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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观云阁 ...

  •   一年零三月后,叶邑城西。

      所谓四方最高处,临波观云阁。观云阁百尺之高,也不知何人所建。反正一年前就像是凭空长出来似的,转瞬间矗立在了临波湖边。

      这叶邑嘛,其实就是苏越宋邑。弥海上将军大手一挥,缺德地给人改了名。这城内百姓换了一茬,还保留称宋邑习惯的十不足一,城内百姓都极自豪地向来往客人夸耀起来,道这天下没有比这叶邑商市更繁华的所在了。

      今日观云阁有桩盛事。据说这阁主是某个神秘的商会会长,来头很大,阁内此番要漏出些顶好的东西。

      沈流此时正站在一家烧饼摊前,啃一只糖油酥饼。开玩笑,据说观云阁一盏茶就要十金,不填饱肚子就贸然进去待一晚,不得狠狠出血。

      那烧饼摊主好奇地瞧他:“郎君这是还戴着孝呢?怎么额上覆了条白巾子?”

      沈流下意识摸了摸头上白绫,想否认,又还是点头道:“正是。”

      “哟,那倒也不至于扎着孝布就出门了,郎君你可真不讲究……”

      沈流一副羞赧的模样:“下次一定注意!”便逃也似地离开了。

      这次裁的绫布太长,坠到腰间,许是太显眼了,下次还是裁成细条,绕紧在额头,再用点乱发遮住吧。就是不知道会不会看起来像个不梳洗的乞儿,毕竟这旧布衫已经很像了……

      观云阁前围了一圈人,大概是寻思进不了场,在外看个热闹也行。沈流嘴里念叨着“劳驾让让”,硬是挤出条路。双手递上名帖,那进楼前的查验身份的管事挑剔地打量他几眼,随口向旁边排成一列的侍女道:“大堂散客一位。”

      最前面那个侍女在一旁方盒内取了个木牌子,领着沈流往里去。暖气香风一吹,沈流不自在地揉了揉鼻子,四下打量着。精致华贵的镂空花窗,轻若无物的纱帘隔断,侍从都灵巧地穿堂而过,脚步轻盈得几乎没有声息。

      那侍女捏着他的名帖,眨了眨眼道:“客官当真是隧生溪门客?瞧着可真不像。”

      沈流腼腆道:“还是新人,让淑女见笑了。”

      “那传言是不是真的?”她忽地挤眉弄眼。见沈流困惑,又继续道:“不是话本子里都这么说,隧生溪派出去的刺客都会用毒药控制,每到月圆之夜就痛苦难耐,若连续三月不得解药,就会七窍流血而亡?”

      沈流笑容尴尬地半挂在脸上:“我只是挂名,挂名……”

      那侍女略显失望:“好吧。客官这边入座,这块木牌刻着字,是客官今晚代号。若阁内有客官看得上的玩意儿,举牌便是了。”

      阁内灯火故意压得暗,沈流眯眼一看,木牌上雕的是“晚梨”二字。再三拒绝茶水点心后,那侍女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他坐在偏处,圆桌小巧一只,像是特意给一人前来的客人准备的,很是贴心。只听悠扬的琵琶乐声一停,身姿修长的女侍站在二楼连廊处,在琉璃盏上敲了三下,几声脆响引了所有人注意。

      “诸位大人贲临陋阁,如有款待不周处,不胜抱歉之至。阁主新进些许货品,还请大人逐一共赏。”

      话毕,高阁之上拢起的纱幔悄然散开,漫天花雨瞬间落下。指甲盖大的花瓣,素净的粉白色,落在客人头上酒里,徒增香气。有人不禁小声惊呼:“好新奇!好风雅!”

