疯子。卫霓想,更可怕的是,这个疯子的计划还成功了。
      御驾行至邙山脚下时,忽而山崩地裂,皇帝同两位年长皇子无一生还。
      赵昌阳要当皇帝了。
      作为中坚的济王党,周进彰是最早知道消息的人,他在深夜披上甲胄策马出府,凌晨时来到宋府,雪白的衬里已变作深色暗红。
      乔之梧仿佛嗅到了浓烈的腥甜的血液味道。
      她举着摇曳的灯笼在廊下回望,男人的侧脸锋利冷硬犹如一把尖峭的刀。
      “你还没睡?”周进彰看见她,眸里倏而染上烛火温暖的底色,漠然尽褪:“我只是想来看你一眼,是不是我动静太大把你吵醒了?”
      “没有。”少女轻轻摇头:“是我眠浅。”
      她单薄的身体拢在浅绿的宽松衣衫里,眉眼低垂,柔顺动人,仿佛一支刚摘下来,尚沾着露水的纤细百合。
      周进彰的心似乎被什么柔软的东西击中了。他从来没有像这一刻般,生出这样庞然到要将自己淹没的怜意。这种强烈的情绪在他胸口鼓动,让他想要发泄出来,又怕惊吓到那人——
      于是他只是伸手慢慢按住了女子的肩膀。
      “等我回来。”他刻意压抑的声音微微沙哑:“可气先帝去的日子不巧,我们的婚期要拖后……”
      “不过是一个月。”乔之梧抬眸看他,唇边笑意融融:“本来成亲之前就不能见面。”
      “所以我们就是两个月都不能见面了。”周进彰叹道,恨不得把她装进眼睛里。
      背后突然传来两声咳声。
      周进彰脸色一僵,闪电般放下手。
      “周大人。”宋楷在院中袖手而立,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完了。周进彰一阵头疼,他这老丈人什么都好,只有一点,生闷气了也不直说,就爱装模作样地讽他一句“周大人”。要命,他哪里敢应啊?
      周进彰自觉地挪的离娇妻远了两米,果然看见老丈人的脸色稍稍好看了些。
      “周大人还有事要忙吧。”宋楷眼一眯,开始赶人。
      “是,是。”周进彰还能说什么,苦笑道:“这几日恐为多事之秋,以防万一,这些南郊营的弟兄就暂时驻守在府里……这样我也放心。”
      最后走时,周进彰也没摸到娇妻软嫩嫩的小手。
      他料到要昏天黑地忙上几天,却没猜到,都快一个月了,他还是被拘在一堆乱七八糟的公务里,哪里都去不成。
      “这都是什么……”
      “山贼下山偷鸡?!”
      “都什么鬼东西……”
      周进彰额角青筋跳了又跳,最后挫败地丢下折子:“这种事情也要我来批?!”
      折子被人拾起,来人一身明黄龙袍,轻轻叹气:“訾仁,在这个朝堂上,我能信任的人不多。”
      周进彰一惊,起身要行跪礼,被赵昌阳不容置疑地稳稳拉起。
      “陛下……”周进彰惊讶道。
      “訾仁你也要与我见外吗?”赵昌阳无奈道:“行礼给旁人看看也就罢了,只你我二人,我便还是济王。”
      他这个回答是周进彰没料到的。他设想了许多情形,唯独这样从容熟悉的态度,是周进彰想都不敢想的。
      他怔了半晌,释然而笑:“让一个大将军去捉偷鸡贼,陛下也真看得起我。”
      “京畿地带治安的重要性你也是知道的,信得过人手太少,只能委屈你兼任。”赵昌阳认真思考了两秒:“给你个奖励怎么样?”
      周进彰埋首案牍,不以为意:“小恩小惠就要收买我?”
