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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现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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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三下意识摸了摸脸,发现一如既往的英俊光滑后才松了口气,张嘴便骂:“我放你娘的狗——”
“我没娘啊!倒是有个爹!”周八坦然道:“俗话说长兄如父……”
周三被他哽的腰一叉,喘出两道粗气。
周八平生一怕他三哥这惊天动地的大嗓门,二怕他三哥絮絮叨叨的教训他。此时一看周三是个要长篇大论的架势,登时生了要撤退的心思。
他挠了挠头,“这个,这个我还得去宋府轮班……”
周三翻了个白眼,也不同他纠缠,虎着脸,驱猫似的要把他赶走。
“滚罢!别杵厨房碍事儿!”
“成,成。”
周八嘿嘿笑着,顺了个半熟不熟的红鸡蛋攥手里走了。到了宋府,他也不从正门入,翻了墙去,有宋府仆人觉得他眼生,多看他两眼的,他也不觉得尴尬,笑眯眯地回看过去,掂着小鸡蛋,一路晃晃悠悠地去了沧霞院。
远远看着院门口一袭浅粉纱衣的窈窕身影,他盯着红彤彤的鸡蛋思忖半晌,末了还是决定把鸡蛋塞袖子里据为己有,慢悠悠地凑过去打招呼。
“呦,碧荔姐姐点灯笼呢!”
碧荔没留意,被他吓了一跳,捂着胸口转过身,狠狠瞪了他一眼。
“你又去哪里混了!大清早就不见人影,最忙的时候反倒溜出去偷奸耍滑,姑爷把你送过来可不是让你当大爷的……”
周八天生一副厚脸皮,既能抵挡得了周三的机关炮,当然不会把碧荔几句轻飘飘的斥骂放在心上——不过他不耐烦听倒是真的。
仗着自己手脚灵活,周八躲过了碧荔要揪他耳朵的一双纤纤玉手,离开她的视线后像条活鱼似的滑溜溜的钻进了院门。
天色擦黑,不过不妨事,整座宋府里到处都挂有灯笼,正一盏一盏亮起来,如此灯火通明,周八琢磨着实在不能飞檐走壁,便只好把侍卫袍子一撩,漆黑里袍盖过头顶,沿着墙角轻身急行。
要经过窗口底下时,也是好巧不巧,正有端着水盆,将脑袋探出窗外的丫头看见黑漆漆一团的周八,张大嘴巴就要爆发出一声石破天惊的尖叫。
“啊——”
周八顿感不妙,利利索索拔腿就跑,只还是晚了一步,被小姑娘兜头倒了一盆凉水。
这也太倒霉了。
周八郁闷了半秒钟,不敢耽搁,一阵风似的窜进了阴影角落里,扒拉着粗糙的树皮顺顺当当爬上了树。
蹲在树杈子上,他隔着枝桠往下瞅,看见那倒水的小丫头呆呆傻傻的揉了揉眼睛,还一副没回过神的模样。
也不知道那是什么水……周八琢磨着要是这小姑娘的洗脸水,倒是还能接受。
半分钟后,小姑娘迟钝地拎着盆子走了。
周八听见里面隐隐传来的一惊一乍的交谈声。
“不得了了,我刚才看见一只黄鼠狼!好大一只呢,黑皮的!”
“哪里会有黄鼠狼……”
“是真的!”小姑娘连说带比划,“还很肥呢!”
对面那颗繁茂的梧桐树冠里突然传出一声接一声的细微闷笑。
周八便自我安慰,也许作为一只黄鼠狼,他确实体积比较大。
屋里那两人又争论了几句,最后听声音较为年长的那位一锤定音。
“好啦,竟说这些没意思的。快去拿条纱巾来,为娘子擦擦脚!”
“……洗脚水。”周八下意识抹了把脸,闻了闻。
“哈哈哈哈哈……”又是这该死的闷笑声。
周八黑着脸,看见梧桐树底下伸出来周九一张笑的呲牙脸嘴分外欠扁的小白脸。
“换班!”他冷声道。
周九“啧”了声,像条蛇似的顺着树干滑下来,又爬到周八的树上,下定决心要瞧他的热闹。
“八哥,晓得这里头是什么人不?”
“当我眼瞎?”周八翻了个白眼,“别叫八哥,再叫打你。”
周九戳他胳膊,“那咱准将军夫人的洗脚水好喝不?”
