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号风球》左右月

63、63.可怜的东西

　　拉瑞亚忌惮地看着卢斐，街对面当铺的霓虹灯牌把五颜六色、不断闪烁的光映在她脸上。卢斐把声音压得更低，说：“我知道你找过人帮忙查你弟弟的事情，那个死掉的演员，对不对？”
　　卢斐当然知道她在害怕什么，毕竟自己前世死前的一周，才把那张拍到甜姐的照片洗出两张，一张藏在自己公寓内，另一张交给了拉瑞亚，请她好好保管。结果才一周，自己就那么不明不白的死了，连尸体都没找到，在拉瑞亚的眼里，自己很有可能是因为追查这件事被灭口了。
　　“这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已经过去了，你想问什么，我也记不清了。”拉瑞亚摆摆手：“我还要做工，你回去吧。”
　　“你不想弄清楚你弟弟的下落吗？”卢斐有些诧异。
　　“我真的都不记得了。”拉瑞亚说完这句话，又嗫嚅着说：“都五年了，就这样吧。”
　　卢斐想起五年前她在亚辉哭哭啼啼说着弟弟失踪的样子，哭得好像找不到弟弟就过不下去了。卢斐那时候自己都一身麻烦事，想帮她也是看她实在惹人同情。五年过去了，这很正常，谁都要继续往前走，继续生活，再亲密的亲人、朋友，或者爱人，都不该绊住一个愿意继续生活的人。
　　他忽然想到了冯轸。这五年里，冯轸一直没有忘记自己，一直寻找自己的下落。他一定是没什么更好的办法了，才连藏身老旧大楼里主营捉奸的不入流侦探都试着去委托。
　　卢斐的心脏像被针尖轻轻扎了一下，传来微弱的刺痛。他大口喘了几口气，才驱逐掉胸口的酸胀。冯轸对他的好意太沉重了，他现在承担不起。
　　“我不找你麻烦，我只想跟你要那张照片。”卢斐说。拉瑞亚听见“照片”两个字，脸色变得更差了，手在发抖，畏畏缩缩地说：“什么照片，我不知道。”
　　“卢斐死前，把一张照片给了你，上面有个女人。”卢斐有些急了，凑得离拉瑞亚近了许多，拉瑞亚吓得连连后退，嘴里不停重复：“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你放过我，我不会乱说话的。”她说着说着，忽然转身跑进了小巷，卢斐追上去，可他对这条街上交错纵横的小路束手无策，找了几个路口都没看到拉瑞亚的身影。
　　拉瑞亚很有可能已经把照片销毁了。卢斐原本想拿到甜姐的照片，让陈敏贞帮忙寻人，如果他真的因为查出冯家在大陆南部做器官生意而死的话，他至少要知道自己是为什么被发现、又死在谁的手里。既然从冯轲这里追查不出什么，他想从甜姐这条线往上追溯。
　　他揉着隐隐作痛的额头，靠在一道卷帘门上喘息。他最近总觉得精力很差，又不停地回想起往事，沼泽一样的往事，又黑又深，不小心迈进去，要费很大的力气才能出来。他被寒意包围，手臂抱在胸前取暖。他试着想象冯轸忽然出现在道路尽头，他上辈子就经常这样，哪怕是幻想出来的冯轸也会让他好受一些。
　　但这个方面现在不起作用了，卢斐看着想象中的冯轸，看着他从一盏路灯走到另一盏路灯下，在屯门凌乱肮脏的街头，踩着一地的废纸和烟头向自己靠近，他却只想逃跑，他就像一个经常挨打的人，看见别人的拳脚条件发射地发怵。爱也好、同情也好，他太清楚从冯轸身上得到的一点点暖意后，需要他付出多少代价。冯轸需要他的话，他愿意作陪，陪吃饭、陪睡觉，他认清现实，他跟冯轸就是分不开，可他不会再需要冯轸。
　　卢斐的头更痛了，他想思考下一步要做什么，还有什么办法能找到甜姐，但他想到甜姐就不受控地想到卢国强，想到卢国强最后留给他的那些云吞，想到在警察局认卢国强惨不忍睹的遗体。
