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字路口》镜中水华

30、玉镜

　　玉球似月光，镜屏映剑影。
　　……
　　“好了！果果，你看看怎么样？”
　　一听到身后的人觉得可以后，施春果便急乎乎地跑到水边照了照。在寻常扎起的包子头上，色泽红艳的石榴花齐整整的镶嵌其中。
　　“噢！好棒啊！难怪你问我有没有多余的发圈之类的。”施春果顿时两眼放光，她从口袋里拿出一朵石榴花，转身看向制造这个发圈的主人。
　　“是吧！没想到真的可以做成永生花的效果！”邱瑾华顺势坐到她的右手边，往日散着一头长发的她，此时也用发圈低低扎起一段发尾，与施春果不同的是，她发圈上的石榴花竟是白色的。
　　“以后花店里的永生花不用预订，自己就能现做了，正好！”就在说话间，施春果的手中也变出一个开口的石榴。
　　“是啊，还能做做发卡之类的。”只一睁眼的工夫，邱瑾华也顺手接过施春果掰给她的一大半石榴，就这样咀嚼起来，“果果，我想你也能做出差不多效果的东西吧，比如果干之类的……”
　　“不止呢！花儿，我可是还会做其他东西，你瞧……”
　　“诶？二位怎么在这里？”
　　“哦，是三叶啊！没什么，今天的花朵已经采完了，我们两个就来湖边溜达溜达。”
　　“三叶，有什么急事吗？”
　　“没什么？路过时看到你们在这里，就来打个招呼。我还要去樱落阁找两位先生，先走了。”
　　“别急着走啊！三叶，这个送给你。”
　　“什么？”不待三叶反应，早已绕到她身后的施春果捂住了她的双眼，邱瑾华也趁势抓过她的手腕。
　　“好了！”松开手后，三叶朝手腕处看去，是一双特别的贝壳手串。这手串虽然看上去十分质朴，白如妆粉的贝壳也是再寻常不过的饰品，但穿插其间的“红色玛瑙”，以及围绕中间的石榴花还是抓住了她的眼球。
　　“喜欢吗？”
　　“好漂亮啊……”三叶轻轻抚摸着那朵镶着白边的石榴花，感觉这朵花的质地比鲜花坚硬许多，“谢谢。”
　　“喜欢就好，这两朵可是我特地挑的哦。”邱瑾华点点头。
　　“你可要一直带着，不然我们可是会伤心的！”看着三叶欣喜的模样，施春果更加高兴了。
　　“放心吧！这么好看的手串，我怎么舍得摘下来呢？”三叶笑了笑。“好了，晚上见！”
　　“嗯，晚上见！”
　　待三叶走远后，施春果和邱瑾华围着湖边散步。两人并没有多话，只是神情复杂地看着北风吹起的波澜湖面。
　　“那孩子……刚刚说谎了。”邱瑾华面色凝重地看着沉寂的间山湖。
　　“嗯。不过三叶和日暮老板应该都没有恶意。”施春果点点头，平日挂着笑容的她也不由得面露悲伤。
　　“是啊，真正的恶意，都被这片湖水之下的骸骨埋藏起来了。”
　　邱瑾华叹了口气，她又向湖边走进了一步，似乎要将底部的光景看透。然而，游荡的水草和传来的呜咽声，都告诉她这些都是徒劳。
　　“果果，你知道吗？石榴花，也有别名……就是‘丹若’。”
　　“知道啊……”施春果停下脚步，她心烦意乱地踢出脚边一颗微小的石子，看着它在湖面泛起的波澜越来越小，直至走向寂静。
　　“榴花妖和丹若女神，本就是同一个人啊……”

　　“果然如此……”殷益岑将脚下一株车前草铲起，抛入身旁的筐中。对此早有些许预感的她，如今总算是将这些模糊的点解开了不少。
　　“不是吧，姐？你又早有预感了？”离她几步之遥的弟弟却悠哉地躺在躺在树荫下，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中的一株狗尾草。
　　“你仔细想想，几天下来，光是村内上下对几十年前传说模棱两可的描述，就早应该注意到这事情会有这种走向……”
　　“还真没注意到。我可没你想得那么细致。”说罢，殷益淳打了个哈欠，偶尔侧头看向视野处颠倒的羊群，虽说刚刚在草坪上睡了一小会，但他感觉脑袋还是昏昏沉沉的。
　　毕竟，昨天他们六个熬了大夜，等到其他人起床后又撑着告知了来龙去脉。其他人倒是因为活计都在村内，能再休息一会，但放羊得一早就出发。好在殷益岑有些药材想上山采集，能够代替其中一个一起放羊。
　　想到这里，殷益淳叹了口气。本来他还很高兴亲姐能顶班，谁想到她顶的是艾铁声的班……
　　——老姐也真是的，那家伙一看就精神饱满的，没精打采的分明是他才对……
　　“怎么？和我一起你还不乐意了？”