“想知道?”周八眉毛一抖,斜眼看他,“自己尝尝呗。”
周九嘟囔道:“我还没那么重口味……”说着一倒身子,枕臂倚在枝干上不动了。
周八烦的不轻,去推他,“走走走,碍事呢你这是。”
“不走。”周九跷着腿,“一下午了,我还没见新娘子长啥样。”
周八摘下一片叶子卷着玩,漫不经心道:“还能啥样,都一个鼻子两个眼睛。”
周九还是个半大少年,最抵抗不了颜控心性,闻言很不赞同地摇头道:“哪能这么说!一个鼻子两个眼睛也能长出花儿来,你看看李侍郎家的三娘子——”
周八一点头:“尖嘴猴腮!”
周九张着嘴巴半晌无言,几乎疑心自己八哥是猪油蒙了眼睛。
“李三娘子瘦是瘦了点。”他咳嗽一声,“那城北的徐夫人——”
周八毫不客气地嘲笑:“她腰恐怕都有我的粗了!”
周九嘴角一抽,“那你看上的怕不是天仙……”
周八一挥手,“那倒不至于。”
周九:“……”
两人话不投机,半晌无言。直至不远处传来两声清脆的喜鹊叫声,周九转头去看,周八眼皮一掀,趁机一个迅速的手刀砍在他后脖子上。
周九眼睛瞪得大大的,来不及发出一丝声音,就软绵绵的倒了下去。
他是个卧底——
周八托着他,把他小心放置在茂密的草丛里,面容整肃地朝着院门口躬身下跪。一双在昏暗夜里也能看清楚的,绣着金丝蟠龙的锦靴走过,紧接着是一双同他一样形制的皂靴。
他的主人,是如今最最尊贵的那位——
金丝蟠龙靴的主人步履散乱,瞳光少有的微微涣散。
周八悄然跟上,侧过头去,嘴唇微动并不出声:老爷喝酒了?
暗卫同伴比了个唇形:六杯。
没有喝醉,恐怕也做不出这样逾矩的事。
哎。
周八几乎是有些难过了。
一个喝醉的男人,孤身面对他想要得到的,即将嫁做人妇的女人,会发生什么?
尤其这个男人拥有四海,无人忤逆。
周八不想去看屋里发生了什么,盘腿坐在树干上,背对着窗口,百无聊赖的数星星。
一颗,两颗,三颗,四颗……
数到第三千二百六十一颗时,屋里灯暗了;数到第九千二十九颗星星时,醒酒后的男人踉踉跄跄逃出门去;数到第一万颗星星时,天色将明。
周八面无表情地维持这个僵硬的姿势一整夜,乍见跃出地平线的耀目金光,被灼到眼前白茫茫一片。
太亮了。
他眯起眼睛,一时无法适应,只好侧过身去,模糊的视线掠过窗口一抹鲜红的嫁衣。
他的瞳孔猛地收缩。
被敲晕的丫鬟刚刚清醒过来,茫然无措的惊呼传出屋外。
“娘子,娘子你怎么了?”
“医娘!医娘……”
这一瞬间,周八全身的血液都凉透了。他来不及多想,已如闪电般跃上窗台,仓促地将人抱了个满怀。
那具躯体的触感如此柔软而轻微,连呼吸都轻薄的像一张纸——
等等,呼吸?
周八迟钝地低下头。
新娘扬起苍白的面孔,那真是他此生见过的最美丽的面孔,连鬓边汗湿的碎发、颊边揉碎的胭脂都如诗如画,唇边绽开一抹淡到快要融化的笑容。
“你是谁?”
她轻飘飘地问。
“你是来保护我的吗?”
心脏从这一刻起开始密密麻麻的疼痛。
令人窒息的沉默过后,男人颤抖着放开了自己的手,像一只灰溜溜地野犬一样慌不择路地跳下了窗台。
而且晨光太亮了——
周八难以忍受地闭上眼,倏忽滚下一串晶莹的露珠。
是否这世上美丽而脆弱的事物也如同朝露,总是难以保存,转瞬即逝?
后来宋予秋却用事实证明,所有人都看错了她。
周八也看错了自己曾经的上司周进彰,他感到困惑而迷茫,这些贵人们的心思他从来都难以理解——
他不知道周进彰为什么要走,为什么要把她一个人落在京城,更不明白她为什么能顶着风言风语,仿若无事发生地坐上马车一次次进宫,甚至容光焕发地要比他见过的任何一次都要美丽。
可是为什么呢?
