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偶故事》凤凰雪

51、啊，不好意思

　　这个时候是下午，应该是靠近山区，所以这里的气温比城市里要低。一阵风吹过，吹动了银杏树下掉落的叶子，有一片掉在了肖烨的鞋面上。肖烨看了一眼，抬脚甩了一下，树叶滑落下去，被他踩到脚下，发成轻微的碎裂声。他抬头看向蒋仲勋，发现他在慢条斯理的，用湿纸巾擦凳子。蒋仲勋擦得非常仔细，把这个凳子需要坐的地方，边边角角地都擦地干干净净的，然后略微等了一会儿，等水汽自然风干，他才端正地坐在上面。让肖烨恍惚觉得，对面的男人不是坐在一个乡村的小院子里，而是在公司的商务会议上，准备谈判。肖烨皱了一下眉，他记得上次在警局里见到蒋仲勋的时候，他并没有这么明显的洁癖。
　　肖烨想了想，直接开口问他：“你觉得这凳子很脏？”
　　蒋仲勋看了一眼肖烨，然后转头看了看周围，淡淡地说：“这里的一切都很脏。”
　　肖烨不太明白他的意思，所以干脆地说：“说正事儿吧，你为什么给我那张机票？”
　　蒋仲勋双手放在膝盖上，目光平和地看着肖烨：“那你为什么要来呢？”
　　“我正好休假。”肖烨耸了一下肩膀，但是蒋仲勋笑了一下反问：“是吗？”
　　肖烨眨了眨眼：“好吧，我承认，我有点好奇。就当公费旅游了。”
　　蒋仲勋笑了一下，他看着肖烨说：“难道不是因为严旭的身份是老师吗？”

　　肖烨听了，顿时一愣，他的表情渐渐变得严肃起来，他盯着蒋仲勋：“你什么意思？”
　　“我觉得你应该明白”蒋仲勋说。在肖烨看来，蒋仲勋说话的时候很平常，没有什么表情，可他就是觉得对方看自己的时候，眼神仲带着一点玩味。
　　“我知道你身边有个私家侦探，他以前是老刑警，后来出任务的时候受伤了，从一线退下来，但是没多久就办了提前退休。”肖烨的语气里带了点警告的意味，“就算他的老同事看在老关系上，给他点便利，但是你居然敢私下调查一个在职的警官？”
　　“肖警官多虑了。”蒋仲勋微微一笑，“老刘是帮我做些小事，但是从来没有过线，他查的都是公开信息。”
　　“公开信息？”肖烨狐疑。
　　“你的学历背景，不是保密内容吧？”蒋仲勋看着他说，“另外，老刘以前的同事曾经也住在你家附近，所以他知道你搬家以前的旧住址，也很正常，不是吗？”
　　肖烨皱眉沉默了两秒，然后说：“不管你猜测到什么，这和我今天来这里的事，是没有关系的。”
　　蒋仲勋压住被风吹起的大衣下摆：“我确实有些猜测，”然后，他看了一眼院子里被风吹得乱飞的树叶，“你一直在怀疑那个老师，对吗？但是你没有证据。”
　　肖烨猛地抬头盯住蒋仲勋：“这些与你无关！”
　　蒋仲勋叹了一口气：“我得说声抱歉，时间太久了，我也没查到什么有用的线索。”他双手合拢，放在身前，“跟你学姐传出绯闻的那个老师，如今已经退休了，他后来也再没有发生过师生恋的传闻。所以或许你学姐真的喜欢过他......”
　　“不可能！”肖烨突然愤怒地站了起来，打断了蒋仲勋的话，“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就胡说，这和那些逼死她的三姑六婆有什么不同？”
　　蒋仲勋点了一下头：“抱歉，我收回刚才的话。”他诚恳的样子让肖烨的怒气一时没有发泄的方向，好像准备一拳拼命挥出的时候，对方已经退开了。
　　肖烨咽了一口气，看看对方说：“算了。”然后想重新坐下，可这时他听到蒋仲勋说：“因为你对教师这个职业很敏感，所以你才会用了我给你的那张机票。”
　　肖烨缓缓坐好，然后看着蒋仲勋：“蒋先生不要再追究我是为什么来的，你还是说明一下，那个房子里都有谁，在做什么？”肖烨说着，用手一指老房子。
　　蒋仲勋嘴角轻扯了一下，似乎笑了，又没什么笑意：“我无意探究肖警官的隐私，刚刚说到这些，只是因为希望您能体谅我妹妹谢姝的处境。”他顿了一下，又道，“以您过往的经历，我相信您能理解这一点。”
　　肖烨愣了一下，转头看了一眼院子里的老平房，然后他试探着问蒋仲勋：“严旭，是不是在里面？”
　　蒋仲勋微点了一下头：“谢姝也在。”
　　肖烨顿时从凳子上跳了起来，就要往房子那边跑，被蒋仲勋一把拉住：“不用担心，严旭已经再也伤害不了任何人了。”
　　“你们到底在干什么？”肖烨更急了，“为什么不直接报警？任何拘禁和私刑都是违法的！你要是真为了你妹妹好，就立刻让她出来！”