　　“哎呀，没有的事！”感受到那道有些怨怼的视线后，殷益淳拍了拍脸颊，假意让自己的神智清醒些，“姐，和你在一块办事，我可太放心了！”
　　“行了行了，真要怪你的话也不会让你休息了。你继续躺那吧。”说罢，向前走了几步的殷益岑又俯下身来，干脆利落地将几株马齿苋一并铲起，麻利地将它们掷入筐中。
　　“话说回来，姐，今天怎么想起上山采药了？是旅舍和药店的那些药材不够用吗？”兴许是玩腻了，殷益淳将手中的草随意抛出，百无聊赖地仰头看着头顶的树枝。
　　“不是，只是想试试能不能用自己的能力探测药材，而且有些药材还是野外的效果更好一点。”
　　——都进系统了，这个想法怎么可能和现实中一样啊！
　　“没那么简单，小九。你闻闻看就知道了。”说罢，殷益岑走向殷益淳，向他伸出两个拳头。殷益淳坐正后，嗅了嗅已被炮制的车前草，发觉右手处的香气似乎更加厚重些。
　　“还真是……”殷益淳拿起那株刚刚经过殷益岑炮制的车前草，感到有些稀奇。
　　“明白了吧！那两种药剂在无形中放大了五感，能够使我们对特定物品的感知更加敏锐。我现在不用眼睛看，就能直接通过气味分清每株药材的品种、形体甚至品质。”
　　“好厉害！你这招倒是启发我了，回头我也去试试。”正当殷益岑有些小得意时，她注意到弟弟已将目光投向羊群的脚下，“不过，那样的话，姐，像羊宝、左盘龙、夜明砂那种的你也能……”
　　话音未落，一个巴掌意料之中地向他脑门拍来，将殷益淳刚刚立起的视野再度颠倒。
　　“目前好像只能限定在植物，所以这个我就暂时做不到了。”殷益岑状似遗憾地摆摆手。
　　“啊？真遗憾，我还指望老姐有一天能捕鱼打猎来着，有点可惜……”殷益淳摇了摇头，又躺了下来，
　　“是啊，看来最多只能挖挖野菜了。挖了半天，我也累了。”说完，殷益岑也顺势在旁边坐下，将筐内的水壶取出后喝了几口水。或许是都累了，两姐弟一个注视着远处的河流，好像又陷入了沉思，一个又闭上了双眼，似乎是困意又追了过来，一时无话。
　　“喂，小九……”没过多久，率先打破了沉默的还是殷益岑。
　　“嗯？怎么了？”似是刚睡着却又被唤醒，殷益淳的声音听上去有些迷糊。
　　“我还在想，你说为什么到了最后丹若和柳生悠斗能定下那种约定呢？”
　　“姐，你不是已经想到了？还来问我？”殷益淳笑了笑，但他并没有什么动作。他知道通常自己这位亲姐主动问出这样的问题时，即便让其他人回答，她多半也有了答案。
　　“是啊。但是我还是想先听听你怎么看的，毕竟很多时候我们两个想到的点都不太一样。”
　　“唉，那先说说我的看法。”殷益淳顿了顿，他依旧没有起身，只是稍稍清了清嗓子，“姐，这不过是一场失败的复仇。你想想，丹若还魂后好不容易将那些瘴气吸收转化，结果出山后第一眼看到却是被当街杀死的枫，所以本就攒了不少怨气的她第一时间将侮辱她和好友的人都杀了。她还毁了当时的神社，屠杀了当时寺畸、小庭两族的所有男人，之后更是对全村下了不孕不育的咒语。那两个老不死的也是运气好，当时是受了不少折磨，全被那个红玉髓法器和及时赶到的柳生悠斗硬保下来。你想想，自己还因为那个契约一直被困，仇人在其他人的庇护下活得十分滋润，友人基本一个不剩，全部看下来可不就是一个复仇失败的故事？”
　　“为什么丹若没有直接杀死柳生悠斗？”
　　“无奈妥协罢了。柳生悠斗多半是个善后的，丹若没能对他下手多半也不是因为什么夫妻之情，更多是因为当时他已经法术大成，算是师承一脉的她拿他的一些法术，特别是那个转生术没有办法。至于那三个守护灵，可能还要算上已经失忆的日暮老板，他们可能确实在中间活了稀泥。特别是枫，好歹能创造两人谈判的环境，这才造就了这种微妙的平衡。”
　　说罢，再度起身的殷益淳无可奈何地耸了耸肩，只是觉得这种女子化为山精怨鬼的故事实在是再老套不过了，无非就是围绕这点。
　　然而，亲姐没有点头，锐利的双眼好似出神般凝视着昨晚的那片山林。不过，她将竖起了右手的食指摇了摇，这无疑表明了态度。
　　“哦？姐？那你又是怎么看的？”
　　“你说的基本没什么问题。但是，在我看来还没弄明白。”说完，殷益岑转过去身看他，但右手的食指依旧竖在眼前。“第一，再想想丹若是怎么还魂的？”
　　“间山湖献祭之后啊，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那她又是凭借什么样的力量还魂的？”