那日她被宫里的娘娘为难,要不有他暗中看顾,她恐怕会被关在废弃的宫殿里一晚上。
这样寒冬腊月的天气,真的会要了柔弱女子的性命。
周八第一次生气,他生气时也是安静的,两条浓浓的眉毛愁苦地压着,嘴唇绷直,尽管不说话,可整张脸上都满满地写着“我不开心”四个大字。
乔之梧裹着他脱下来的外衣坐在床边,没忍住,噗哧笑了出来。
周八那两条眉毛立刻生动地竖了起来,他沉着脸恐吓道:“你竟然还笑?!你知不知道你差点就要冻死了!”
乔之梧轻描淡写地:“我知道有你保护我嘛。”
周八现在最怕听到这样的话,一听连心脏要泡进酸水里了。他心道我到底保护了什么呢?我根本什么都阻止不了。
毕竟那是皇帝啊。
他很快生出了打小报告的念头,让乔之梧描述出那个带路的小宫女的五官形貌,并且信誓旦旦:“只要她还在宫里,给我两个时辰的时间,我就能把她揪出来。”
“你还有这种特长啊!”乔之梧惊叹:“去当警察好样的……”
周八:“什么?”
乔之梧笑盈盈地:“没什么,我夸你厉害呢!”
周八迅速地涨红了脸,遮遮掩掩地侧过头:“总之,陛下会给你做主的。”
乔之梧反问:“可我差点死了啊!按照法律要怎么判?陛下能让她付出同样的代价吗?”
周八困难地理解了她的意思,笨嘴拙舌地想要解释:“身份不一样,陛下喜爱你,比宫里任何娘娘都要多……”
乔之梧自顾自打断了他的话。
“如果是这样。”她简洁道:“我不要他做主,我会自己来。”
宋予秋说完这句话没过多久,周八记得,那是清明过后的第三天,曾经风流多情的济王,如今颇有明君风范的建兴帝就做出了一件惊世骇俗之事。
他先是给在京官员的家眷大封诰命,众人谢恩之余,亦有明眼人注意到一位封号颇不寻常的晋国夫人。顾虑到天子颜面,其中逾矩之处他们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全当看不见。
但直到人都迎进宫了,这些士大夫们才惊觉自己被建兴帝给摆了一道。什么外命妇的国夫人,这分明是前朝后妃的封号呐!
建兴帝就这么冠冕堂皇,明目张胆地纳了臣妻!听说还要晋升她做妃子了!
这还得了啊!
前朝后宫顿时蜚声一片,雪花一样的折子呈上来,被建兴帝挑挑拣拣,当做逗趣儿的笑话,念给了伏在膝上的女人听。
“……文采倒是不错,看看这是谁写的,唔……御史台呀!“他嗤笑:“瞧这群庸碌言官,倒管起朕的家里事来了!”
“听起来似乎也有些道理。”
建兴帝动作一顿,微微笑道:“哦,怎么说?”
“陛下是天子啊!”
长及逶地的裙摆随着动作荡开了如流水般的动人光彩,乔之梧用手掌轻轻抵着他的膝头,一脸正色地昂起了头。
“普天之下,九州万方,都要听从您的旨意,何况只是纳个妃子呢?只是大人们会错了意。他们挂在嘴边的规矩纲常,这是上天交给您的统治万民官员的手段,并非是用在您自己身上的。他们不懂这一点,我的父亲也不懂,可我懂。只是我说到底也不过是一个小女子罢了,并不值得各位大人与陛下之间掀起小小的风波……”
说到这里话音一转。
“若陛下有万一的不舍,蒙君不弃,妾自当肝脑涂地以报;可若陛下有万一的为难,就请放我归家吧,我愿意去道观里余生为陛下祈福……”
建兴帝深深的望着她:“这确实是你的真心所想?”
“若有妄言,天打雷劈!”
——以下为大纲文,以后扩写。
乔之梧说自己也有私心。她的父亲也是那种淤泥不化之人。骂过她之后扬言要同她断绝关系,无异于在儿女的心上敲骨剜肉。且父亲年事已高,天不假年,若驾鹤之际她不在身边,余生都将活在悔恨当中。
乔之梧恳求皇帝同意父亲辞官的折子,放父亲致仕还乡。
皇帝哈哈大笑,说女儿替父亲辞职知道这倒是新鲜事,就不怕父亲知道了怪罪她?