      一个接一个青衣侍从端着檀木托盘上去,那女侍挑开第一个铜箱上的柔纱盖布,朗声道:“第一件,广口白玉雕双鱼纹夜光杯,底价两百金,单次加价一百金……”

      转瞬间就有不少人举了牌子。旁边稍矮些的少女读着呈上来的报价绢条:“‘紫光’三,‘秋棠’四,‘乱竹’五,‘引霜’六……”

      沈流忍不住摸了摸心口布包着的钱袋,他卖了院子典了衣裳,凑了八百金,也不知够不够……

      坐在这里还挺难捱,尤其听到格外令人惊心的数字。穿堂而过的侍从扫一眼就能记下每一次举牌,然后迅速传到楼上女侍处,一点不出差错。

      气氛一点点热乎起来,楼下散客也有不少上手一试。什么彩霞仙子古琴籍,先王后吹过的碧玉流光横笛,一帘上好北境狼毫笔……胜在品类繁多,有很有噱头,众人都能寻个乐。

      终于,那女侍挑开一个竹木匣子:“南境剧毒草药一匣,含:绝风吹雪两株,景虚流月三枝,无境消三枚。底价一百金,单次加价一百金……”

      沈流默默举了次牌,他就是专门为这个来的。他一眼望去,举牌的倒没有几个,想必是这满目琳琅的对比之下,众人都对这些毒草没有什么兴趣。绕过他身旁记牌的竟是引他入座的那个侍女,冲他挤了挤眼,小声嘟囔道:“果然是个刺客,时刻不忘本行。”

      他只得无奈一笑。

      楼上少女开始报价:“‘夜萍’一,‘晚梨’二,‘醉眠’三……”

      竞价的买家和旁的货品比起来倒不多,但这涨得还是让人心惊肉跳的,沈流只得又举了次牌。

      “‘晚梨’四。”“‘醉眠’五。”

      “‘晚梨’六……”“醉眠’七。”

      沈流擦了擦额角,不会吧,真就如此倒霉,他还当真没带够?这位“醉眠”看起来倒是志在必得,他一出手就立刻跟上。考虑再多也无计可施,他索性最后举一次牌。再多就真拿不出了。

      “‘晚梨’八。”那少女顿了一下,又紧接道,“‘醉眠’九。”

      果然……沈流叹了口气,想作罢又实在有些不甘心,憋了半晌,终是这迫在眉睫的要事压倒了那点羞惭。

      见那女侍要落印定款,他匆忙起身朗声遥问:“抱歉……不知这匣草药可否拆卖,又或是这位‘醉眠’大人可愿割爱与我共分,在下实在感激不尽。”

      一下,四周人齐刷刷地看了过来。沈流听见些窃窃私语。

      “倒是第一回遇上这样的事!”

      “奇怪了,我倒真好奇能不能成。”

      “那肯定不行啊,你以为这是北市那些杂货摊呢,一套里拆出一个买还要磨半天价,多丢体面!”

      “与人拼单吗?倒有点意思……”

      那楼上女侍许久没有动静,该不会是从没见过这么寒碜的人吧……

      沈流正有些汗颜,心道别这一搞让店家难做了,扰了人家生意。可那女侍对面一间半敞雅室的帘子突然被人一把撩开,动作粗暴得发出了好大的声响。沈流被引得移去目光,然后那目光就转不动了。

      ……怎么回事?要说这世上他最不想遇见谁,那这人绝对首当其冲。他左右看了看,悲哀地发现没什么东西能遮挡一二。

      冤家路窄,他出门怎么没有卜个凶吉。

      只见贺谏白扫过堂内,猛然盯了过来,脸上有些许狐疑,眼神直勾勾地在自己的脸上游移了几遍,忽得站起来,叮铃哐啷带翻了三四个酒杯。

      周遭静了一静,宾客目送着他快步走下楼来,都一副看戏的表情。

      有人压低了声音道:“赌不赌,我猜这人是来寻仇的!”

      “哟,我还说这是碰到了他夫人的情郎呢,这一见面分外眼红啊。”

      长靴踩在楼梯上,发出颤响。沈流估算着一头冲出观云阁去的可能,贺谏白已经站定在他面前,俯下身遮住了暗灯,黑压压投下一片阴影,极有压迫感。

      沈流可不想在这里引人注目,尴尬地摸了摸鼻子道:“这位公子,还是先坐下再说吧。”

      贺谏白却充耳不闻,皱眉重复道:“公子?”