　　“这个嘛……旃哥他们只看到当时沉入湖底尸骨当中的符咒一直在吸收黑色瘴气，昏昏沉沉的丹若握住它后与布袋中飘出的石榴花产生了共鸣，等她回过神来就已经飘在湖面上空，自己也化成了榴花妖。”
　　“嗯，这就有问题了。”殷益岑点点头，“瘴气是怎么产生的？”
　　“科学点的说法，瘴气是由湖底活祭掉的那些病原体日日月月滋生出来的。灵异点的说法，瘴气是之前被活活献祭掉的‘祭品’所产生的怨念。”
　　“而且毫无疑问都是女性。”殷益岑叹了口气。
　　“所以我认为丹若还是为了复仇，只不过不仅是为了私仇，也有为这些人出口气的想法。”
　　“话虽如此，但我认为不仅仅是复仇。确切的说，还存在‘契约’和‘审判’这两点。”
　　“为什么？”殷益淳倒是有点摸不着头脑了。
　　“第一，丹若是在这些人的灵魂的帮助下获得了还魂的力量，作为回报她自然要去报复主持祭祀的村人，这是‘契约’；第二，丹若在村里扎根这么多年，本来就打算处理当地的瘴气，结果发现问题出在这个村子本身，自己也因此身死。她甚至察觉到这种迫害现象会在这之后变本加厉，所以她选择给所有村人下了忘却姓名和无法生育的咒语，这是‘审判’。”
　　“似乎有些道理。”听到这里，殷益淳也坐直了身子，“那第二点呢？”
　　“让我想想……”思索片刻，殷益岑竖起第二根手指，“丹若与柳生悠斗达成契约之后呢？”
　　“留在雕像里的丹若只是抹去了所有幸存者的记忆，提拔自己的好友作为守护灵看管那批无法转生的残魂。而大法师要考虑的事就多了，先是一手编造了现下这个版本的传说，又通过挑选巫女法师的方式重新建立起秩序。至于举办祭典能让丹若再度现世，应该是真的。”
　　“这个契约的期限至少有三十年，对吧？”
　　“是啊。不过由于某些原因，法师和巫女的人选一直走偏，所以这么多年的祭典下来，丹若从未以妖甚至仙人的姿态在村人面前出现过。”
　　“确实，不过这就引出下面一个问题了，”说罢，殷益岑竖起第三根手指，“你觉着大法师为什么默许了人选的走偏？”
　　“维持现状呗。说白了，无论是作为昔日的柳生家继承人，还是当下榴花村的缔造者，柳生悠斗的立场一直是袒护村子。”说罢，殷益淳抄起手旁的一根树枝，在两人之间的土地上稍稍比划，“纵观他这些年的行动，修习武术也好，寻找法术也好，甚至和丹若结婚也好，大多出于想让村子变好的责任感。”
　　看着地面上的划痕，殷益岑若有所思，“丹若之所以妥协，也是想看他的承诺能做到哪一步吧。”
　　“啊？丹若不是被柳生悠斗的转生术困在雕像吗？当时她也只能被迫同意吧？”
　　“不不不，你忘了吗？比拼之后的结果，柳生悠斗只勉强保住了自己和部分村人的命，这么多年下来也没找到其他破解咒语的手段，可见两人的法力有不小的差距。”殷益岑摇摇头，“我想，丹若自己想要脱困还是很容易的。”
　　“这我就更不理解了。”
　　“人嘛，情感都是很复杂的。我猜，无论是出于自己的想法还是受到其他人的影响，丹若还是愿意给柳生悠斗甚至村子一个焕然一新的机会。而这么多年下来，柳生悠斗既没想好该以怎么样的心态见丹若，对于新五大家族也只是尽量做到平衡，不然也不会任由那几个族长将人选把控在手中。”
　　“虽然如此，因为我们这些人，这现状估计也维持不了多久了。怨不得那大法师有些急了。”殷益淳有些恶趣味地笑了笑，对于之后两天可预见的混乱局面，他甚至感到乐在其中。
　　殷益岑摇了摇头：“倒是可以理解。即便预言最终还是会实现，我也不太想自己苦心经营的东西在一夕之间完全崩塌。”
　　“姐，这点我倒不太认同。”殷益淳笑了笑，“能够一触即溃的东西，说明它本身就已经漏洞百出了。与其对陷入恶性循环的东西缝缝补补，我倒不介意在旁边添把火。”
　　“好吧，确实是你能干出来的事。”殷益岑无奈地笑笑，“难怪收下了那三个守护灵交给你们的东西。”
　　“顺水推舟嘛。老白也是这么想的。”说罢，殷益淳起身，颇为惬意地伸了个懒腰，“再说了，那东西也不是给咱使的，她们只是让放在庭院里。”
　　“原来如此。”听了这句话后，快步跟在身后的殷益岑语气稍稍放松了一些，“这样也好，算是让他们自己解决了。”
　　“是这个理，”殷益淳挥动竹竿，不急不缓地将羊群赶至另一片草地，“就看那小姑娘能不能注意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