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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32.器官 ...

  •   回到房间后,卢国强径直穿上外套,愧疚地对卢斐说:“对不起,阿爸临时要工作,这些菜你能吃多少就吃多少,这几天有空多去看你妈妈,她要是醒了就马上打电话告诉我。”

      卢国强的动作和话语一气呵成,卢斐没来得及把他还没说的下半句话说出来,卢国强就关上门离开了,下楼的脚步声仓皇。

      卢斐心里浮现一个不祥的念头。在年夜饭上先离席的人,是不是就没有缘分和自己过完新的一年?

      他摇摇头,把这个令人不安的念头驱逐他的脑海。

      “阿爸,我昨天看到一个很像阿飞的人。”卢斐对着空气把话说完,好不容易激起的食欲又消失了,他把茉莉抱到怀里,细心的剔蟹肉给它吃。

      他眼角的余光瞥见墙角放的一小挂鞭炮,和一袋小孩喜欢的电光花。

      大概是因为城中村的人少了,温度也比平时低一些,卢斐拎着鞭炮走到室外,呼出的气成了白烟,裸露在外的脸颊和手马上冻得麻木又僵硬。

      卢斐这时才发现,过了快三年一个人的生活,他还是没能习惯自己一个人。这一刻他无比希望身边站着另外一个人,这个人会把新抽出来的电光花对准自己手上放了一半的电光花四溅的火花,点燃他手中的,像以前他们一家人无数次做的那样。

      放鞭炮的时候,阿飞也会来,他们那时候还刻意维持着距离,只有在放电光花时,卢斐才敢装作不经意去借他的火。电光花一根接一根的续着,被火光照着的人,好像永远不会分离。

      卢斐不停放着手上的电光花,地上冒出一小堆燃烧过的残骸,没有人会出现,连杨乐津也在今天回了中部城市的老家。他想到那个童话故事,卖火柴的小女孩。

      他也有太多太多,似乎根本不可能实现的愿望。

      再见到卢国强,是在卢斐自己都意想不到的地方。

      A哥和工厂那边都在放春节假期,卢斐没什么事可做,每天医院和家里两点一线,有天晚上把积蓄清点了一下,才意识到他这半年的辛苦,只够维持日常开支,放在医院里,几天就烧完了。

      他不敢深想卢国强靠什么方法赚到这么多钱,被年节气氛掩盖的生存危机重现。没犹豫太久,他换了衣服出门。

      不久之前,卢斐打了江胖子给他的那个电话,对方很谨慎,给了他一个地址,正好就在深圳。

      卢斐原本还犹疑不定,看到这个地址离自己这么近后,有一瞬间觉得好像是命运的安排。变卖自己有很多种方式,既然接受不了第一种,卢斐愿意躺上手术台,让医生剖开自己的胸腹,取出他身体里的一部分来换钱。

      如果自己还欠着这个世界什么东西的话,这样子够不够了?卢斐走在路上,幻想着这样的场景,竟然有种发泄的快感。

      目的地是一间饭店,开在临街的铺面里,白天也亮着惨白的灯。卢斐撩开油渍渍的门帘,刚跨进半个身体,围在茶桌边打牌的中年男女集体抬头看向卢斐。

      “我、我要点肝腰合炒。”卢斐不大流利地说。

      “我们不做这个。”有个男声应答道。

      “我自己带了,能不能请你们加工一下?”卢斐捏紧揣在口袋里的烟盒,觉得浑身难受。

      打牌的几个人相互对视一眼,一个体态壮硕的女人起身,走到柜台后一扇铁门边,说:“进来说。”

      地板上的旧油渍粘鞋底,铁门后的房间没有窗户,也没开灯,暗的看不清对面人的脸。卢斐刚一进去,那个女人就不客气地在他全身上下摸索了几遍,把他口袋里的杂物都掏出来放到外面,接着又拿了个电子仪器在身上扫来扫去。

      检测的时候,卢斐碰到她的手臂,她的手臂硬邦邦的,全是肌肉。

      和这个女人独处时,卢斐有种说不出的恐慌。这种恐慌不全是因为对方是器官贩子,他清楚这和被讨债的人骚扰时那种害怕不一样,面对这个女人时,他觉得脚下发虚,仿佛踩的不是坚实的地板,而是一团浓稠的黑雾,里面混沌一片,又彻底虚无。

      确认无误后,女人坐了下来,说:“叫我甜姐就好。谁介绍你过来的?”

      “江、江胖子。”卢斐想让自己显得有底气一些,说话却控制不住地卡顿。

      “几岁啊?看你年纪不大,这么缺钱?”

      “十六,家里有事急用钱。”卢斐指甲狠掐手心,几乎要掐出血来。

      “等下没事吧?去做个体检。”她伸手戳了戳卢斐,口气不容抗拒。

      黑暗里,卢斐嗅到她身上有股特殊的味道,说不上是香还是臭,难以形容。

      卢斐低声“嗯”了一声,甜姐就推开铁门,对着外面大喊道:“来两个人跟我去送货!”

