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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撕心 ...

  •   京城开始落雪,进了腊月之后,已经下过好几场雪了,上一层银白还未消散就又盖上了一层新的。
      归云阁窗外种着的红梅树再一次被雪花一层层覆盖。
      就连梅香都带上了淡淡的清冷,隔着厚重的木头窗子便可以闻到浓浓的香气。
      屋内炉子里的炭火噼里啪蓝燃的正旺,烧的整个屋子暖和起来。
      云香早早地就从老夫人的院子跑回来了,将灌了热水的汤婆子塞进白清和身后的被子底下,生怕一会要从老夫人住处回来的世子爷受了风寒。

      白清和坐在床边手里握着书,手上的那本书,书页停在那篇很长时间,久久也未翻动。
      在得知文帝重病消息之后他的心情便有些沉重。
      如今皇位更迭,朝堂上的各股势力必然会因此而进行一波洗牌。
      祖父作为手握重兵的异性王,此时回京必然会引起更大的波澜。
      是以,白清和几乎是当下就想要祖父暂缓回京的计划,先回到边疆再做打算。

      但如今距离探子离京已经过了一天一夜,却还迟迟未收到祖父的任何消息。
      即便是有什么事情在路上耽搁了,总该有探子的其他消息传回来才对。
      这样的情形让白清河感觉自己的心脏止不住的狂跳,没来由的心慌极了,像是要发生了什么大事似的。

      “世子,您先睡一会吧”
      云香带着两个小丫鬟从屏风后头走进来,从小丫鬟手里接过来端着的一盆温水,走到白清和跟前站定劝慰道。
      此时白清和正双眼无神的看着自己斜前方的地砖,思考着接下来的事情。
      好看的眉头紧紧地蹙着,眼帘垂下,手上微微有些用力,书本的纸张被他搓的出了一些响动。
      云香看他没有反应就知道他应当是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
      只得又将手里的水盆递给身后的丫头,复往前两步,走到白清和跟前,从他的手里轻轻拿过书本,后退了两步重新说道:
      “世子,如今都三更了,为了您的身体着想,浆洗浆洗,您先睡会吧。”
      白清和闻言收回呆滞的视线,眨了眨眼,弹指后才将视线放到云香端着的水盆上,点头柔声答复:
      “知道了,你将水盆端过些吧”
      云香见他终于有了反应,转身摆了摆手,示意小丫鬟将水盆端给自家世子爷,她则拿着书一边走一边问道:
      “世子方才可是在担心王爷么?”
      白清和没有搭话,只是将手伸进水盆里,就着盆里兑了玫瑰汁子的温乎水仔仔细细的揉搓了好几下。
      云香回过头来,一见他乖乖洗手的发愣模样就知道他还是心事重重的,三步并做两步的走上前,拿着帕子递给他,并安慰道:
      “没有消息未必是什么坏消息,说不准咱们王爷已经在回北境的路上了,世子就不要多想了,你身体要紧..”
      捏过她手里的帕子,白清和轻轻擦拭双手,而后对着云香扬起一个微笑说:“嗯”

      等到白清和洗完手,云香将水盆递给身后的小丫鬟。
      动作麻利的从另一个小丫鬟的手里接过茶盏,掀开盖子吹了又吹,感觉温度降到合适举到白清和眼前,说:
      “世子就稍稍漱漱口吧,今日夜深了,就不要饮茶了吧,免得一会更难入睡。”
      “嗯”白清和接过白瓷茶盏,微微扬起下巴,灌了一小口,漱了漱口后吐到了小丫鬟端着的痰盂里。
      “要是夜里有祖父的消息传来,不管我是醒着还是睡着,都第一时间叫人来见我”白清和交代。
      “奴婢晓得”
      云香又递了一块新帕子给他擦嘴,完事后对他说:
      “世子快躺下看看是不是热乎了,要是不够热,奴才好再给您添上一个汤婆子。”

      云香大了他十多岁,白清和跟糯米团子大的时候云香就在他身边伺候了,后来白清和生了那场大病后,云香是拿白清和当个易碎的瓷器一样照顾着。
      每到季节更替,冬日来临,白清和睡觉的时候,她都要吩咐小厮隔一个时辰便给他换一回汤婆子。
      等到白清和点头表示足够暖和之后,云香又替他轻轻掖好被角,只听见他说:
      “你们都下去吧,我就睡了。”
      这才带着小丫鬟轻手轻脚的吹了床边的烛台,走出去。

      这一觉白清和睡得并不踏实。
      北风卷起白雪咆哮着从窗户外刮过,木头窗子偶尔发出一些碰撞的响动声。
      梦里,白清和突然成了祖父麾下一个穿着盔甲的小兵。
      彼时他跟在祖父的身后,在厚重的北风里艰难地朝着目的地行进。
      倏地——前方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一个浩浩荡荡数十万的兵马。
      战马的嘶吼,兵将的呐喊夹杂着北风朝他们席卷。
      长枪和剑柄相接,乒乓作响。

      远远的,他看见披着铠甲,手持一杆银枪的祖父与敌人的将领扭打在一起。
      战马在祖父□□不安的踢腿,与敌方的战马周旋着来回转换身位。
      战斗进行了好久。
      他就这样站在战场中央,眼睁睁的看着敌方的将领将一柄长剑刺进祖父的胸膛..

