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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血雨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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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流预想过好几种失败方式,没想到出师不利,直接倒在了大门口。
他关上门窗,坐在桌前,仔细思考了种种可能。
难道是截杀落明官吏的事东窗事发?不,不会。柳衡芜处理细节很谨慎,在他反应过来前,就查看了方圆几里地的情况。
那么,是落明上下知道了他此行来意,拒不想见?不合理,他是来结盟,就算落明并无此意,见他也不会吃任何亏。
沈流百思不得其解,又去王宫递了次帖子,还是败兴而归。
所幸落明国驿站礼仪相当周全,照顾得那叫一个体贴入微。沈流一连住了三天,顿顿都有极新鲜的饭菜,还有侍从陪同着在陈邑各处游耍。
如此下去,沈流真的坐不住了。他又不是柳衡芜那个精于享乐的公子,每日好不快哉。那些石沉大海的帖子,压得他心中焦躁起来。
原以为这日又要虚度,可沈流又饱食一日,和随侍一同从陈邑最大的酒楼回来时,在驿馆里见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那人一身玄色劲装,正指挥着侍从搬运行李。五六辆马车在驿馆前排开,把路结结实实地堵上了,惹得好些人驻足围观。
仿佛意识到了什么,那人忽然转过头,看向街口方向。
沈流与他那浓墨色的眼眸对上了。
一瞬间,他不知道自己心里想的是“真该死啊怎么又是他”,还是“好巧,是缘分吧”。
心中疑窦和莫名情绪一起炸开,他快步向前,在贺谏白幽然的目光里,站定在那人身前。
“商陵君,好久不见。”那语气里带着一点点咬牙切齿的意味。
贺谏白轻轻颔首,勾了勾唇角。
眼看行李搬得差不多了,那人用帕子擦了擦手,进了国驿站。沈流瞅准了时机,在他要关上房门时,硬挤了进去。
贺谏白装出几分讶然:“源遥君这是?光天化日,你说我这清白名声还要不要了?”
沈流怒目而视。这就叫上了,消息真是灵通。
“罢了罢了,若是你的话,这名声扫地也无妨。”
他说着又开始整理起物件来。沈流看他带了不少占地方的竹简,忽然心中冒出个想法。
“贺谏白,落明上下推脱不肯见我,是不是你搞的鬼!”
贺谏白叹了口气:“还是不要与你私交过剩的好,如今已经这般和我说话了。”
见沈流目光灼灼,不肯善罢甘休,他又挑眉道:“其实算起来,我是来帮你的。”
“帮我?”
贺谏白绝口不提要怎么帮他,只邀他明日一起去陈邑郊野纵马。
“反正你如今也见不到落明王,不如同我一起,说不定能从我嘴里撬点东西出来呢?”
沈流总觉得这话里带着挑衅,贺谏白不想说的事,他就没问出过半点来。
不过他还是鬼使神差地答应了。
次日下起了密雨,沈流稍微面露点难色,还是在贺谏白那副“你敢爽约就等着瞧”的神色里上了马。
他带了个竹骨斗笠,雨点顺着笠沿往下落,形成一道雨帘。前面的贺谏白却什么都没带,高高束起的头发随风荡起张扬的弧线。
也不怕被雨迷了眼睛,沈流心道。
两匹黑色的骏马一前一后出了城。街上没几个人,城门处更是空荡得很。黑衣的巡兵懒得查出城的人,贺谏白还是停下,给城卫看了使臣官印。
“原来是使君,今日门禁早,还烦请二位在未时二刻前回城。”
“多谢提醒。”
雨天纵马一开始有些烦闷,嫌弃衣物粘腻在身上。等到浑身都湿透了,就开始有些惬意。任凭雨点随着疾驰的速度打在脸上,只徒生少年意气。沈流觉得自己像个执行绝密任务的刺客,冒雨奔袭。
“你不觉得奇怪吗,我们怎么在哪都能遇到一起?”沈流被气氛感染,大声喊问。
“就没有可能,我是追着你来的?”
贺谏白回头道,额发尽湿,丝丝缕缕粘在一起,显得面孔带着野性。
沈流心里轻颤,面上却使劲翻了个白眼:“追着来迫害我?”
