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人设》鸻芜

32、对不起

　　医院那边每天都会发汤圆的住院情况，视频里那只原本胖乎乎的小猫变得骨瘦如柴，虚弱且乖巧的趴在垫子上，被病痛折磨到几乎睁不开眼。

　　江时熠会把视频看上十几遍，经常某一段时间就会对着手机发呆，饶是连平时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陆嘉言都察觉出了异样。

　　他谨慎又充满试探的一步一步移到他的身边，趁江时熠的注意力全在手机上，动作迅速的瞄了一眼屏幕。

　　“熠哥，你家那个小野猫生病了？”看到视频背景后他诧异的问道。

　　陆嘉言曾经在江时熠的手机里看见过几次汤圆，对这只小小一团的猫有点印象，但总是记不住名字，不是叫成馄饨就是叫成饺子，最后嫌麻烦，干脆就叫小野猫。

　　听到他的声音，江时熠摁灭了手机。

　　“猫传腹。”他似是漫不经心道，却下意识攥紧手。

　　旁边裴瞬写字的手顿了顿。

　　关于猫传腹就连陆嘉言这种不养猫的人都多多少少知道一点，意识到这个病的难治程度，他挠挠头，好半天憋出来句话：“熠哥，你别太难过，大不了等我去路边垃圾堆里再给你捡一只!”

　　江时熠就知道从他嘴里放不出什么好屁，拿起桌子上的本就朝他脸上扔过去，被后者轻松躲过。

　　“你去捡一个我看看。”他皱眉呛道。

　　陆嘉言捡起掉在地上的本子，满脸堆笑的放回原处，语气谄媚：“你先别急，等我放假肯定能给你捡几十个回来。”

　　江时熠连看都不想看他一眼，低头不再说话。直到上课，他的耳边才终于清净下来。

　　忽的，桌角被人用手指轻轻的敲了敲。

　　见他看过来，裴瞬把手伸到桌下只有彼此能看见的位置，张开手掌，上面明晃晃躺着一根绿色的棒棒糖。

　　“吃糖吗？”裴瞬问。

　　江时熠的第一反应是不想要的，但撞上对方明亮又真诚的眼睛，他竟然有一种被鬼迷心窍的感觉，片刻后还是接过了棒棒糖。

　　和上次的草莓棒棒糖是同一个系列的，江时熠刚撕开包装袋就闻到一股浓郁的青苹果香味，清新又香甜。

　　真看不出来，再买糖这方面，裴瞬还挺会挑的。

　　看他乖乖的吃着糖，裴瞬轻声道：“不开心的话，可以跟我说。”

　　“没什么不开心的。”江时熠含着糖，吐字不清道。

　　这个回答在裴瞬的意料之中，江时熠不想说，他自然也不会再问。只是见对方和平时截然不同的老实样子，他的心不免还是跟着一紧。

　　身后忽然传来东西掉在地上的声音，江时熠低头一看，刚才还挂在凳子上的书包此刻正在地上躺尸。

　　他弯下腰就要伸手去捡，在摸到书包的那一刻却顿住。

　　书包轻飘飘软绵绵的，江时熠拉开拉链，里面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

　　裴瞬的知识点本不见了。

　　他分明记得自己亲手放在了书包里，从付馨家离开以后一次都没打开过，教室里更不可能有人会动，所以只剩下两个可能。

　　要么是落在了寝室，要么就是被付馨拿走了。

　　联想起在宠物医院吴婶说的话，江时熠的心里隐隐有了个不好的推断。

　　这个推断一直坚持到晚自习下课，他找郑明德签了假条后打车回家，见到坐在客厅的付馨那一刻，得到了验证。

　　尽管内心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可当视线落到摆放在茶几上的知识点本时，江时熠还是不可避免的怔了一瞬。

　　付馨像是早就料到了他一定会回来，神色毫不意外。

　　空气一时间陷入了凝结，江时熠垂眼，走近准备拿走知识点本，在即将碰到的一瞬间，付馨突然开口问道：“这是小裴同学的吧。”

　　与其说是问，倒不如说是陈述。

　　虽然付馨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但她始终不愿相信，想听江时熠亲口承认。

　　江时熠淡淡的嗯了一声。

　　脸上的血色尽数褪去，付馨突然站起身，毫无征兆的拿起茶几上的杯子，然后狠狠摔在地上，顷刻间杯子四分五裂，玻璃碎片散落一地。

　　“所以你就真的是个同性恋!”

　　伪装了十几年的温柔面具被轰然击碎，露出原本破碎不堪的面目。

　　这一刻，她的模样和江时熠记忆中小时候刚把他从孤儿院接回来时付馨的模样重叠，看向他的目光都是一样的厌恶。

　　“我不知道。”

　　江时熠的嗓子干涩的厉害，他声音很轻，就像层白纸似的脆弱，仿佛一戳就破。

　　在他还没有弄清楚对这段感情的定义时就已经被付馨抓住了苗头，发了狠的攥在手中，试图捏碎。

　　不知道是不是被他的话刺激到，付馨情绪突然崩溃，她的眼睛猩红，里面盈满泪水，顺着脸庞一滴滴的往下落，砸在毛绒地毯上，形成一个小坑。

　　“我养了你这么多年，最后竟然养出来了一个同性恋!”她实在是难以接受，压着哭腔喊道：“你不嫌恶心我还嫌丢人!”