      麻将桌旁两个男人起身,拉开抽屉从里面拿了一包装在黑色塑料袋里的东西,走到铁门里,冷不丁扣住卢斐的肩膀,扯着卢斐的手臂,把他的手在背后铐住。

      “你们干什么?”卢斐下意识地挣扎,想要摆脱身后的束缚。

      “别害怕,小弟弟,我们这行不见光,有些东西不能让你看见,不过你放心,你卖什么,我们就收什么,钱货交易,不会对你动其他的心思的。”甜姐一边说着,一边给他戴上一只黑布头套。

      头套遮光效果很好,卢斐好不容易适应了小房间内昏暗的光线,能看见一点人和物的轮廓后,就再次堕入彻底的黑暗。

      有人从背后推着他,从一个更窄更小的门里通过,卢斐的头和门框擦过,差点撞上去。失去了视觉以后,其他的感官也都失去往日的平衡,走路磕磕绊绊,听觉和嗅觉变得异常敏锐。他被送到像是货车的车厢里,甜姐按着他坐在一张小板凳上,自己也在他旁边坐下。

      “啪嗒”一声,是甜姐按下打火机,点了个烟。嗅到烟味后,卢斐疯狂跳动的心脏稍微冷静了一下,但烟味盖不住甜姐身上的怪味,那股味道就像一双手一样,透过香烟的烟雾,往卢斐身上狠狠地抓挠。

      “要走多久?”卢斐大着胆子发问。

      “小弟弟,我是看你比较乖,没堵你的嘴,你不要让我失望。”甜姐不紧不慢地说。

      她的声音也让卢斐头皮发麻,跟甜姐独处,把人身安危交给她,让卢斐萌生了强烈的退意。现在提出后悔,应该还来得及。

      可他刚刚打算开口,脑海里又浮现医院缴费处打印机连续不断吐出来的账单,和护士小姐给他的那一抹曙光。妈妈有可能快要醒来了,再撑一下,不要放弃。

      车厢里的时间流速似乎比外面慢,卢斐觉得货车似乎往前开了一天一夜才停下。被扶着下车,站在地面上时,卢斐闻到一股专属于地下室的潮气,接着是拉开卷帘门的声音。他继续被推着往前走,熟悉的消毒水味扑鼻而来。

      甜姐摘下卢斐的头套和面具,这里灯火通明,乍然见光,卢斐的双眼一阵刺痛,手腕也麻木的仿佛不再属于自己。

      等眼前的视域恢复正常,卢斐发现自己正走在一条长长的走廊上,走廊两侧全是房间,这里大概是间私人诊所,开在地下室里,想必做的不是普通病人的生意。

      路过一扇虚掩着的门时,卢斐听见里面露出来的谈话声。

      “手术在下个月,留给你一个月的时间,把签证和其他文书办好,你在这里签字,签字后定金就会打到你的卡上。”

      “要按手印吗?”

      这个询问对方是否要按手印的声音让卢斐很熟悉,他一边走,一边回想在哪里听见过这个声音,走出十几步后,他终于想起了答案,惊得脚步紊乱,一下子摔在地上。

      带他的人伸手去扶他,卢斐挣开对方的手,靠着墙勉强起身,惶急地想要回到刚刚听见那段对话的地方,可心急之下完全辨不清方向,在原地无助地转了一圈,往前走了几步又不自信地回头。

      “你想干什么?”甜姐按住卢斐的肩,声音低沉。

      “我,我想找人。”卢斐编不出谎,坦诚道。

      刚刚那个房间里的人是卢国强。

      朝夕相处这么多年,卢斐对卢国强的声音太熟悉,反而没能在第一时间辨认出来。

      卢国强不知道从哪个渠道,也联系上了这些器官贩子,而且听刚刚那段对话,卢国强比自己来得要更早,似乎已经通过了体检的阶段。

      “我再警告你一次,不要捣乱,我不会因为你是小孩子对你宽容太多的。”甜姐的声音越来越低,充满着威胁。

      “我没有骗你,我听见我爸爸的声音了,你让我去找他,我有事要跟他说。”

      卢斐一边说,一边身上迸发出莫名的力气,挣脱甜姐手下的束缚,往前跑了几步。很快他就听到他身后不远处传来电流声,一股针扎般的痛意从后腰处袭来,酥麻感瞬间席卷全身,卢斐彻底失去对身体的控制,先是双腿一软,跪倒在地,接着整个人都摔在地上,头重重磕在诊所光滑的瓷砖上,那股尖锐的酥麻感似乎还在身体里游走,经久不退。

      周围传来纷乱的脚步声,甜姐带着她身上的气味靠近,托着卢斐的腋下,将卢斐朝着一个方向拽,卢斐的心沉到了底,不知道甜姐会怎样惩罚自己,更牵挂不远处的卢国强。

      “站住,放开他!”卢国强的声音像刻意安排的剧情节点一样及时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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