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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62.相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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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瑞亚当然认不出现在寄居在丹尼斯身体里的卢斐,但卢斐还记得她。拉瑞亚是之前亚辉的工人,卢斐的办公室是她负责清扫的,一来二去,卢斐就眼熟了她。
有天下午卢斐回亚辉取一份合同文件时,正好遇到拉瑞亚在他办公室里清洁窗户。卢斐不太介意工人出现在自己面前,从抽屉拿了文件要走时,忽然被拉瑞亚叫住。
拉瑞亚操着生涩的广东话,紧张地问卢斐:“老板,我可以求你帮一个忙吗?”
卢斐摸摸下巴,挑挑眉:“好啊,你讲。”
“老板,我看电视上都说,你跟冯家人很熟的……”拉瑞亚抓着手里的抹布,低着头不安道。
那阵子冯轸新婚,冯轲又一直缠着他,卢斐听见冯字就头疼,但看拉瑞亚小心翼翼的样子,还是动了恻隐之心,问她:“你先说是什么事。”
“我有一个弟弟,他很乖的,他功课很好,我们都劝他继续念书,他不听,一定要跟来香港赚钱”
“嗯。”卢斐点点头,听得很认真。
拉瑞亚讲着讲着就哭出来:“他什么都不会,只能做苦力活,中介叫他去工地扛水泥包,他就去了。菲利普,那个中介叫菲利普,也是菲律宾人,四十多了,中介费要收三个月的工资,菲律宾人怎么能骗菲律宾人……”
“然后呢?你弟弟怎么了?”卢斐试图从她混乱的叙述中理清她想说的事。
“弟弟,对,弟弟……”拉瑞亚的抽泣变成嚎啕大哭,卢斐放下手里的合同文件,耐心地给她抽纸,等她情绪平复下来后,再问她:“你弟弟生病了,需要用钱?”
拉瑞亚摇头:“不是,凯很壮的,凯不会生病。凯不见了。”
“不见了?你联系不到他了?”
“已经半个月了,电话打不通,去他打工的地方,他的工友说他早就走了,凯很乖,不可能一句话都不说就跑掉……”
“你报警了吗?他是不是香港待不习惯,自己跑回菲律宾了?”卢斐说着,搬来椅子请拉瑞亚坐,拉瑞亚惶恐地推拒掉,说:“报警了,可是警察到现在还没给我回话。凯是乖孩子,要回菲律宾也会先告诉我的。”
卢斐摸着下巴,问她:“你刚刚问我是不是跟冯家很熟,是什么意思?”
“对,对,老板,凯失踪之前,在冯家的建筑公司做工。我去找他们公司的人,他们都不理我,老板,你是大明星,好有面子,能不能帮我打听打听,他们公司里有没有知道凯的下落?”
“凯……你有没有他的相片?”
拉瑞亚点头,擦擦手从口袋里拿出一部满是刮擦痕迹的诺基亚手机,按了几下,给卢斐看一张照片。照片是在太平山顶拍的,照片上一个少年身量的男孩正亲热地搂着拉瑞亚,夜晚光线不好,卢斐把手机拿近使劲看了几眼,也看不清楚他的脸。
“我想要这张照片,可以吗?”