　　肖烨几次想甩开蒋仲勋，可他抓着肖烨的手臂，像生根了一样，肖烨拽了两次都没拽开。正当肖烨急得想动手东东时候，蒋仲勋对他说：“坐牢总比自杀好一些。”
　　肖烨僵住了，他看着蒋仲勋，愣了几秒，才重复了一句：“为什么不报警。。。。”只是这时，他的这句话，没有多少气力，似乎他只是惯性地在重复自己刚刚说过的话。
　　“你自己就是警察，可是你查到于玲真正的死因了吗？”蒋仲勋平静地看着肖烨，“到现在为止，她依然死于桃色丑闻。”蒋仲勋这句话没说完，就看到肖烨的眼睛都变红了。他要着牙，呼吸也变得沉重起来：“我警告你，不要对你不了解的事情发表见解！”
　　蒋仲勋的话好像引子，激起了肖烨的怒火。但是肖烨依然严守着自己职业的操守，他强忍住自己想朝蒋仲勋脸上挥出一拳的冲动，只是双手用力，掰开了蒋仲勋抓着他的手：“我到这里来，不是听你讨论陈年旧案的，那与你无关！别想着分散我的注意力，我不可能对目前的情况置之不理。”
　　“被害人受到的创伤及其严重，如果不能抒发心中的郁结，会危机生命，”蒋仲勋也没有再拉他，但是他仍然站在他面前，阻拦他进入老房子，“那么你会考虑给被害人一个机会吗？”
　　肖烨皱眉，冷脸：“什么机会？动用私刑吗？”
　　蒋仲勋没有回答，他只是淡淡地说：“如果当年她有类似的机会，说不定就不会跳楼。”这一次，或许是为了避免刺激到肖烨，蒋仲勋没有提于玲的名字。但即便如此，肖烨仍然被激怒了：“我说了，不要再提她！”他双手抓住蒋仲勋的衣领，把他拽了过来，恶狠狠地盯着他的眼睛，“你想用这个来激怒我？让我揍你一顿，然后你就可以找借口推卸责任了？”肖烨深呼吸了两次，然后松开了双手，把蒋仲勋推开。他冷笑着对蒋仲勋说：“别妄想了，非法绑架，拘禁和伤害他人，你和你妹妹都会坐牢的。”

　　蒋仲勋整理了一下被肖烨弄乱的衣服，依然是一副让肖烨看起来很讨厌的翩翩公子做派，一副玉树临风的架势：“肖警官误会了。严教授是我表弟谢乐安的钢琴老师，我们只是请他来这里给乐安进行赛前特训的。”蒋仲勋微笑着解释，“绑架拘禁？这谈何说起。”
　　“跑到山沟里练钢琴？”肖烨只觉得蒋仲勋找的理由极其荒诞。
　　“这就是肖警官对严教授不了解了。”蒋仲勋一脸耐心地解释，“严旭以前曾经和谢家姐弟是亲戚，他是他们的姑父。谢姝和谢乐安小的时候，钢琴的启蒙老师就是严旭，他为了教学，还专门买了一架钢琴运到这里。”

　　这个情况，肖烨确实不知道，他也有点惊讶。但他看了看蒋仲勋，他觉得这个姓蒋的絮絮叨叨这么多，就是在拖延时间。就算严旭和谢家姐弟不是陌生人，但这也不能说明，他们把人关在这里，不是为了一些违法的行为。否则，跑到这么偏僻的乡村，在一栋又破又老的房子里，难道真的是上钢琴课？这借口太烂了。
　　但是对于蒋仲勋来说，借口多烂不重要，重要的是有借口。