      “给你赐婚。”赵昌阳道。
      周进彰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
      赵昌阳摩挲着案上那方正光滑的御玺,低哑的声音缓缓泄出近乎叹息。
      “给你,和宋楷女儿,赐婚。”
      ……
      盛和六年六月廿四,宜嫁娶、合账。忌成服。
      好事书生们编写的小说传遍了整个京城,而才情斐然又痴情英俊的少年将军,终于得偿所愿,和他苦苦痴恋的佳人在一起了。
      京城里的百姓们一传十,十传百,十分乐意围观这一场有情人终成眷属的好戏。
      只是三条街外,才任宣奉郎,风光无限的张越张大人打马自胭脂楼下金粉桥上经过,听见这晴天霹雳一般的消息,竟平白无故发了癫,差点被甩下马背。
      一群桥边的垂髫小儿白白瞧去了热闹,蹦蹦跳跳地跑去广开大门的将军府讨糖吃,一路上嘴巴不停,给京城百姓们传了个遍。
      “什么?宣奉郎大人落马了?”
      “听说刚上任的宣奉郎今儿被马发疯踩断了腿……”
      “刚得的消息,张大人可是倒了大霉,被马甩进了河里!”
      “听说张大人溺水了,人眼瞅着就不行了……”
      “哎,我也听说了。可怜张大人少年英才,年纪轻轻就走了……”
      管事的周三把这半真不假的消息说给周进彰听时,后者刚应付完贺他成亲的朋友,脸上酒意熏然,锋锐的棱角都软成了一江春水。
      “大活人哪那么容易死,以讹传讹罢了。”周进彰敛了敛笑容,随口道:“去,给那群孩子喜蛋,叫他们去街上报喜去。”
      周三一愣:“这,煮喜蛋是百姓的习俗……”
      大员娶妻都是按流程程序来的,这么乌泱泱一群孩子,一人一个呢,到哪里去找这么多喜蛋……
      “你问我?”
      周进彰这回脸上不止是冷了一度了,冷哼一声,对着周三那眼神跟刀剜似的。
      周三登时不敢吭声了,撸起袖子急匆匆往厨房赶,赤眉红脸的把事情吩咐下去,一抬头看见周八蹲在房梁上对他笑。
      他登时眉毛倒竖,“周八我特么跟你说了多少遍了不准上后厨的房梁——”
      “这不是忘了嘛。”周八一个鹞子翻身,轻轻巧巧地栎下来,和颜悦色地拍拍周三的肩膀,“哥们,别这么小肚鸡肠。你看看你年纪轻轻都长皱纹了……”
      皱纹!
      周三下意识摸了摸脸,发现一如既往的英俊光滑后才松了口气,张嘴便骂:“我放你娘的狗——”
      “我没娘啊!倒是有个爹!”周八坦然道:“俗话说长兄如父……”
      周三被他哽的腰一叉,喘出两道粗气。
      周八平生一怕他三哥这惊天动地的大嗓门,二怕他三哥絮絮叨叨的教训他。此时一看周三是个要长篇大论的架势,登时生了要撤退的心思。
      他挠了挠头,“这个,这个我还得去宋府轮班……”
      周三翻了个白眼,也不同他纠缠,虎着脸,驱猫似的要把他赶走。
      “滚罢!别杵厨房碍事儿!”
      “成,成。”
      周八嘿嘿笑着,顺了个半熟不熟的红鸡蛋攥手里走了。到了宋府,他也不从正门入,翻了墙去,有宋府仆人觉得他眼生,多看他两眼的,他也不觉得尴尬,笑眯眯地回看过去,掂着小鸡蛋,一路晃晃悠悠地去了沧霞院。
      远远看着院门口一袭浅粉纱衣的窈窕身影,他盯着红彤彤的鸡蛋思忖半晌,末了还是决定把鸡蛋塞袖子里据为己有,慢悠悠地凑过去打招呼。
      “呦,碧荔姐姐点灯笼呢!”