　　他恍恍惚惚地想，就算找到了凶手、报了仇又怎样呢？真奇怪，想重回人世复仇的亡灵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怎么偏偏是他这样一个不在乎的人回来了？他真的不恨谁，他死前只是觉得委屈和遗憾，再多也没有了。他在街上站了好久，然后顶着混沌的意识打了车回家，一进门连外套都没脱，直接从冰箱里找出烈酒，瓶口对嘴仰头喝下，把自己灌醉，把自己和所有混乱痛苦的思绪隔离开来。
　　只是卢斐醒来时，发现自己换了睡衣，躺在床上，身上盖着被子。门外有水声和瓷器碰撞声，他从床上起来，打开卧室门，开始冯轸正在摆弄他之前搬过来的咖啡机。
　　“昨晚陈敏贞给我打电话，说她联系不到你，我才……”冯轸皱皱眉，有些紧张地解释。
　　“没事。”卢斐边解上衣扣子边朝他走过去，他看见咖啡机旁边摆着一罐炼乳，笑着说：“你还是喜欢吃这个？不怕被人嫌弃掉档次？”
　　“你记得啊。”冯轸唇边有些笑意。
　　卢斐脱了上衣，用手指挖了炼乳，抹到冯轸嘴唇上，冷不丁亲上冯轸的嘴唇。冯轸僵硬地站着，卢斐抬眼看他，问他：“你不想？”
　　“我不是……你怎么突然……”
　　“这种事情还要提前计划吗？”卢斐看怪物一样看着冯轸，主动上了手。冯轸很舒服了，闷哼一声，双手忍不住伸进卢斐的上衣里，摸他越来越热的皮肤。他仅存的理智告诉他，他现在不想，不，不是不想，是不该。他不该跟卢斐带着这么多误会和不解做这种事，之前那次是他酒后失智。
　　他想跟卢斐干干净净、清清爽爽地爱。可卢斐不给他机会，他抬头，跟冯轸说：“去地毯上。”
　　冯轸的脑袋里有团火在烧，烧尽他最后的克制。他的手摸到卢斐腿上那个并不存在的伤疤时，忽然抽痛了一下。丹尼斯的身体跟卢斐很像，但瞒不过对卢斐身体了如指掌的冯轸，诸多细微的差别一下又一下刺着冯轸。冯轸死死抱住卢斐，紧到卢斐难受地挣扎了一下。
　　他跟卢斐面对面侧躺在地毯上，卢斐闭着眼，冯轸就亲他的眼皮，卢斐叫了一声，他们紧紧贴在一起，皮肤很快汗水浸得又湿又黏。卢斐转过身，趴了下来，清楚鲜明地感受到冯轸给予的、温暖的拥挤。
　　卢斐脑子里一半是层层叠叠的快感，可另一半却空空如也，也许里面灌满了海水。他想到海水，竟然真的嗅到一点咸味。他睁开眼，伸手摸了摸脸，是冯轸亲自己时蹭到自己脸上的眼泪。
　　他真可怜，自己也可怜，拉瑞亚可怜、凯可怜、冯轲可怜，这世界上谁都好可怜。
　　结束以后他们精疲力竭地躺在地毯上，冯轸攥着卢斐的手腕不放，卢斐从丢在一边的裤子口袋里摸出烟点着，递给冯轸。冯轸摇摇头，卢斐就自己咬在嘴里抽。
　　“你哭什么？”他抽了几口烟以后问冯轸。
　　“我哭了吗？”冯轸愣愣地反问，摸了摸自己的眼角，真的摸到一手湿漉漉。
　　“小斐，你不要走。”冯轸擦掉眼泪，闷声说。
　　“我不是就在这里吗？”卢斐看着天花板。
　　“我知道你讨厌我……”冯轸说着说着，觉得眼周又热起来，他用力眨了几下眼，把眼泪挤出去。
　　“你想多了。”卢斐翻了个身，说：“你要没满意我们再来？”
　　冯轸看着卢斐的眼睛，他从里面读不出什么情绪，只有白茫茫一片。
　　“我等下还有事。”冯轸说。
　　“好。”卢斐撑着地毯站起来，捡起睡衣披在身上，慢吞吞地朝浴室走。情欲过后的意志就像烈日下被海水冲刷过的岩石，瞬间就恢复到绝望的干燥中。他不想亏欠冯轸，也没什么其他好做的，只能这样来回报他，可怎么结束后他们一个比一个难过？
　　“对了。”他在浴室门口回头，对着正在搅拌咖啡的冯轸说：“我明天回一趟Z市。”
　　“你去干什么？”冯轸诧异道。
　　“我想找个人。”卢斐把甜姐的事情跟冯轸简单讲了一遍，“虽然她现在已经不在那里了，但我过去打听打听，说不定能知道点什么。”
　　他趁冯轸说要一起去之前说：“我让陈敏贞跟我一起去，她开车。”
　　“那注意安全，有事情马上联系我。冯轲和赵昱汶这边，我也抓紧查。”冯轸沉默了一会儿，喝了一大口咖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