乔之梧说这是为父亲着想。为了父亲好,她何惧这点言语上的责怪呢。
皇帝说好,那你就留在朕身边做德妃吧。你既然不怕流言蜚语,难道朕会怕?至于你父亲为国操劳这么多年,算得上劳苦功高,就荣养在京中吧。你想父亲时也能回家探望了。
乔之梧先是谢恩,又说自己有两全的法子,可以留下前朝后宫缓和的余地,那就是依旧领国夫人的诰命时刻待命入宫。
皇帝说这岂不是太委屈你。
乔之梧说这有何委屈?是少了臣妾的吃,而是少了臣妾的穿?托陛下的恩泽,那些长舌妇从不敢在臣妾面前跋扈,这已经很好了。况且还能不时出宫侍奉在父亲膝下……
宋予秋就这样成了一个正大光明的例外。明明是后妃,却还能时常出宫,扎眼极了。有后妃求到当了皇后的卫霓面前,但卫霓不想管这事,她跟她穿越后的母亲不是一样的人。乔之梧也待皇后十分恭敬,甚至因为计划的缘故恨不得避而远之。
皇帝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弱了下来。他的症状从一开始不以为意的脱发渐渐发展为吐血。太医院的医生来了又去,几乎愁白了头发。其中有个年轻太医提出了一种猜测。说皇帝可能中毒了。既然是中毒那自然有下毒的凶手了,后宫一时风声鹤唳,卫霓作为皇后不得不主持局面,入宫侍奉的乔之梧也不能离开了。卫霓一开始还怕她搞事,但乔之梧柔顺极了,说皇后就应该封锁后宫,禁止消息走漏才是,她是嫌疑人,当然也该留在宫中接受审查。
卫霓去见了中毒的皇帝,猜测他的症状,手指都在打颤。她发现这很像是自己曾经看到的在现代营销号视频里刷屏的毒药……但怎么可能呢?难道还有穿越者吗?
随着她来探望皇帝的乔之梧安慰着握上了她的手,说陛下是天子。只要有上天庇佑的话定会平安无事。卫霓恍惚地想,可要是没有上天庇佑呢?中了这种毒,除非是奇迹发生,皇帝一定会死。
皇帝终究没有被救治成功,接近弥留之际,已经不得不考虑继任者了。皇后因为没有生育,所以只能在仅有的两位皇子中选择。国赖长君,大皇子得到了更多的拥护,只是在朝中大臣争先站队时,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物却出现了。
十万士兵如神兵天降,驻扎到了京城之外。
卫霓回想之前,在看见乔之梧那张微笑着的面孔时明白了一切,乔之梧在她恐惧震惊到了极点的眼神中笑了起来。
太后。她这样称呼卫霓了。我对你没有威胁,我名不正言不顺,对你没有威胁。我只是想保住我在乎的一个人,并且带走另一个人的命。他对我做的事情在这个时代根本不会受到惩罚。那就只有我自己来惩罚。我也只会做到这里。
乔之梧的话像是魔鬼的低语。总之你我都知道,你完全可以让这个时代变得更加美好,你的位置,你将来能掌握的权利会比任何一个人都有能力、有责任这样做。所以为什么不呢?太后,请您听从你心底的声音,迎立新帝,垂帘听政吧。
或许是她描述的未来太过美好,或许是恐惧,或者还有同为穿越者的熟悉感。卫霓不自觉的被打动了。
所以说周八永远不明白这些人是怎么想的。那个女人从将军的妻子变成了皇帝的妃子,最后又成了太后的女官。她笔下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让国家的齿轮轻微的转动。她们改动的幅度很小,因为怕过犹不及。索性结果是好的,至少让这个时代的普通人过得更好了一点,又一点。
早八点,S市。
乔之梧自沉沉梦中醒来,脖颈酸痛,隐约残留着几分自缢时的□□痛苦。她茫然地转动着眼珠,几缕阳光透过窗帘细密的蕾丝绣花间隙,慵懒散漫地铺陈开来,在她眼前覆上一层温暖柔和的滤镜。
平和,温馨。隐约还能听见楼下租房卖早餐那一户人家充满活力的招呼声。
回来了?
