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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生民泪 ...

  •   去落明国的路并不难走。落明与苏越向来联系细密,其间商贾数不胜数,自然驿站繁多。

      一辆双马快车疾驰而来,青色的苏越旗帜随风飘着,内里坐着的,正是沈流。不,苏越王刚给了封号,现在该称源遥君了。

      柳衡芜特别喜欢这样称呼他,这一路叫了他不下两百遍源遥君,直叫得他烦不胜烦,头昏脑胀。

      沈流此行只带了一位车夫,与四个骑士护卫。柳衡芜又调笑沈流没有那个富贵命,不能浩浩汤汤搞个大排场,连辆行李车也不带,害他还得精简行装。

      容阙倒一副稳重肃穆的模样,端坐在车内看风景,连靠在软饰上都不肯。

      行至半途,大家都没了最开始那股新鲜劲,渐渐乏了。这时容阙突然坐起身子,扒着车窗向外望去,大叫道:“快停下!沈流哥你看!”

      沈流正半倚着睡得七荤八素,被他一嗓子惊醒,以为这荒郊处还有劫匪当道,搭在六尺长刀上的手陡然收紧了。

      车夫驭着马停下来,沈流跳下车,立刻明白容阙叫嚷的缘由了。

      眼前这条小路上,正有一行人经过。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全是面色蜡黄,衣不蔽体。他们手都被捆着,由一根绳子牵在一起。领头一个黄衣男人,一副桀骜神色,正不耐烦地驱赶他们。

      沈流皱眉,他看出来了,这是一队要去服徭役的落明人。沈流读过落明律,除了该做的耕田劳作,庶民一年还要服役三月以上,做些修葺城垣,开沟疏渠的活计,又或是当脚夫工匠之类。

      只是怎么这般绑着人去?况且征发徭役都是每户出两名成年男子,这队伍里还有女子和一看就没到年纪的孩子。

      容阙一言不发先冲了上去,沈流一急,也顾不着多想,随他一起挡在了那行人面前。

      拿绳子绑着众人的黄衣男人看见有人挡道,拔刀上前来,大声呵斥道:“没长眼睛?快滚快滚,要是耽误了时差,你长几个脑袋?”

      容阙脸涨红了,冷哼一声:“我看你欺压百姓,恐怕是贼子,在此大放厥词,以为我怕了你吗?”

      沈流也皱着眉问:“敢问阁下这是何意?我看这些人并不像流犯,若你不解释清楚,我定会将此事管到底。”

      那人不敢置信地大笑一声:“哈!解释?看到这个没?”他晃晃手里的令牌,铁光一闪。

      “国相官印加盖过的,看仔细了!我这是奉命带人去桑水通渠处报道,今日不至,他们可都是要掉脑袋的!”

      沈流面色不改:“既是通渠,为何不征青年男子?早就听闻落明向来以法治国,断没有征派妇孺的道理。”

      黄衣人冷哼:“特殊时期,男的不够用,自然要有人顶上来。不然怎么?让桑水把陈邑给淹了?让开让开!”

      说着他执刀往前迈了一步,想逼退二人。沈流与容阙让也不让,怒目横视。

      正僵持间,队里一个女人突然冲出队来,手上的绳子连带着她前后几人东倒西歪。

      “大人救救我们,我的孩子才十一岁啊!”她跪在地上,目光悲戚哀绝,与周围人的麻木对比鲜明。

      “他们说是国民要尽应尽之责,干得都是残害人的勾当!”那女人显然是要搏一搏,没给自己留退路。

      “回去!都给我后退!”黄衣人把刀口转向那女人,目光扫视,想要确保无人异动。

      可是那女人咬紧了嘴唇不动,那队役民也渐渐躁动了起来。二三十人的躁动,足够激起黄衣人一点恐惧了。

      他转了转眼珠,神情狠了些,铮得一声,利刀破开空气的声音响起。他居然拿刀向女人刺过去,想要杀鸡儆猴,用血堵住这些人的小心思!

      沈流动作极快,长刀本来就出了鞘,正所谓一寸长一寸强,此时架起那人的刀,只在一瞬间逼停。

      手上一阵较力,沈流咬牙用寸劲挑开那人刀刃。容阙剑锋也至,几乎瞬间杀到那人面前。

      他还不死心,拽起身后一个小孩要挡在自己身前。沈流刚把刀刃攻势收住,要去拉人,就瞥见容阙红着眼,那剑没有要停的意思。

      嚓地一声,三尺青锋见了血,赶在那孩子被推来之前,贯穿了黄衣人脏腑。

      “喀……喀……”那人双目圆睁,不敢置信道,“你竟敢……”

      一时间四下静得可怕,没有一个人人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又是嚓地一声,容阙把剑抽回,那人血溅了开来,把攥着的那孩子半张脸都染红了。

