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门接单中（悬疑）》石中梧

40、你有新的订单三

　　“什么事？”

　　久酒一手摊开，一手将一个文件夹递给他，吐出一个字：“糖。”

　　葛辉摸摸衣服：“身上没带。”他接过文件夹，说：“你先把问文件给我，糖在我办公桌抽屉里，你自己拿。”

　　久酒点头，转身就走。

　　“只准拿两颗，多了不行。”葛辉在身后追加一句。

　　久酒背影有一瞬的停顿，而后加快步伐离开。

　　齐宇笑嘻嘻凑过来，说：“小久好像生气了，你看他背影像不像要冒火了？”

　　葛辉没理会齐宇，直接打开文件夹，里面是几张高秀与年轻男子走在一起的清晰监控视频图片，还有几张年轻男子的单人监控视频截图。

　　齐宇低头一看：“小久动作好快，在那么多视频里找到高秀。图片好清晰，这样查找身份就方便了。”

　　“身份应该不需要我们费心思。”葛辉抬眼看着审讯室里回道。

　　齐宇拍了一下自己额头，立刻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这人是高秀另外一个孩子。”

　　葛辉点头。

　　齐宇仔细端详照片：“从年龄看应该对得上，我们把照片拿给郑远认认？”

　　“等柳队问完话吧！”

　　审讯室里，郑远还在讲高秀的事。

　　某一日，郑远接到郑大海的电话，让他晚上回老家一趟。这么多年，他与父亲感情生疏，很少联系。父亲主动打电话给他，他想着可能家中有事，下班就直奔老家。

　　他记得那天，到家的时候已经晚上9点多，村子路上空空荡荡，只有稀疏昏黄的路灯。

　　推开家门，父亲郑大海坐在院子里，没开灯。郑远看见烟头明灭的红焰，月光亮堂，一地烟头清晰可见，想来郑大海在这坐了很久。

　　听见推门声，郑大海抬起头：“回来了！”他的嗓音被烟草浸泡久了，低沉喑哑。

　　“叫我回来有事？”郑远关上院门，大步向屋中走去。

　　“你妈回来了。”

　　郑远准备迈进家门的脚步一顿，猛然回头：“你说什么？”

　　“你妈回来了，”郑大海重复了一遍，又补了一句，“正在里屋做饭。”

　　郑远仿佛听见了什么荒谬的消息，呲笑：“妈？哪来的妈？她不是在我三岁的时候就死了吗？还是，你给我找了个后妈？”

　　身后传来碗筷落地，瓷片碎裂的声音。

　　郑远转身，看到一个苍老瘦削的女人。她盯着自己，眼泪顺着满是沟壑的脸流下来。他怔愣片刻，在注意到女人嘴角的两颗痣，以及记忆中隐约熟悉的轮廓，他搞清楚了女人的身份。

　　郑远似乎无法接受突然出现的母亲，他后退了一步，撞到了身后的郑大海。他低头，疾步转身：“老头子，我不喜欢你开的玩笑，明天还要上班，我先走了。”

　　郑远夺门而出，村里路灯灭了，淡淡月光照着，勉强能看清前路。但他的思绪混沌，整个人浑浑噩噩，连怎么回到蓉城，都不记得。

　　从那天后，他没联系郑大海，也强压打听女人情况的冲动。

　　儿子的举动刺痛了高秀的心，但是她理解儿子。这么多年，自己的缺失亏欠儿子太多，他什么态度都不为过。她能挣扎着逃回来，就是为了见到儿子。

　　郑远没有做好心理准备面对这个消失多年的母亲，但高秀非常积极主动来找他。今天送这个，明天送那个。郑远不接受，她也不灰心。即使被甩冷脸，依旧常常找他。

　　高秀还主动拉近与郑远女友严灵的关系，迂回地，小心翼翼地一步步接近儿子。

　　郑远在这种默默温情攻势下，态度渐渐松动，偶尔郑远心情好，他会跟高秀说几句话。

　　双方关系真正缓和，是高秀生病。

　　郑远好几天没看到高秀，担心她出什么事，但是他又拉不下脸主动去关心对方。严灵看出他的心思，给高秀打了电话。接电话的是个陌生人，自称高秀的同事，双方一沟通才知道，高秀正在住院。

　　两人立刻赶到医院，见到主治医生，对方看两人眼神不善。

　　从医生口中，郑远才知道，高秀身体非常不好。长期营养不良，身患多种慢性病，身上还有很多陈年旧伤。这次住院，是在上班的地方晕倒，被同事送进医院。

　　从医院醒来，高秀就打算出院，医生看着报告单的情况，强制让她住院。期间让她通知家属，她也不吭声，只通知了王佳，之后都是她照顾高秀。

　　严灵打电话的时候，高秀同事来看她，正好她去上厕所，王佳去买饭了。同事看到手机跳动的称呼很亲密，想着可能是家人，便自作主张接了电话。本意是想告诉对方，高秀现在不在，等会儿再打来。