贺谏白无辜道:“这次不是。”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沈流不答,只带点狠劲地看回去。他觉得雨丝粘在皮肤上带走了太多热量,可还是有压不住的烫。
策马飞尘使得血液不受控住地翻涌,直让他不停地找寻出口。
贺谏白好像也被他带了三分火气。这火气出现得没由来,他们也都不是莽撞狂躁的性子。沈流就是觉得有什么不对,说不出口的不对,刺得他不得安生。
苍天执笔,倾泻雨墨,在两人之间勾起一座丝网状的桥梁。沈流甩着头想要挣脱这种无言的束缚。
可忽然间,异象陡生。
沈流警觉地望向身后,是马蹄声迫近。
雨幕模糊人的视线,那效果有些恐怖。刚刚还似朦朦胧胧的几个人影,下一瞬直逼眼前,带着挡不住的戾气。
两个黑色的身影形同鬼魅,在大雨遮挡下极有压迫感地迫临。
糟了。沈流下意识摸向后背,却摸了个空。今日本就不想冒雨出行,犯了懒,没背上他的菜刀。
他使劲夹住马身,整个人伏在马背上,用最快的速度向前。
可没用,那两人的马快得离谱,唰得一声,是利刀离鞘发出的铮鸣。
贺谏白原在他前头,此时调转马头,长剑在手,挡下了一击。金石之声刺耳,更打在人狂跳不止的心上。
马受惊昂起前蹄,沈流死死抓住缰绳。不能被甩下去,这种情况掉下马去,就是必死无疑了。他随身只还有一把短匕首,在骑战中几乎没有作用,若是摔下去,只能任人宰割。
贺谏白迎在前面,以一敌二。他招式很快,那剑太利,把雨丝都横截成段。忽然,其中一人刀直向沈流面门冲来!
“操。”沈流听见他克制地骂了一声。
他的剑拼命一够,阻了那人攻势,将那一刀生生格开。可左半边身子瞬间失了屏障,被另一人眨眼间寻得机会,一刀刺中大臂。
啪地一声。沈流觉得自己什么也没看清,只回过神来,贺谏白已经重重摔在地上了。
沈流有血绽开充满了视线的错觉,又用理智告诉自己不是真的。
来不及反应,烟尘又起。“使君!使君!”一行人骑马赶来。
那两个黑衣男人见状,毫不恋战,策马就要越过他们逃跑。沈流心里倏然恶意满腔,手摸到匕首上,忽得心中一动,使了十成劲,把那匕首往黑衣男人那掷去。
很好。匕首没进后面那个高个男人的背脊,引得他低吼一声。可惜,这伤不及性命,沈流被血浸冷了心,暴戾地想着。
那两人蒙了面,见不到真容,但沈流目光似刀,瞧着他们背影,把身形牢牢刻在了脑子里。
翻身下马,两个赶来的侍卫已经扶起了贺谏白。他脸上擦出道血淋淋的口子,又粘上了泥污,在他那张凌厉的面孔上,极度刺眼。
沈流从怀里摸出张湿掉的素白帕子,递给他。这次他接了。
于是沈流无缘由地笑了一声。
“你心这么狠,还要笑我?”贺谏白挑眉问。
沈流没答。他只是想起了上次递给他帕子,是在浇了人一脸水的时候。那次贺谏白没接他的帕子。
擦过脸,那帕子还能物尽其用,包扎了贺谏白手臂上的刀伤。
没人想耽搁一刻,他们骑着马往城内赶去。城门口的兵卫看见伤口还在涌血的贺谏白,神色异样了起来,立刻有人慌张离开了,看样子是往上报去了。
沈流没时间管这个了。贺谏白的面色白得像绢布,血洇开,又被雨打散,停下来一会功夫,就在身下聚起血色的一汪。
迅速带人回了国驿站,最后沈流搀扶着他进了院子,而在迈进内院拱门的一刹那,他终于失去了意识。
晕过去的人可真重啊。沈流暗暗想着。
费了半天力气把人搬到床上。等到医师前来,沈流才移开了盯着他的视线,别过脸,一言不发回自己屋了。
天色暗沉,乌云浅浅地遮盖了整个天空。几只黑色杜鹃鸟发出了难听的嚎叫,惹得人心烦。
在这样不合时宜的境况下,王宫内侍竟招摇地来了。
他们排成两列,托着各式零碎赏赐,简直让沈流啼笑皆非。
四日没等到的人,在这样一个支离破碎的傍晚,姗姗来迟。
明黄色的绢帖亮得眩目,内页的朱砂笔墨华奢灿灿。内侍恭敬地回话:“君上有请,三日后于林华殿设宴款待,邀二位使君同商天下事。”
沈流默然。他抬头看向那两列内侍,正流水般端进来珠玉琳琅,并鲜果点心。
恍然间,他想起贺谏白那句话。
“我是来帮你的。”
好样的。
沈流又感到一丝无力,他总分不清到底什么是贺谏白做的,什么不是。
他想用最大的恶意揣测他,但这并不能得到准确的答案。可若他要放松警惕,那来自贺谏白的谋策就要顺杆而上,密密地给他挂上一层剔透的糖衣。
也不知是甜蜜,还是桎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