和之前那几次入梦相比,许是这一次待的时间更长,情绪……也更投入,乔之梧很难从原来的世界干脆利落抽身而出,一时竟难以适从。
她赤脚踩在光滑的瓷砖上,费了好大劲找到拖鞋,趿拉着走进洗手间,掬了一把凉水冲冲脸,然后抬头去瞧镜中那张熟悉的面孔。
和宋予秋很像,只是五官线条更明廓,留着及肩卷发,发色深棕。
回来了。
乔之梧彻底清醒过来,深深呼出一口气。
洗手台上的手机嗡嗡震动起来。乔之梧按开免提,手机里传来女人冷静的近乎漠然的声音。
“八点半了,乔之梧,你在哪里?”
乔之梧才想起来还要去拍宣传海报,懊恼道:“裴姐,对不住,我马上出发——”
“别来了。”裴洙打断道:“省的白跑一趟,海报不用拍了,宋予秋这个角色要换人。”
乔之梧脑子里嗡的一下,腿软地差点没站稳。
“乔之梧。”裴洙在电话那头问:“你怎么就红不起来呢,是不是得罪过什么人?”
关于这个问题的答案,乔之梧本人也很想知道。
她从小就倒霉。有人生没人养,被丢在孤儿院门口自生自灭,甚至那时还是大冬天——都不知道小小婴儿是怎么活下来的,只能归功于生命力实在顽强,不说健健康康,好歹大病没有小病不断,磕磕绊绊地给养大了。
一直到她十三岁这一天,乔之梧都会每天打扮的干干净净漂漂亮亮,抱着她塞的满满的旧书包,满心期待着有人会看中她将她领养走。
事实证明这是毫无意义地的奢望。
没人看上乔之梧,哪怕她比孤儿院里任何一个小孩子都要闪闪发光。
后来乔之梧经受了太多这样落空的希望,已经渐渐不觉得难过。只是听了裴洙的话,隐隐觉得心虚。
“啊我运气是不太好。”她惭愧道:“只是我是哪个排面上的人物呢?值得别人这样大动干戈?”
她就是一十八线开外的小明星,统共只演过两部略微出圈但粗制滥造的电视剧。剧火了,剧里当女配的她虽然凭借在一众整容蛇精玻尿酸脸里鹤立鸡群的颜值吸引了一丢丢粉丝,可数量委实不多,今早上刚过三十二万大关,比大部分网红人气都低,还有相当一部分是公司给买的僵尸粉。
连宋予秋这个角色,都是两集就领便当的炮灰,镜头都没几个,有能力有金主的,谁能看上这么个龙套?
若说是刻意针对,乔之梧就更没头绪了,她确实没记得自己得罪过谁……
一小时后,乔之梧打出租车来到了位于市南区的弘恢大厦三十三层。裴洙已经在办公室等着了,见她进来,银色半边镜下精明敏锐的凤眼快速地打量了一番她的全身,还算满意地点点头。
“不错,形体课不用再上了。”她指节有节奏地叩着实木桌面,“看看我给你挑的两个本子。”
桌面上有两个通告,一个是综艺《求生倒计时》,一个是在电影里出演三分钟戏份的女主老师。
乔之梧知道《求生倒计时》,这是一档自国外引进的网络综艺,打的是近几年流行的野外求生招牌,又是R国的版权,以重口味著称。优点是依托于大型网络平台,流量巨大,可以大大刷一波脸;缺点是节目环节一个比一个变态,不乏生吃活虫,徒步翻山这样挑战嘉宾底线的情节。
节目组玩的就是一个真实,全程直播,已经闯出名头的大明星当然不会自降身份选择上这档节目,真的报名参加的,不是想火想疯了,就是缺钱的素人,顶多算上一些野外求生爱好者。
至于那个草台班子搭的电影,乔之梧大致翻了翻,叹了口气,放弃了。
“裴姐,我接这档综艺。”
裴洙倒是有些吃惊,皱眉又问了一遍:“你确定?这种直播综艺离观众距离近,涨粉很容易,掉粉也就是一两句话的事。考虑清楚了?”