　　肖烨决定不再和蒋仲勋纠缠，干脆强行进去。他一把推开蒋仲勋，几步就冲到老房子的大门前，用手使劲地拉门。门当然是上锁的，肖烨一边拍门，一边大喊：“谢姝，是谢姝吧，我知道你在里面，把门打开！”
　　肖烨本来以为里面会对他沉默以对，没想到就在他拍门的时候，他听到门里面似乎也有人想开门，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始终没打开，只是一直有晃动门锁的声音。肖烨以为是谢姝在里面，就贴着门说：“谢姝，我是警官肖烨，我们见过的。我希望你能把门打开。不管发生了什么，请你相信我，我会尽我所能的帮助你！”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门一直没有被打开。而这时蒋仲勋也来到了肖烨身旁：“肖警官，你似乎一口就咬定我和谢姝是要对严旭动用私刑。”蒋仲勋轻轻敲了两下门，门里面突然就没有动静了，然后他看着肖烨，“那么你这么确定的理由是什么呢？”
　　肖烨看了一眼身边这个男人，他真诚地望着肖烨，似乎真的是在请教一个让他自己困惑的问题。
　　“你把我查得那么清楚，何必再绕弯子？这个问题，你我心知肚明，”肖烨冷冷地说，“但是你要知道，其情可悯的后面，是其罪难容。”肖烨又拍了两下门，喊了几句，可里面静悄悄地，好像刚才的动静是肖烨幻听了一样。
　　“你最好快点把门打开！”肖烨对蒋仲勋严厉地说。
　　但是蒋仲勋似乎完全不在乎，也看不出任何紧张地样子。肖烨看到他微微笑了一下，手伸到了大衣里面的口袋。这触发了肖烨的职业警惕性，他的右手悄悄摸到了自己的后腰。因为他现在是休假时间，警局配发的枪支没有带在身上，自己只在腰上别了一把匕首。肖烨担心蒋仲勋会不会对他突然出手？蒋家的恒隆集团是全国都数得上的巨无霸，肖烨曾经听到过一些传闻，据说虽然在财富排行榜上看不到蒋家的人，但实际上恒隆集团的触角无处不在，只是蒋家已经是几代富贵，早就学会了隐藏锋芒。这样的背景，哪怕这时候蒋仲勋从大衣里掏出一把手枪，肖烨都不会觉得奇怪。
　　但是蒋仲勋从大衣内袋里拿出的，是一个灰色的文件信封。

　　“肖警官，在你破门之前，我希望你先看看这份文件。”蒋仲勋把它递给肖烨。肖烨看着被拿到眼前的这份东西，狐疑地又看了看蒋仲勋，见他一直举着，肖烨迟疑了几秒钟，还是接了过来。
　　信封上写的是“XXX心理诊所”的名字。肖烨皱了皱眉，打开信封，从里面拿出几张折叠的纸。打开一看，居然是一份病历记录，病人的名字就是谢姝。当他看到上面的病历描述中提到“精神分裂，人格分裂，暴力倾向，失忆，梦游”等等一些描述时，他惊讶地抬头看了一眼蒋仲勋。蒋仲勋面无表情地等着肖烨看文件，肖烨又低头翻看病历，找到了下面几个医生的签名。其中一个姓周的精神科医生，肖烨听说过，因为这个人很有名，海外留学，医术过硬，和警局也有合作，曾经帮忙诊断过一些犯人的精神状态。肖烨知道这个病历应该是真的，这种东西没办法造假，因为很容易求证。这个周博士的学术地位和社会地位也很高，应该不会在这种影响他职业生涯的事情上作假，更何况还有其他医生的联合签名。
　　肖烨又看了一下主治医生的会诊意见，其中提到让帮助病人融合分裂人格，可以考虑刺激方案和舒缓方案，刺激方案有效的可能大，但效果如何不好保证，会又风险。舒缓方案见效缓慢，而且也有可能一直没有效果。

　　这时他听到蒋仲勋说：“肖警官，精神病人的行为是免责的，对吗？”
　　肖烨猛得抬头看向蒋仲勋，肖烨见到他嘴角有些上翘的弧度，但肖烨完全感觉不到笑意。他听见蒋仲勋清冷的声音说：“谢姝的检查是这个月刚做得，如果你有疑问，这样的病历报告，医院检查，我可以给你拿来很多，”蒋仲勋把文件从肖烨的手里拿了回来，轻巧地折叠放好，收回自己的大衣内袋，“毕竟，她已经病了将近十年了，”蒋仲勋这时的语气稍微加重了一些，不知道是不是肖烨的错觉，他总觉得蒋仲勋嘴角微笑的弧度加深了，“我很抱歉，她真的病得很重。”
　　虽然嘴里说着抱歉，但是肖烨确定，蒋仲勋的语气里没有一点这个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