“老板你……愿意帮忙?”拉瑞亚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想必之前已经被拒绝过很多次了。卢斐打开蓝牙,把这张照片传到自己的手机上,面对不断双手合十道谢的拉瑞亚有些头疼,
一开始答应下这件事时,卢斐没有想太多,他那阵子跟冯轲还没彻底闹掰,趁着去找冯轲时去了一趟凯曾经工作过的建筑公司,找到他们的工地主管,表明身份后直接问他凯的事。
工地主管笑了笑,说这些外劳都是做不长久的,累了就跑,找了其他门路也跑,经常有人忽然不见。
但卢斐发现,他给工地主管看凯的照片时,工地主管的表情分明有几秒钟的慌乱。他这时候心里起了疑,又因为答应了拉瑞亚,想负责把凯的下落弄清楚,思来想去,想了个新主意,找认识的造型师给自己做了个工地青年的造型,说是为了新电影体验生活。
他顶着工人造型,混进了凯工作过的工地,跟工人同吃同住好几天,才从他们口中打听到,工地上经常有年轻工人失踪。聊起这件事时,其他工友都觉得奇怪,他们干过其他的工地虽然也经常有人跑掉,但不至于像这里这么频繁。
卢斐直觉感到有些不对,但转念一想,如果能趁机抓到冯家什么负面新闻,比如压榨外劳之类的,说不定可以以此为筹码,彻底脱离冯轲。他干脆称病,推掉了一周的工作,专心来工地潜伏。卢斐在业内一向以敬业著称,难得缺席工作,加上那周拍摄计划里他的镜头不多,都是室内戏,可以后期补拍,挺轻易就要到了一周的假期。
蹲点一周后,他果然有了收获。他发现相同国籍的工人之间的交往会密切一些,有意亲近工地里为数不多的几个菲籍工人,白天一起做工,晚上跟着他们喝酒、下菲律宾餐馆。一起吃了几顿饭后,这些菲籍工人对他没那么戒备了,带着卢斐去KTV,教卢斐唱他们的流行歌,卢斐趁他们喝得半醉,问他们:“我之前认识一个叫做凯的工人,也是你们菲律宾人,好像就在海宁城的工地做。”
一提到凯,卢斐发现,他们的眼神很明显地变了。几个劳工迅速地互相对视一眼,卢斐知道他们对凯的事情,一定多少知道一点。时间不宽裕,卢斐没功夫留在工地慢慢劝说他们,干脆直接摊牌,告诉他们自己是受了凯的姐姐的委托,来打听她弟弟的失踪案的。
卢斐再三承诺不会透露消息来源和许下一人一万港币的报酬之后,有个叫尼克的年轻劳工犹犹豫豫地给卢斐看了一张照片,说是凯失踪前发给他的彩信里的。
卢斐拿过尼克的手机,尼克的手机屏幕比拉瑞亚的还模糊,照片本身也很暗,卢斐凑近看了半天,也只看见一个失焦的人影。
“我想要这张照片,可以吗?”卢斐问他。
尼克笑笑,摆了摆手,靠在沙发上眯起眼。卢斐把他拉到一边,说:“我再花一万,买你这张照片。”
尼克的棕色眼珠在深眼窝里闪了闪,说:“先去取钱。”
“好啊。”卢斐点头,穿上外套,带着尼克在KTV附近找提款机,走了好久的路,才在一幢老式写字楼底找到一台二十四小时营业的提款机,提款机上糊满各种□□和枪支广告。
卢斐摸出自己的银行卡,取了五万的现金,先给了尼克两万。
尼克看了他一会儿,又说:“一定不要让别人知道,这张照片是我给你的。”
“你放心。”卢斐拍着胸脯跟他保证,尼克这才哆哆嗦嗦地把手机给卢斐。卢斐把照片传到自己手机上,再还给尼克。
“我就不回去了,你把这些钱拿去分给他们。”卢斐说。
尼克又盯着他看,卢斐按了按脸上的假胡茬,被他看得不自在。尼克问他:“那你的那些衣服、碗筷……”
卢斐摆摆手:“你要就拿去吧,我不要了。”
尼克点点头,抓着手机转身离开了。卢斐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街角后,马上把一动就扑簌簌落灰的外套脱掉扔进垃圾桶,蒙着灰的皮肤也痒得不行。他拦了辆出租车先回家,痛痛快快洗了个澡,再把尼克给他的照片导入到电脑里。
透过电脑屏幕看这张照片,卢斐还是看不出个所以然,放大了看就是一堆深色色块。他舔舔嘴唇,最近在工地他是实打实跟着干活,很累了。他眼睛盯着屏幕,右手下意识拿起了手机,打开了和冯轸的短信往来界面。
界面很满,但全是卢斐单方面发送的消息。短信的内容无聊琐碎,无非是今天吃了什么、做了什么,在湾仔偶然遇见很喜欢的唱片店,片场有只山鸡闯进来……卢斐自己回看时都觉得没意思极了,却还是忍不住一条一条地编辑信息发送。