乔之梧无奈道:“裴姐,我缺钱。”
就资源本身来说,这两个通告不分轩轾,都是一样的烂,可架不住《求生倒计时》给的钱多,录一期二十万块,能解决她帮她填一填医疗费的无底洞。
裴洙顿了顿:“随你吧。”
乔之梧觉得自己又要让裴姐失望了。她犹疑两秒,还是问出了口:“那个角色——”
办公室的门突然被咚咚敲了两下,一身职业装的助理打开门,提醒道:“裴姐,念念姐来了,在外面等着呢。”
裴洙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你别管这事了,好好做节目,有赔偿我会打到你账上。”她拿出一摞新的文件,头也不抬,“下去吧。”
乔之梧没得到答案,也没多失望,经过休息室的时候下意识往里头看了一眼,一行十几个人众星捧月地簇拥着最中央的女星,要合影要签名,还兴奋地求问女神新近担当主演的电影什么时候上映。
公司一姐,陈念念。
乔之梧羡慕地想,自己什么时候也能混成这样呢。
……
“每月最后一个周六,同一时间,欢迎大家来到《求生倒计时》的直播频道。”
“我是亦萧。”
一身灰色运动服,容貌儒雅俊美的男子领口夹麦,笑眯眯地向摄像机镜头的方向送了个飞吻,“我知道一月不见,大家肯定都想我想的茶饭不思,当然了,我本身也很想念大家。所以为了回报我们亲爱的粉丝,我向导演组提议增加两个幸运观众名额参与到我们下一期的游戏环节……”
直播间的观众闻言纷纷发出唾弃声。
【谁想参加游戏了?】
【垃圾节目组整人呢……】
亦萧顶着想象中数不清的针扎似的哀怨目光,俏皮地眨眨眼:“好了我知道你们已经饥饿难耐,话不多说,让我们一起来看看今日的求生地图——”
他身后灰色的幕布陡然拉下,屏幕前的观众俱都被眼前的景色震撼了。
高耸茂密的热带林木遮天蔽日,挡住了大部分强烈的直射阳光,而厚厚一层腐枝烂叶和灌木丛的深处,光线难以企及的地方,窸窸窣窣的声音从未间断,仿佛到处都潜伏着凶恶狡诈又蠢蠢欲动的致命猎手。
是热带雨林!节目组真是下了血本!
直播频道的流量人次瞬间暴涨。赵心茗也是被这惊人热度吸引过来的路人之一,她被闺蜜推过几次,一直没来得及看,这次被挑起了几分兴趣,顺手扒拉过来一包薯片看了起来。
镜头前的亦萧还在絮絮叨叨地卖关子:“这次的特邀嘉宾可真是花了大价钱请来的呢,经费爆炸,节目组都没钱给咱买驱蚊药了……”
他顿了顿,彻底勾起了观众的好奇心,然后走到浓密的芭蕉丛中,作势一扑,芭蕉叶里旋即大叫着探出一个脑袋。
“怎么是你?!”亦萧装作十分嫌弃的模样。
摄像头切到那人脸上,是个蜜色肌肤,笑容爽朗的俊美青年。
“是我怎么了?”青年咧嘴一笑,露出八颗闪亮的白牙,“萧哥可不能喜新厌旧啊,难道我不是你最爱的崽了吗?”
弹幕顿时刷过了一大片腐女的鬼哭狼嚎。
【啊啊啊啊余斯小狼狗真可爱……】
【亦萧你个大猪蹄子快答应他啊!】
【完了,朕嗑的cp掺了刀子……】
赵心茗看得津津有味。这个叫余斯的长得不错,没那么娘,身上还能看到线条漂亮的肌肉,她想,果然能在这节目当固定嘉宾的都是有两把刷子的。
亦萧面对余斯小狼狗的邀宠岿然不动,分外冷漠无情,“去去去!别挡着我找特邀嘉宾,欸,我亲爱的队友在哪里……”
他左戳戳,右按按,不经意挂住了一根藤蔓,“这什么东西,怎么扯不开。”
他愤愤地使劲拉了一下,下一秒沿着藤蔓顺畅迅速地滑下来一个纤细人影,准确无误地砸到了亦萧身上。
亦萧发出痛苦的呻吟声:“楚楚,楚姐姐,楚奶奶您下去成吗……”
骑在她身上的马尾少女高傲地扬了扬头,娇艳的面孔上颇为不爽:“亦萧,不准欺负余斯。”
“这,这我哪敢欺负他啊。”亦萧揉揉被砸痛的肚子,哆哆嗦嗦爬起来,敢怒不敢言。眼看着楚羽去找余斯说话去了,他这才侧头对着镜头,紧贴着麦小声地抱怨:“楚羽这样的要是能一年之内脱单成功就算我瞎眼,嘶,这小祖宗肯定又去打拳击了,拿我当沙包啊这是……”