      碧荔没留意,被他吓了一跳,捂着胸口转过身,狠狠瞪了他一眼。
      “你又去哪里混了!大清早就不见人影,最忙的时候反倒溜出去偷奸耍滑,姑爷把你送过来可不是让你当大爷的……”
      周八天生一副厚脸皮,既能抵挡得了周三的机关炮,当然不会把碧荔几句轻飘飘的斥骂放在心上——不过他不耐烦听倒是真的。
      仗着自己手脚灵活,周八躲过了碧荔要揪他耳朵的一双纤纤玉手,离开她的视线后像条活鱼似的滑溜溜的钻进了院门。
      天色擦黑,不过不妨事,整座宋府里到处都挂有灯笼,正一盏一盏亮起来,如此灯火通明,周八琢磨着实在不能飞檐走壁,便只好把侍卫袍子一撩,漆黑里袍盖过头顶,沿着墙角轻身急行。
      要经过窗口底下时,也是好巧不巧,正有端着水盆,将脑袋探出窗外的丫头看见黑漆漆一团的周八,张大嘴巴就要爆发出一声石破天惊的尖叫。
      “啊——”
      周八顿感不妙,利利索索拔腿就跑,只还是晚了一步,被小姑娘兜头倒了一盆凉水。
      这也太倒霉了。
      周八郁闷了半秒钟,不敢耽搁,一阵风似的窜进了阴影角落里,扒拉着粗糙的树皮顺顺当当爬上了树。
      蹲在树杈子上,他隔着枝桠往下瞅,看见那倒水的小丫头呆呆傻傻的揉了揉眼睛,还一副没回过神的模样。
      也不知道那是什么水……周八琢磨着要是这小姑娘的洗脸水,倒是还能接受。
      半分钟后,小姑娘迟钝地拎着盆子走了。
      周八听见里面隐隐传来的一惊一乍的交谈声。
      “不得了了,我刚才看见一只黄鼠狼!好大一只呢,黑皮的!”
      “哪里会有黄鼠狼……”
      “是真的!”小姑娘连说带比划,“还很肥呢!”
      对面那颗繁茂的梧桐树冠里突然传出一声接一声的细微闷笑。
      周八便自我安慰,也许作为一只黄鼠狼,他确实体积比较大。
      屋里那两人又争论了几句,最后听声音较为年长的那位一锤定音。
      “好啦,竟说这些没意思的。快去拿条纱巾来,为娘子擦擦脚!”
      “……洗脚水。”周八下意识抹了把脸,闻了闻。
      “哈哈哈哈哈……”又是这该死的闷笑声。
      周八黑着脸,看见梧桐树底下伸出来周九一张笑的呲牙脸嘴分外欠扁的小白脸。
      “换班!”他冷声道。
      周九“啧”了声,像条蛇似的顺着树干滑下来,又爬到周八的树上,下定决心要瞧他的热闹。
      “八哥,晓得这里头是什么人不?”
      “当我眼瞎?”周八翻了个白眼,“别叫八哥,再叫打你。”
      周九戳他胳膊,“那咱准将军夫人的洗脚水好喝不?”
      “想知道?”周八眉毛一抖,斜眼看他,“自己尝尝呗。”
      周九嘟囔道:“我还没那么重口味……”说着一倒身子,枕臂倚在枝干上不动了。
      周八烦的不轻,去推他,“走走走,碍事呢你这是。”
      “不走。”周九跷着腿,“一下午了,我还没见新娘子长啥样。”
      周八摘下一片叶子卷着玩,漫不经心道:“还能啥样,都一个鼻子两个眼睛。”
      周九还是个半大少年,最抵抗不了颜控心性,闻言很不赞同地摇头道:“哪能这么说!一个鼻子两个眼睛也能长出花儿来,你看看李侍郎家的三娘子——”
      周八一点头:“尖嘴猴腮!”
      周九张着嘴巴半晌无言,几乎疑心自己八哥是猪油蒙了眼睛。
      “李三娘子瘦是瘦了点。”他咳嗽一声,“那城北的徐夫人——”
      周八毫不客气地嘲笑:“她腰恐怕都有我的粗了!”