冯轸与同性的床照曝光后,他和庄可欣的婚礼还是顶着娱乐杂志上的嘲讽与港人的闲言碎语如期举行,庄可欣的婚纱和钻戒连同婚礼上所有极尽考究的细节成了媒体新的关注点。有人在北极旅行时偶遇前来度蜜月的冯轸夫妇,极夜与极光之下,他们凑得很近在说话,头发贴在一起,无比亲昵,好像下一秒就要吻上。
冯轸和庄可欣似乎在以北极为起点做环球旅行,三个月的时间里不停地有人在世界上各个角落偶遇他们,拍下他们热恋的切片,有普吉海滩上冯轸为庄可欣亲手凿椰子,珍宝餐厅里庄可欣喂冯轸食蟹钳,南欧海上摩托艇溅起的浪花打在他们身上……
卢斐摸着杂志照片上冯轸晒得发棕的身体,他太熟悉冯轸的身体了,磨蹭着光滑的纸面,也能想象到真实的触感。冯轸的皮肤紧绷绷的,因为紧张和激动而灼热,会起一层薄汗,摸起来有些滞手。
花边新闻上的风向跟着缓缓转向,之前的质疑和冷嘲热讽甚至都销声匿迹了。杂志报道里大赞冯轸宠妻,新婚恩爱,综艺节目提名港岛最佳人夫,冯轸赫然名列第一,同性权益组织呼吁拥有双性取向并不可耻。
传媒讯息的狂轰滥炸之下,卢斐哪怕想回避,也不得不在日常工作生活中看到这些冯轸新婚的细节,躲不掉了,他干脆自虐一样自己去搜集这些报纸杂志,翻来覆去地看。他越看越看不清楚,冯轸痴情望着庄可欣的眼神有几分真、几分假。
冯轸和庄可欣相爱相亲,卢斐就只是冯轸绯闻床照上被打马赛克的同性炮友,连姓名都不具,港媒还在源源不断地写卢斐跟冯轲的绯闻。这几个月,连社交场合上,他都很难见到冯轸了。
没有这些短信的话,卢斐觉得,自己跟冯轸之间最后一根弦就断了。
“这一周我都在做一件很特别的事情,你一定想不到是什么事情。”卢斐写好短信,发给冯轸,盯着手机屏幕看了一会儿,当然不会有回应。
他打开通讯录,找到做后期的熟人,想她应该比较熟悉图片处理软件,问她有没有办法把凯失踪前发给尼克的照片用软件处理得清晰一些。对方挺快就给了答复,说现在就帮忙处理,不过可能要久一些,让卢斐不用等,第二天凌晨应该可以弄好。
卢斐于是换了睡衣,躺上床,从药瓶里倒出两粒安眠药刚要吃下时,他给冯轸设的专属的短信铃声响起。他的心脏狂跳,拿手机的手有点发抖。
“不要再烦我了,真恶心,我对你的生活没有兴趣。”
一看到这行字,卢斐马上熄了屏,把手机扔了出去。手机掉在地毯上,闷闷地响了一声。他关掉所有灯,浑身发冷,把自己整个人罩在被子里,没一会儿又钻出来,跑到盥洗室痛苦地呕吐。
他觉得怕极了,他扶着浴缸边缘坐下,恍惚间记不清自己的身份了,他是卢斐,是傍金主上位的无耻小人,是坠入海中生死不明的《轻浮》主角,是穿着冥婚喜服躺在棺材里的陈川,是不要脸对着已婚的冯轸死缠烂打的骚扰犯。
真恶心,真恶心,真恶心。他摸着冰冷的浴缸壁,喃喃自语道。他不想这样的,要是能做到,他也想和冯轸从此井水不犯河水,撇清关系,可是不行,他一想到冯轸这时候可能正在和别人亲热就心如刀绞,他太孤单了。他不舍得,更不甘心,他要冯轸,他比过去任何一刻都需要冯轸,他独自扛着那些痛苦的瞬间好久了,他马上要扛不住了,哪怕冯轸愿意伸出一根手指帮帮他,他也愿意。
有关于冯轸的念头像烈火,在他脑海里熊熊燃烧,只要冯轸愿意重新接受他,卢斐什么都愿意做,最好冯轸把他关起来,关在上锁的房间里,把他捆起来,把卢斐变成他一个人的专有物品。
卢斐被这些凌乱的念头折磨着,一会儿流眼泪,一会儿出冷汗,被讯息提示音惊醒时,窗外的天已经蒙蒙亮了。他用力拧着自己的手臂内侧,放了一浴缸冷水后躺了进去,这下神志才清楚一些,他裹着湿淋淋的浴巾,点开了朋友处理过的照片。
提高了亮度和清晰度后,照片上深色人影的五官也显了出来。被拍到的是个女人,剪着利索的短发,占据图片的右上角。卢斐看了她好一会儿,觉得非常眼熟,但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她。同行?记者?茶餐厅老板娘?都不是,卢斐继续想,往前追溯自己的记忆,抽着烟又喝咖啡提神。
想起照片上女人的身份的瞬间,卢斐僵了僵。是甜姐,他和卢国强过去想卖器官换钱时,遇到的那个器官贩子甜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