      沈流正忙着拽他入席,好不容易把他按坐入位,沈流示意他轻声些,心想别坏了自己的事。

      贺谏白极深的瞳色藏着说不明的情绪,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沈流觉得这人愈发难缠,他那目光像带着勾子,牢牢剐蹭着沈流的脸,这让人如何招架嘛。

      沈流飞快想着对策,一本正经道:“公子这般激动,难道我与公子竟是旧识?实在抱歉,我失忆了,以前见的人都不大能认得出来……”

      “失忆?”那声音更沉了几分。

      贺谏白一双凌厉眸子看得沈流心颤,慌忙不迭点头。

      “据我的医师说,我的脑子经过了非常猛烈的撞击,又惨遭水淹火烧,没变成傻子已经是过于天赋异禀了,失个忆什么的实在是不值一提的副作用……”

      贺谏白凉凉瞥他,没有追问,手却扣上了沈流的木牌子。他颔首示意旁边看热闹的侍女自己举起的手,那侍女如梦初醒,晃悠悠记名去了。

      “‘晚梨’十。……‘醉眠’十一。”

      怎么还在着劲呢?沈流有点想拦下贺谏白继续出价,手一碰上,那冰凉的触感如同那人神色一样,于是他又畏缩着收手了。

      贺谏白视线就没离开过沈流的脸,有些不耐地晃了晃牌子:“直接再加五百金。”

      沈流瞪大了眼,憋不住道:“我可付不起这些……你要不把我押这吧。”

      随着一声“‘晚梨’十六”,那位“醉眠”大人终于住手了。

      剩下的货品还在叫价,贺谏白朝他伸手要了他那八百金,又上楼去取剩下的钱了。有一位青衣侍从将他拍下的药匣仔细封好呈了过来,意外的事后面竟还跟着一个黑衣少年。

      侍从道:“这位便是‘醉眠’,想同客官一叙,不知客官可愿?”

      怎么是……容阙?!沈流心道今天是什么故人见面大会吗,意想不到的人一个接一个往外蹦。

      许是灯光昏暗,容阙竟一眼没认出他来,低头一揖:“方才听闻大人想要拆买药匣草药,在下斗胆猜测,匣内并非皆是大人所需药材。我也对这份草药有意,不知可否容我略作商讨?”

      什么时候容阙说话都这么有分寸了?沈流叹气,心里莫名感慨。

      “自然,我只需这三枝景虚流月。如若你想要的是其余两种,就再正好不过了……”当然,如果是容阙的话,再让他一株景虚流月也行,也不知他要来做什么……

      容阙抬头瞧了瞧他,忽然笑了笑:“大人长得很像我一位兄长呢……”似乎觉得不妥,他赶紧道,“是我唐突了。那三枚无境消,我愿以六百金买下。”

      “三百就行了,反正我留着也用不到。”沈流打开匣子,拿手帕包了那三颗酱红的干瘪果实,递给容阙。

      容阙怔了怔,又低头一礼:“那我谢过大人了。”

      “不过……你买它做什么?”沈流忍不住问道。虽不知这无境消具体药效,但这一匣冠以剧毒草药之名,他还是很担心容阙使用不慎的。

      容阙低头笑了笑,并没有作答,只把钱匣子留在了桌上。走时他又回头望了沈流一眼,摇摇头,直接出了观云阁去了。

      沈流看着那又窜了不少个头的少年背影,几番想开口都咽下了。不是沈流不想相认,只是……现下实在是不方便。算了,事情了结还是少节外生枝的好,就算是叙旧,也得挑个时机不是?

      那边贺谏白又从楼上往下望了好几遍,仿佛怕他跑了似的。当然,沈流确实想跑来着,只是那几个侍从不知是不是受了贺谏白指派,状似无意地环绕在他四周,看起来像是他一起身就会被按回去……

      沈流感觉头开始疼了。他突然有点后悔“失忆”这一番说辞,这样一来,他得多谨言慎行,才能在贺谏白眼皮子底下演绎出不认识他的模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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