      周九嘴角一抽,“那你看上的怕不是天仙……”
      周八一挥手,“那倒不至于。”
      周九:“……”
      两人话不投机,半晌无言。直至不远处传来两声清脆的喜鹊叫声,周九转头去看,周八眼皮一掀,趁机一个迅速的手刀砍在他后脖子上。
      周九眼睛瞪得大大的,来不及发出一丝声音,就软绵绵的倒了下去。
      他是个卧底——
      周八托着他,把他小心放置在茂密的草丛里,面容整肃地朝着院门口躬身下跪。一双在昏暗夜里也能看清楚的,绣着金丝蟠龙的锦靴走过,紧接着是一双同他一样形制的皂靴。
      他的主人,是如今最最尊贵的那位——
      金丝蟠龙靴的主人步履散乱,瞳光少有的微微涣散。
      周八悄然跟上,侧过头去,嘴唇微动并不出声:老爷喝酒了?
      暗卫同伴比了个唇形:六杯。
      没有喝醉,恐怕也做不出这样逾矩的事。
      哎。
      周八几乎是有些难过了。
      一个喝醉的男人,孤身面对他想要得到的,即将嫁做人妇的女人,会发生什么?
      尤其这个男人拥有四海,无人忤逆。
      周八不想去看屋里发生了什么,盘腿坐在树干上,背对着窗口,百无聊赖的数星星。
      一颗,两颗,三颗,四颗……
      数到第三千二百六十一颗时,屋里灯暗了;数到第九千二十九颗星星时,醒酒后的男人踉踉跄跄逃出门去;数到第一万颗星星时,天色将明。
      周八面无表情地维持这个僵硬的姿势一整夜,乍见跃出地平线的耀目金光,被灼到眼前白茫茫一片。
      太亮了。
      他眯起眼睛,一时无法适应,只好侧过身去,模糊的视线掠过窗口一抹鲜红的嫁衣。
      他的瞳孔猛地收缩。
      被敲晕的丫鬟刚刚清醒过来,茫然无措的惊呼传出屋外。
      “娘子,娘子你怎么了?”
      “医娘!医娘……”
      这一瞬间,周八全身的血液都凉透了。他来不及多想,已如闪电般跃上窗台,仓促地将人抱了个满怀。
      那具躯体的触感如此柔软而轻微,连呼吸都轻薄的像一张纸——
      等等,呼吸?
      周八迟钝地低下头。
      新娘扬起苍白的面孔,那真是他此生见过的最美丽的面孔,连鬓边汗湿的碎发、颊边揉碎的胭脂都如诗如画,唇边绽开一抹淡到快要融化的笑容。
      “你是谁?”
      她轻飘飘地问。
      “你是来保护我的吗?”
      心脏从这一刻起开始密密麻麻的疼痛。
      令人窒息的沉默过后,男人颤抖着放开了自己的手,像一只灰溜溜地野犬一样慌不择路地跳下了窗台。
      而且晨光太亮了——
      周八难以忍受地闭上眼,倏忽滚下一串晶莹的露珠。
      是否这世上美丽而脆弱的事物也如同朝露,总是难以保存,转瞬即逝?

      后来宋予秋却用事实证明,所有人都看错了她。
      周八也看错了自己曾经的上司周进彰,他感到困惑而迷茫,这些贵人们的心思他从来都难以理解——
      他不知道周进彰为什么要走,为什么要把她一个人落在京城,更不明白她为什么能顶着风言风语,仿若无事发生地坐上马车一次次进宫,甚至容光焕发地要比他见过的任何一次都要美丽。
      可是为什么呢?
      那日她被宫里的娘娘为难,要不有他暗中看顾,她恐怕会被关在废弃的宫殿里一晚上。
      这样寒冬腊月的天气,真的会要了柔弱女子的性命。
      周八第一次生气,他生气时也是安静的,两条浓浓的眉毛愁苦地压着,嘴唇绷直,尽管不说话,可整张脸上都满满地写着“我不开心”四个大字。
      乔之梧裹着他脱下来的外衣坐在床边,没忍住,噗哧笑了出来。
      周八那两条眉毛立刻生动地竖了起来,他沉着脸恐吓道:“你竟然还笑?!你知不知道你差点就要冻死了!”