　　没想到对方自报家门，而后一直追问高秀情况。同事为难之际，高秀回来了。在高秀的默认下，同事告知严灵高秀住院的事。

　　听完主治医生的话，郑远沉默。接下来的日子，他主动照顾起高秀，出院后，还将她接到自己家，让对方受宠若惊。

　　在这期间，郑远追问高秀身上的伤，追问她这么多年到底去哪儿了？

　　高秀死死咬住唇，什么都不肯说。

　　郑远如暴怒的野兽，对高秀嘶喊：“你为什么不肯解释消失的原因？难道真的像外人说的，你跟别的男人跑了？你知道，你的消失对我们的伤害有多大？这个家散了，周围的小孩都欺负我，别人用各种难听的话编排我们家。老头子忙着卖肉，没人关心我今天吃饱穿暖没？没人在乎我学习好坏？没有知道家里有多冷清，我一个人在家有多害怕……”

　　郑远还没说完，高秀就低着头，捂着脸，泪如泉涌。

　　最终，高秀断断续续，对儿子揭开了最不愿提起的伤疤，讲述了那段暗黑不见天日的十几年。

　　郑远三岁，高秀想出去工作补贴家用。经同村人介绍，她认识了一个工作中介人。那天，就是那个中介人告诉她工作有眉目，让高秀跟着她去看看。

　　当时郑远在家里睡觉，中介人说工作不远，半个小时就能回来。郑远一般要睡两个小时，高秀想着时间不长，等她回来，儿子还没醒，便锁了房门跟着走了。

　　没想到这一去，高秀就被迷晕，之后被卖到很远的地方，给老光棍当老婆。

　　老光棍是个很暴力的人，高秀被买回来，就是一个传宗接代的货物。为了震慑住高秀，让她绝了逃跑的念头，老光棍不仅用铁链拴着她，经常打她，还不给吃饱饭。

　　而这样的日子，一过就是十几年。

　　直到近几年，老光棍可能觉得过了这么久，高秀早就被驯服，他便渐渐放松了看管。高秀瞅准机会，幸运地跑了出来。她找到警察求助，老光棍被抓了起来，而她被警察送回老家。

　　“高秀向警察求助了，系统里怎么没这个案子？”审讯室外的齐宇问，现在全国警务系统都是联网，案件归置在专门的数据库。

　　“可能那个地方太偏僻，警局还没将案件数字化上传。”葛辉猜测。

　　回家之前，高秀心知丈夫可能有新的生活，就算没有，两人重归于好的可能性也不大。她唯一牵挂的是儿子，那个小小年纪没有母亲的儿子。

　　得知母亲消失的真相，郑远愤怒、心痛、庆幸等各种情绪交织。他愤怒人贩子的行为，心痛母亲的遭遇，庆幸自己不是被抛弃的，母亲是爱自己的。

　　听完一个长长的故事，柳映荻开口问：“既然如此，为什么我们第一次问话的时候，你对高秀的事，反应那么奇怪？”

　　“因为她骗了我！”郑远声音骤然提高。

　　“骗了你什么？难道被拐卖的事是假的？”不等郑远回答，柳映荻自己回道：“不，这件事应该是真的。司法医在高秀身上发现的旧伤，和她的话能对上。”

　　“拐卖是真，她抛弃我也是真。”郑远恨恨道。

　　“怎么说？”

　　郑远闭上眼，脑中浮现年轻男子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场景。

　　那天他送完货，回到公司。刚喝了一口水，就听见同事说自己有人找。出来后，看到一名男子。

　　这名男子看起来面熟，但郑远不认识他，便问：“你是谁？找我什么事？”

　　郑远打量男子的同时，男子也在上下审视郑远。直到郑远不耐烦，脸色不善时，才拖长声音回道：“我是谁？我可能是你弟弟。”

　　郑远皱眉，没好气地说：“你认错人了，我可没兄弟。”说完，转身准备离开。

　　男子叫住他，说了一个地名，还说了自己的年龄。

　　郑远才意识到，他可能是高秀和老光棍生的孩子。难怪一开始感觉他面熟，他眉眼处有些地方，和高秀很像。

　　高秀从来没告诉郑远，被拐卖期间，她还生了一个孩子。

　　“能聊聊吗？”男子问。

　　郑远没纠结多久，点头同意。他想知道，这个唯一与母亲消失的十几年相关的男子，突然出现，打算干什么？

　　郑远将人带到公司不远处的咖啡店，两人相对而坐。

　　“你想聊什么？”郑远主动问。

　　男子撑着下巴，看着窗外，漫不经心道：“聊聊我们的母亲高秀，你可别被她骗了。”

　　郑远瞪大眼睛，随即愤怒道：“你是她的儿子，为什么诋毁她？”

　　郑远的反应落在男子眼中，仿佛是什么可笑的事，逗得他哈哈大笑。他的笑声太大，引得周围客人侧目。

　　“哎，又一个不愿面对现实的可怜人。”男子笑着说。

　　“有话就说，有屁就放，笑什么？”郑远恼怒道。

　　男子终于收起笑声，抹了抹眼角因笑挤出的生理性泪水，敛起神色，说：“高秀，她可不是什么受害者，她是个忘恩负义，养不熟的白眼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