　　江时熠感觉胸口闷的厉害，他像是一条搁浅在岸边的鱼，费力的挣扎求生。

　　他开口想要解释，但脑袋里恍然出现了裴瞬的脸，以及无法言说的那股情愫，让他无论如何都否认不了付馨的话。

　　他是一个同性恋，被所有人厌烦唾弃的同性恋。

　　“我当初就不该把你从孤儿院接回来!就该由着你在里面自生自灭!”付馨激动道，甚至已经到了口不择言的地步，“因为你就是个□□犯的儿子!”

　　“……”

　　江时熠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只觉得视线模糊，眼前的淡黄色灯光模糊成一片，他的手指下意识蜷缩，指甲狠狠地嵌进肉里，但却感觉不到一丝痛意。

　　“你说……什么？”

　　付馨站不稳蹲在地上，双手抱着膝盖，压抑了许久的情绪终于再也绷不住，她捂住脸大声哭了起来。

　　“你以为我为什么要送你去孤儿院？就是因为我不想看见你!每次看见你……我都没能想起江旭那张丑恶的嘴脸，他把我拽进巷子……毁了我一辈子!”付馨哭道。

　　被侵犯那一年，她才二十岁。

　　那时候的付馨刚刚拿到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兴高采烈的往家走，因为时间太晚了，她抄了条近路，想要快点回家。却不曾想遇到了醉酒的江旭。

　　那天晚上在无人的巷子里她哭的声嘶力竭，卑微的求饶并没有换来一点江旭的善心，反而因此遭到了更残忍的对待。

　　付馨生在一个重男轻女的家庭里，父母都是思想落后的山里人，得知她的遭遇后不但没有给予一丝一毫的安慰，甚至还威胁她不能报警，在那个时代，女人没了清白，比没了命还严重。

　　更可悲的是没过多久，付馨检查出了怀孕。未婚先孕使她在村子里受尽了白眼和非议，一人一口唾沫淹的她喘不上气。

　　不止一次她都想过自杀，但都被拦了下来，一个月后，江旭找上了门。或许是得知付馨怀了孕的缘故，为了有个后，他出了五万的彩礼，买下了她。

　　婚后的付馨过的一点都不幸福，江旭每次喝醉酒都会打她，即便是腹中还怀着孩子，他也没有一点的心慈手软。

　　没过多久，付馨查出来了重度抑郁，她想打掉这个孩子。但出于母亲的本能，她下不去手。
　　可出于她自己，又无法接受。

　　于是从一出生起，江时熠就被送进了孤儿院。得知这件事的江旭把付馨打成半死送进了医院，逼她把孩子接回来，付馨不肯，身体刚好转了一点就再一次被揍进医院。

　　她把自己被家暴的证据一一收集起来，一直忍了五年，五年后终于凭借这些和江旭离了婚。

　　离婚后的她开始接受心理治疗，第六年，她做好心理准备，第一次去孤儿院，见到了江时熠。

　　小小的他性格孤僻，没有小朋友愿意和他玩。他就只能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和流浪猫做伴。

　　也是因为那次，付馨产生了母亲才有的心疼。

　　和江旭无关，江时熠只是一个不能自己选择父亲，一个无辜的孩子。

　　所以付馨把他接回了家，每天做着和普通母亲一样该做的事情，给他做早餐，洗衣服，教他念书识字。

　　可不仅她自己知道，就连只有六岁的江时熠都知道，这一切，都是付馨装出来的。

　　她对他没有母爱，只有愧疚。为了弥补孤儿院的那几年，而做出来的补偿。

　　那时候的江时熠一直都想不通，为什么妈妈会不爱自己的孩子。直到十八年后的今天，他终于弄清楚了原因。

　　因为是自己毁了付馨的一辈子。

　　她本来已经考上了大学，可以去过属于自己的人生，却被出现的江旭和自己给毁了。

　　就像林缘说的，他就是个灾星。

　　这些话源源不断的在耳边回响，就像是被一根无形的绳子束缚住，江时熠感觉身体里流淌的血液逐渐冰凉，心脏翻搅着痛。

　　半晌，他艰难开口，嗓子里一片腥甜：“对不起。”

　　回应他的只有断断续续的哭声。

　　意识逐渐混沌，江时熠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等再次睁开的时候，眼睛里已经布满红血丝，他拿起桌子上的知识点本，麻木的打开门走了出去。

　　江时熠脚步虚浮的走在马路上，任由扑面而来的冷风拍在脸上，彻骨的寒冷。

　　他在路边拦了辆出租车，想了一会，去了天桥。

　　夜晚的天空一片漆黑，看不见一点生的希望。

　　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的付馨神色有片刻的恍惚，随后一股巨大的慌乱席卷而来，她甚至都没有擦干眼泪，穿着拖鞋追了出去。

　　与此同时，江时熠坐在出租车里接到了宠物医院打来的电话。

　　“请问是汤圆的家长吗？很抱歉我们没能将它抢救过来，现在安顿在医院，您什么时候有空能来取走？或者是由我们代劳处理？”

　　“喂？您在听吗？喂？？”

　　……

　　付馨指着前面的出租车，脸上满是泪痕，不停的催促司机快一点。

　　她真的害怕了，她甚至无想想象，得知真相的江时熠会做出什么举动。

　　或许过了这么多年，她对江时熠，已经不只是愧疚了。

　　轰——

　　一声巨大的声响，震的地面都抖上一抖，江时熠身体僵硬，不可置信的缓慢回头。

　　只见后面不远处的十字路口，一辆大货车和出租车撞在一起。出租车被撞出十几米远，车身在地上翻转一周后逐渐燃起了熊熊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