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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33.喜相逢 ...

  •   卢斐的眼睛聚焦困难,盯着眼前的人看了好一会儿,才把这一把模糊的五官组合成卢国强。
      “阿爸……你为什么在这里?”他虚弱地问。
      “这应该我来问你。”卢国强皱着眉头,眼神闪过短暂的怒意,又迅速被平常那种麻木覆盖。他抱着卢斐,对面前的甜姐说:“我已经签了合同,你们放我儿子走。”
      甜姐耸耸肩:“是他自愿来的,你说的好像是我们在胁迫你儿子做事。”
      “是我家细仔不懂事,做事不过脑子。”卢国强的身体下意识护在卢斐面前,替他辩解道。
      这种紧张的时刻,卢斐却出神了。他已经很久没有靠爸爸这么近了,直到现在他才发现,他已经长得比卢国强要高一些了。童年里形成的卢国强高大的固有印象在这一瞬间崩塌下来。
      卢斐看过那么多故事,清楚知道长辈一直在走向衰老的道理,可切身处在这种情感中,又是另一种感受。
      甜姐牙尖嘴利,今天麻将输了钱,心情也糟糕,不管卢国强如何说软话,她的口风还是越来越紧,似乎今天不做成卢斐这单生意不罢休。
      卢斐盯着卢国强勉强挺直的后颈看了好一会儿,拨开卢国强护着自己的手,往前走了两步。
      “我跟你做的交易,我会做到底。但我阿爸年纪很大了,身体不是很好,你们跟他做交易不划算,要收器官,收我的就行。”卢斐竭力作出一副不卑不亢的谈判姿态,但他嘴角的抽搐逃不过甜姐的眼。
      甜姐嗤笑一声:“你拿什么东西和我谈?你们的家事和我无关,我今天只是想做成你这单生意。来之前我应该告诉过你很多次,不能后悔了。如果人人都像你一样,临到这一步又后悔,我这买卖不是成了乡下收猪肉的?”
      卢国强对卢斐摇摇头:“这是我们大人的事情,你交给阿爸就好。”
      还不容卢斐回答,卢国强在甜姐面前“扑通”跪下,往地上用力磕了个头。他用了全部的力气来磕这个头,响声巨大,震的卢斐心慌。
      他不顾卢斐在身后拉他的手,着魔了一样对着甜姐连连磕头,医院地上的米白瓷砖被他磕的嗡嗡响,很快就蒙上一层薄薄的血迹。
      “阿爸,你快点起来,你别这样……”卢斐无力地劝说着。
      卢国强抬起鲜血淋漓的额头,在周围的纷纷议论声中对甜姐说:“求求你可怜可怜我们父子,我老婆出了车祸,一直住院,肇事司机找不到,我们家里能卖的都卖了,求你不要再为难我们了,放我儿子回家,求求你了。”
      卢国强这一套说辞流利,跪地恳求之前也没有丝毫迟疑,不知道过去几个月里,他这样求人过多少次,才能从原来那个知足常乐的面档小老板,成了当下这个一丝尊严也不给自己留的样子。
      甜姐冷眼看着卢国强,等卢国强不再说出什么新台词,不断喃喃着“求求你了”时,才嗤笑一声,说:“说完了?”
      她伸手挨个指过围观的人,继续嘲讽道:“要比谁更惨的话,你比不过这里其他人的。”
      卢国强表情空洞,似乎根本没理解甜姐的话,口中还在机械化地不断重复刚刚的话。
      甜姐说的没错,沦落到来这里卖器官的人,只会一个比一个更苦,周围人看他们父子的眼神,也不带任何同情。冷漠又充斥着鄙夷的氛围像高压强气体一样积压着卢斐的身体,他看着这一切,呼吸困难。
      这半年里上天完全不讲道理,不断地把他抛进他无法理解也无法解脱的地方,可这些经历也不能让他的内心变得更加粗粝,每一次经历这种事情,痛苦和耻辱还是一样的尖锐、鲜明。
      卢斐盯着甜姐的眼睛,与她对视:“你想办法解除我爸爸的合同,我什么条件都可以接受。”
      他顿了顿,吸了一口气接着说:“只要不要我的命,我什么都能接受。”
      话说出口,卢斐才发觉自己原来还有这么强烈的求生欲。他忐忑地看着甜姐,身材消瘦,看上去没有丝毫抵抗的力量,像个螳臂挡车的笑话。
      但甜姐看着面前瘦削又阴柔的少年,察觉到这种无助不过是表象,卢斐的状态和来这里的很多人,包括他自己的父亲,都很不一样。这里大部分人都是一团死气沉沉的灰烬,他们这行人就是从这些活死人身上挖走最后一点价值。
      而卢斐的灰烬,只是火苗上覆盖着的一点浮灰,看上去暗淡无光,底下的火星却源源不绝。这些火星的存在,卢斐或许自己都意识不到。
      甜姐伸手带着微压按在卢斐胸口上,从心脏出发,在他的躯干上游走。
      “你身上还有什么有用?心,肝,肾,肺,都舍得卖掉吗?”
      “只要留一条命给我就够了。”卢斐后仰,想躲开甜姐的手。
      甜姐的手停在卢斐白净修长的脖颈上,薄薄的皮肤之下血管和气管生机勃勃地颤动。继续往上走,她扳住了卢斐的下巴。
      “你也知道自己长得很好看,是不是?”