      乔之梧轻描淡写地:“我知道有你保护我嘛。”
      周八现在最怕听到这样的话,一听连心脏要泡进酸水里了。他心道我到底保护了什么呢?我根本什么都阻止不了。
      毕竟那是皇帝啊。
      他很快生出了打小报告的念头,让乔之梧描述出那个带路的小宫女的五官形貌,并且信誓旦旦:“只要她还在宫里,给我两个时辰的时间,我就能把她揪出来。”
      “你还有这种特长啊!”乔之梧惊叹:“去当警察好样的……”
      周八:“什么?”
      乔之梧笑盈盈地:“没什么,我夸你厉害呢!”
      周八迅速地涨红了脸,遮遮掩掩地侧过头:“总之,陛下会给你做主的。”
      乔之梧反问:“可我差点死了啊!按照法律要怎么判?陛下能让她付出同样的代价吗?”
      周八困难地理解了她的意思,笨嘴拙舌地想要解释:“身份不一样,陛下喜爱你,比宫里任何娘娘都要多……”
      乔之梧自顾自打断了他的话。
      “如果是这样。”她简洁道:“我不要他做主,我会自己来。”
      宋予秋说完这句话没过多久,周八记得,那是清明过后的第三天,曾经风流多情的济王,如今颇有明君风范的建兴帝就做出了一件惊世骇俗之事。
      他先是给在京官员的家眷大封诰命,众人谢恩之余,亦有明眼人注意到一位封号颇不寻常的晋国夫人。顾虑到天子颜面,其中逾矩之处他们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全当看不见。
      但直到人都迎进宫了,这些士大夫们才惊觉自己被建兴帝给摆了一道。什么外命妇的国夫人,这分明是前朝后妃的封号呐!
      建兴帝就这么冠冕堂皇,明目张胆地纳了臣妻!听说还要晋升她做妃子了!
      这还得了啊!
      前朝后宫顿时蜚声一片,雪花一样的折子呈上来,被建兴帝挑挑拣拣,当做逗趣儿的笑话,念给了伏在膝上的女人听。
      “……文采倒是不错,看看这是谁写的,唔……御史台呀!“他嗤笑:“瞧这群庸碌言官,倒管起朕的家里事来了!”
      “听起来似乎也有些道理。”
      建兴帝动作一顿,微微笑道:“哦,怎么说?”
      “陛下是天子啊!”
      长及逶地的裙摆随着动作荡开了如流水般的动人光彩,乔之梧用手掌轻轻抵着他的膝头,一脸正色地昂起了头。
      “普天之下,九州万方,都要听从您的旨意,何况只是纳个妃子呢?只是大人们会错了意。他们挂在嘴边的规矩纲常,这是上天交给您的统治万民官员的手段,并非是用在您自己身上的。他们不懂这一点,我的父亲也不懂,可我懂。只是我说到底也不过是一个小女子罢了,并不值得各位大人与陛下之间掀起小小的风波……”
      说到这里话音一转。
      “若陛下有万一的不舍,蒙君不弃,妾自当肝脑涂地以报;可若陛下有万一的为难,就请放我归家吧,我愿意去道观里余生为陛下祈福……”
      建兴帝深深的望着她:“这确实是你的真心所想?”
      “若有妄言,天打雷劈!”
      ——以下为大纲文,以后扩写。
      乔之梧说自己也有私心。她的父亲也是那种淤泥不化之人。骂过她之后扬言要同她断绝关系,无异于在儿女的心上敲骨剜肉。且父亲年事已高,天不假年,若驾鹤之际她不在身边,余生都将活在悔恨当中。
      乔之梧恳求皇帝同意父亲辞官的折子,放父亲致仕还乡。
      皇帝哈哈大笑,说女儿替父亲辞职知道这倒是新鲜事,就不怕父亲知道了怪罪她?