      人群中的恐惧终于化作尖利的喊叫。

      沈流勉强收回神志,望向容阙。他神情看着还算镇定,可那惨白的脸色,和已经控制不住的战栗,无一不在出卖他。

      沈流手按住容阙的肩头,安抚性地捏了下,道:“别怕。”

      他沉住气,心道要担起责任来。容阙性急杀了人,也算不上错杀,不能让孩子在这惴惴不安。

      柳衡芜姗姗来迟,望着这血腥的场面,罕见地默了声。两人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这事必须得干净利落地收场。

      “各位,现下此人死了,你们就算去河渠处报道,恐怕也难逃罪罚,不如一同商议。”

      沈流先把役民的情绪稳下来,再将那些人绳子劈开,防止有人被吓破了胆,不管不顾就要报官去。二三十人,一下还真控制不住。

      那女人解了绳,扑过去抱住那个被溅了血,吓傻了的孩子。她是这群人里面最冷静的,对着容阙就是一拜:“谢谢义士救我女儿性命。”

      又对着沈流道:“多谢大人。此处我们能处理,你们还是快走吧,别惹上事端。”

      “那你们呢?可有想好去处?”

      “大不了躲进深山里,他们还能一寸寸地搜山不成?”一个年迈老人道。一半的人稀稀拉拉地应和。

      沈流望向那女人,她要他救她孩子一命,显然不是那么简单,徭役不至于直接丢了性命。他仔细打量了这孩子,好似喘不上来气,应该还有重症在身,得不到医治。

      果然,那女子道:“我必须得去大城邑中去找寻医生。落明既呆不住了,我就去弥海,听说那里有好医师。”

      “弥海,弥海不行的。我听说他们的骑兵巡卫,会杀了外族人的。”一个老妇人劝说道。

      沈流叹了口气,转而又问起为何会征用他们来疏通河渠。

      那女子恨恨地开口:“还不是那狗屁国相,这些年征了所有二十岁往上,六十岁以下的男子,说是半耕半战,可就是少见人回,都在给他做苦力。田里的活本就落在家里剩下这些人身上,现在桑水要淹了,再要我们一家出两口人!如何出得起?”

      “动不动就是黥刑刺面,杖责流放的……”一人面色难看道。

      容阙皱紧了眉头:“此举不怕激起民愤吗?”

      “怎么没有!陈邑聚了一两千人,有学生弄了个万民血书让国相改令减役,什么用都没有。那些个兵,直接把那人抓起来了,城里其他人通通赶走了。”

      沈流摇头沉默了。

      在苏越,要是有这么多黎民集体请命,那可是天大的事。若是苏越王命不合民意,哪怕是按苏越刑律行事,转眼就要有人一头撞死在宫前万民柱上,以死抗议。几乎不用五日,全国上下就要议论开来了。

      毕竟,温情脉脉的礼制,民重君轻的仁政,才是苏越人所熟悉的,远比才颁布几年的刑律深入人心。

      他看着那孩子躲在女人怀里怯生生地,忽而道:“淑女可愿去苏越?我可以相助。”

      他想起百里汀极善医术,应当能治好这孩子的病。

      女人迟疑:“苏越是好,只是花销大得吓人,我只怕承受不住。”

      这倒是,沈流想起自己在苏越生活时的拮据,于是乎,那颗心又软了。他看向这群不成人形的役民,实在不忍袖手旁观,只好搬来了行箱。

      偷偷塞给女人二十刀币,又招呼来众人,一人发了十枚刀币,沈流刚到手的赏钱,转眼间就散了小半。

      钱可真是不经花的玩意。

      他忧郁地望了望自己的行箱,柳衡芜在旁幸灾乐祸,喊他沈大善人。

      他叹了口气,干脆好人做到底,动手挖了个深坑,把黄衣人拖进去,埋得干干净净。这下,这桩事就成了悬案,应当不会查到他们头上来了。

      容阙一直跟在他身边,显然忧虑很重的样子。沈流只得尽力说笑两句,希望别给他留下心理阴影吧......

      不过他心里升起一阵担忧,这落明国丞相如此行事,这场联盟真能顺利结成吗?

      无论心中如何思量,告别那行人,他们的车马还是来到了落明都城,陈邑,住进了灯火疏明的国驿站。

      都说邦交有道,使臣有节。可这想要面见落明王与众大臣的第一面,沈流就受了挫。

      派人递上帖子,沈流都在那简朴雅致的会客室里练习自己第五套说辞了,可是却得到消息:

      落明王称病暂停朝会,丞相外出督查未归,世子协理政事,尚且不够熟练,太过繁忙。

      沈流:……这是什么情况?!

      落明上上下下都表示了态度:不见。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生民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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