      卢斐盯着她手指上藤蔓一样缠绕的文身,那种奇异的恐惧感又出现了,比起一开始还多了一层茫然感,仿佛在一个无人也没有边界的荒原上漫游。
      如果死亡有感觉的话,或许就是这样的,卢斐心里浮现这个莫名其妙的念头。他听懂甜姐话里的暗示,江胖子也说过,把人当东西卖的话,其实也只有皮肉和内脏可卖。
      这一次大概真的要跨出那一步了。
      卢斐即将点头同意的时候,聒噪的电话铃声猝不及防地响起。是卢国强的手机,卢斐知道他的铃声。
      跪在地上喃喃自语,看上去意识有些模糊的卢国强像被铃声唤醒一样,身体陡然一颤,哆哆嗦嗦地把手伸进衣领里,一顿摸索之后拿出了正在响铃的手机。
      这里是不允许带通讯工具进入的,卢国强大概是把手机藏在哪个隐蔽的口袋里,逃过了门卫的搜查。
      卢国强接起了电话。刚把电话放在耳边不到半分钟,卢国强便神色剧变,原先僵硬的面具碎裂,对着卢斐咧开嘴,哪怕仍然身处险境,还满脸喜色。
      “阿莲,阿莲醒了!”
      还没等卢斐反应过来,卢国强身上迸出巨大的力量,武打片一样动作利索地抽出旁边保安腰间的电棍,按亮开关举在胸前开道,电棍发出低哑的“滋滋”声。
      “让我过去,快点,我要去看我老婆!”卢国强拉上卢斐,对面前挡住他去路保安喊道。他的声音因为激动变得尖细。
      卢斐瞥见有个混在人群中的保安举着电棍要从卢国强身后偷袭,连忙伸出脚绊住他,保安摔在围观的人群中,趁着人群把他们父子和甜姐隔开时,卢斐和卢国强拼命的往前跑。
      然而逃脱这里的难度比他们想象的要大,这里毕竟走的是黑路,安保众多,而且都是经验丰富的打手,他们两个人面对安保毫无胜算。沿着走廊往前跑了没多久,几个身材壮硕的黑衣人就不知道从哪里冲出来,将他们的去路堵得严严实实,举着电棍包围住他们。
      还好对方没有配枪,卢斐在心里松了口气,左右扫视环境时,看见右前方有个类似电闸的装置。
      这种时候只能靠赌了,赌老天爷保佑他们父子能顺利见到醒来的郑莲香,他们这半年牺牲了所有,只为让郑莲香活下来,怎么能在最后一步出差错?
      他凑到卢国强耳后,低声对他说:“阿爸,你右手边有电闸,砸了它试试看。”
      卢国强看了一眼手中的电棍,又迅速地看向电闸。他反应极快,在保安动手前将闪着电火花的电棍朝电闸方向用力一掷。
      一声巨响过后,整个医院都暗了下来,焦味混着浓烟一起填满整个走廊,电闸还在往外喷着火星。
      忽如其来的断电让医院陷入混乱,地下室没有窗户能采光,也没有应急灯,所有人在黑暗中摸着黑走。卢斐和卢国强拉着手,靠着墙走,心跳如擂鼓。
      一定要在灯亮前找到出口,面对实力悬殊的对手,黑暗中逃离这里是他们唯一的机会。
      走得掉的,今天郑莲香醒了,是他们父子的好日子,今年遇到这样的大劫,一切是时候时来运转,随着郑莲香的苏醒而恢复正常了。
      摸着黑才走了一百多步,卢国强果然摸到一个厚重的铁门。他屏着呼吸,继续摸索着开关想要开门。
      这扇门设计特殊,卢国强不得法,心急如焚时,门外忽然传来脚步声。
      “躲起来!有人开门进来了!”卢斐低声提醒卢国强。
      他们刚在柜子里躲好,一伙拿着手电,腰间别枪的人就冲了进来,往医院里面走。等他们走远了,卢斐和卢国强压着脚步从藏身之处出来,再试着去开门。
      大概是因为来增援的人打开了什么特殊的锁,这次卢国强轻地打开了门。地下车库带着霉味的潮湿空气涌来,卢斐连忙跟上他,终于离开了这间地下医院。
      接下来的一切都顺利的不可思议,真的像是如有神助。莽莽撞撞离开了地下室,在人迹罕至的小路重见天日时,一辆空出租车慢悠悠从外面的大路上经过。
      “去第一医院,快点,能多快就开多快!”一坐上车,卢国强就对司机喊道。
      出租车司机从后视镜打量了形容狼狈的卢国强和卢斐一眼,警惕道:“犯事了?”
      “我老婆,我老婆车祸昏迷了半年,刚刚醒了!”卢国强激动地语无伦次。
      出租车司机这才一脚踩下油门,衷心道:“那是大好事,恭喜恭喜啊。”
      “同喜同喜!”卢国强脸上笑容璀璨,车里放着吉祥如意的贺岁金曲,冬阳带着暖意照在车里的每个人身上。
      卢斐当然也很高兴,这半年来他们的苦不是白吃的,总算有了一个好结果。
      只是高兴之下,和甜姐接触留下的不适感隐隐作痛,除此之外,他还有莫名的不安。这样的好日子,他不该这样的,卢斐努力驱散心底小小的阴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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