      乔之梧说这是为父亲着想。为了父亲好,她何惧这点言语上的责怪呢。
      皇帝说好,那你就留在朕身边做德妃吧。你既然不怕流言蜚语,难道朕会怕?至于你父亲为国操劳这么多年,算得上劳苦功高,就荣养在京中吧。你想父亲时也能回家探望了。
      乔之梧先是谢恩,又说自己有两全的法子,可以留下前朝后宫缓和的余地,那就是依旧领国夫人的诰命时刻待命入宫。
      皇帝说这岂不是太委屈你。
      乔之梧说这有何委屈?是少了臣妾的吃,而是少了臣妾的穿?托陛下的恩泽,那些长舌妇从不敢在臣妾面前跋扈,这已经很好了。况且还能不时出宫侍奉在父亲膝下……
      宋予秋就这样成了一个正大光明的例外。明明是后妃,却还能时常出宫,扎眼极了。有后妃求到当了皇后的卫霓面前,但卫霓不想管这事,她跟她穿越后的母亲不是一样的人。乔之梧也待皇后十分恭敬,甚至因为计划的缘故恨不得避而远之。
      皇帝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弱了下来。他的症状从一开始不以为意的脱发渐渐发展为吐血。太医院的医生来了又去,几乎愁白了头发。其中有个年轻太医提出了一种猜测。说皇帝可能中毒了。既然是中毒那自然有下毒的凶手了,后宫一时风声鹤唳,卫霓作为皇后不得不主持局面,入宫侍奉的乔之梧也不能离开了。卫霓一开始还怕她搞事,但乔之梧柔顺极了,说皇后就应该封锁后宫,禁止消息走漏才是,她是嫌疑人,当然也该留在宫中接受审查。
      卫霓去见了中毒的皇帝,猜测他的症状,手指都在打颤。她发现这很像是自己曾经看到的在现代营销号视频里刷屏的毒药……但怎么可能呢?难道还有穿越者吗?
      随着她来探望皇帝的乔之梧安慰着握上了她的手,说陛下是天子。只要有上天庇佑的话定会平安无事。卫霓恍惚地想,可要是没有上天庇佑呢?中了这种毒,除非是奇迹发生,皇帝一定会死。
      皇帝终究没有被救治成功,接近弥留之际,已经不得不考虑继任者了。皇后因为没有生育,所以只能在仅有的两位皇子中选择。国赖长君,大皇子得到了更多的拥护,只是在朝中大臣争先站队时,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物却出现了。
      十万士兵如神兵天降,驻扎到了京城之外。
      卫霓回想之前,在看见乔之梧那张微笑着的面孔时明白了一切,乔之梧在她恐惧震惊到了极点的眼神中笑了起来。
      太后。她这样称呼卫霓了。我对你没有威胁,我名不正言不顺,对你没有威胁。我只是想保住我在乎的一个人,并且带走另一个人的命。他对我做的事情在这个时代根本不会受到惩罚。那就只有我自己来惩罚。我也只会做到这里。
      乔之梧的话像是魔鬼的低语。总之你我都知道,你完全可以让这个时代变得更加美好,你的位置,你将来能掌握的权利会比任何一个人都有能力、有责任这样做。所以为什么不呢?太后,请您听从你心底的声音,迎立新帝,垂帘听政吧。
      或许是她描述的未来太过美好,或许是恐惧,或者还有同为穿越者的熟悉感。卫霓不自觉的被打动了。
      所以说周八永远不明白这些人是怎么想的。那个女人从将军的妻子变成了皇帝的妃子,最后又成了太后的女官。她笔下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让国家的齿轮轻微的转动。她们改动的幅度很小,因为怕过犹不及。索性结果是好的,至少让这个时代的普通人过得更好了一点,又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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