三人聚在一起后,又找到了第三位固定嘉宾,札哥。
札哥三十七岁,是一名经验丰富的野外求生爱好者,在微博上颇有名气,加上因伤退役的特种兵余斯和全国拳击赛事少年组的冠军楚羽,组成了《求生倒计时》“中青少”三位固定嘉宾的华丽阵容。
至于亦萧,求生粉们都知道,他就是个凑数的,功能大概和两百斤重的录音设备差不多。
“我收到短信了!”亦萧兴奋地举起手机,大声念道:“亲爱的求生者们,欢迎来到原始雨林。今天你们将迎来一位崭新的女巫队友,她被邪恶的魔王迷晕,困在了雨林外围的某处树洞里,现在就请出发,找到她,一起前往雨林中央的魔王宫殿,打败魔王,你们就能获得胜利。”
“请注意,每人都要留下身上的通讯设备和其他工具,并在节目组准备的工具中选择一样,每人只能选择一样。神秘的女巫拥有特殊能力,可以帮助你们更加快速安全地取得胜利。”
亦萧匆匆念完,急忙蹲下去看工具栏,“我要驱蚊药……啊,医疗箱里应该有,有没有?”
楚羽捡起一把刀具:“我拿这个。”
余斯和札哥对视一眼,颇有默契地拿起了不锈钢水壶和打火石。
就算如此,两人心底仍存隐忧。
这可是步步危机的热带丛林,带着一个尚还稚嫩的半大少女,一个啥也不懂的大龄婴儿男,还有一个专程拖后腿来的神秘嘉宾……
就算有摄像机医疗组跟随,一不小心,某只毒虫蛇蚁都有可能造成很严重的后果。
希望路程顺利吧。
13
亦萧四人披荆斩棘前进的时候,乔之梧正乖乖窝在树洞里发呆。
她手机被没收了,浑身上下除了节目组给套上的一件好像树叶子制成的,古里古怪的长裙外别无他物,倒是没怎么慌。
老实说,这个树洞环境还算舒适,应该是被节目组处理过了,干燥光滑,里面还铺了一层软草垫,除了有点黑,蜷腿坐在里面还挺舒服。
或许,《求生倒计时》节目组根本没有传言的那么辣手摧花?
过去了大概十多分钟,她听见了杂乱的脚步声。乔之梧秉持自己被迷晕的人设,一动不动缩在树洞里装死。
“亲爱的观众朋友们,我们到目前为止走了十五分钟,可是从距离上来看大概只移动了不到六百米,实在是雨林植被太密集,如果不是阿羽选了一把刀,我们估计会走的更慢……”亦萧随手撑开垂在面前重重藤蔓,已经开始微微喘气了。因为他主持人的特殊身份,在这场游戏里被赋予了祭司的神职,是唯一一个能携带手机,和场外观众互动的人。
此时他不经意一扫弹幕内容,却是被结结实实吓了一跳。
【刚才一闪而过的藤蔓上,是有花纹的吧?】
【我还以为我眼花了,既然你们也看到的话Ummmmm……】
【不会是蛇吧?!】
【前面的真相了。】
蛇!
亦萧后颈的寒毛都竖起来了,他下意识想往后看,被余斯及时制止:“别动!”
“是是是是蛇吗?”亦萧哭丧着脸,感到自己后颈一道凉风掠过,紧接着是刀刺入木里的闷响。
是余斯用那把小砍刀把蛇穿透到了树干上。
“死了。”他俯下身用一截枝干仔细观察着还有神经反应的蛇,下了结论:“无毒,是条幼年树蟒。”
亦萧心有余悸地摸着自己脖子,然后他看见余斯动作娴熟地将死蛇从刀上拔了下来,不管那蛇仍在抽动,先是强硬将蛇身捋直,然后绕着蛇头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亦萧:“……”
札哥很是欣慰地笑道:“运气不错,今天午餐有着落了。”
亦萧咽了口唾沫,强撑着镇定,还是暴露出自己的爬行动物恐惧症,“我不吃蛇,我宁愿吃虫子……”
“这是在雨林,萧哥。”余斯怜悯地看着他:“雨林最危险的不是大型猛兽,而是各种小虫子,不该冒这个风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