      于是他拼了命的往祖父身边跑。
      但身边总有敌方的小兵拦住他前进的路。
      遇见一个他就杀一个,遇见两个他就砍一双。
      他杀啊杀,砍啊砍,直到自己已经没了力气,祖父依旧还在远处。
      他还是不能靠近祖父一步,只得高声的哭喊:“祖父!祖父!”

      猛地,白清和感受到睡梦里的悲伤,喉咙似是被什么东西堵住,无法呼吸,只能醒来..
      “祖父!”他喊道。
      云香听见动静赶忙带着他的药瓶从屏风后头飞奔过来,熟练地一边跑一边打开盖子倒了一颗药丸。
      “世子,您醒了?可是魇住了什么么?”云香问。
      就着云香的手,白清和咽下了这颗药丸,而后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呼吸,冲着云香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一个呼吸后,他问:
      “我睡了多久了?都有些糊涂了,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可有祖父的消息了?”
      云香见白清和面色缓和,也未曾像往日一样止不住的咳嗽,放下心来,回复说:
      “过了辰时一刻了。暂时还没有将军的消息呢!”
      云香接着抱怨的说:“也不知道这次派去的侍卫是谁?这人是不是在路上偷了懒,怎的两日了还不回来。”
      白清和被云香扶着轻轻从床上坐起身,腰后头靠上云香叠好的两个攒金织软枕,深呼吸了一大口。

      “世子爷..世子爷..”
      归云阁的大门被重重的推开,云香才刚想着咒骂几声,也不知道来人是谁,怎的这般不懂规矩。
      转过头,却见秦东跌跌撞撞,连滚带爬地从门口跑到屏风旁,甚至身形都未稳住,直接一个跟头栽倒在地上。
      来不及拍拍自己身上的灰尘,秦东直接跪在离床榻不远的地上,又一次哭着说:
      “世子爷,咱们将军..将军他..过世了..”

      白清和身体僵硬的将头缓缓转向秦东,瞪大了一双眸子,声音颤颤巍巍的,说:
      “你到底..你到底在..在瞎胡说什么?你..你再说一遍?谁?谁过世了?”
      秦东目光对上白清和,抿上了嘴,又缓缓低下了头,重复道:“是将军,将军他在七里坡遭山贼埋伏,不幸过世了..”
      云香伸出手指,指着秦东,生气的怒道:
      “秦东!你知不知道自己胡扯什么?七里坡是什么地方,紧挨着西州不足五十里,怎么可能有山匪!
      就算是真的又山匪,将军英勇无比,怎会不敌小小的山匪?莫开这种胡说八道的玩笑了!”
      秦东猛地吸了一下鼻子,将头重重的磕在地上,说:
      “回世子爷,千真万确啊!您当时说派个可靠的去给将军送信,我怕别人信不过,便吩咐了秦西放下手里的活计亲自去一趟..
      秦西快马加鞭,一刻不敢耽搁,日夜狂奔,行至七里坡时便远远的看见一队人马掩在大雪底下。
      原本秦西并不打算多管闲事,只想等遇到将军后再将此时告知给当地的官员。
      但随后细细一瞅,竟瞧见了西北驻军的士兵铠甲上独有的标志。
      一番挖掘下竟挖到了将军身边副将的尸体..
      感觉到似乎出了事,秦西将大雪掩着的尸体挖了一半,就看见..
      就看见咱们将军了..
      秦西说,咱们将军的脖颈处正有一个刀剑砍的伤口,伤口割破了喉咙,雪流了一地,似乎是衰竭而死..”
      白清和听完,‘噗’一下从喉中吐了一大口血,双眼一黑,猛地晕了过去。

      再度醒来,已经过了好一阵了,白清和缓缓睁开眸子,一转头就看见祖母白秦氏正在自己身边坐着低声抽泣。
      “祖母..”白清和轻声喊道。
      白秦氏停了哭泣,将手帕从脸上移走,含着泪,拍了拍白清和的手臂,说:
      “归云,你也要急死祖母不成?你祖父才刚走,你们莫不是打算要独留我这个老妇一人吗?”
      听见自家祖母的这句话,白清和生生咽下自个喉间又涌上来的铁腥味,侧翻过身子,冲向白秦氏,,轻声安慰道:
      “祖母,孙儿..孙儿只是一时间有些急火攻心罢了,孙儿..咳咳..孙儿没事..”
      白秦氏晓得晕厥这件事只是与白清和的身子不好有关系,怕他更加着急,反过来安慰道:
      “祖母都知道的。归云,你可知,当年祖母将你祖父放去西北驻军之时就已经做好了随时会失去他的准备..
      虽说从未想过你祖父是以这样的方式过世,但祖母只比你想的要坚强..
      可你..可祖母如今便只有你一个亲人还在了,你总不要将祖母一个人留在这世上吧..”
      白清和眼角流过一滴泪,缓缓将头埋进自家祖母的怀中,而后放声大哭起来。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白清和的哭声渐渐减小,白秦氏的手轻轻在他后背拍着,任由自己的泪同他一同落下。

      哭累了,白清和才缓慢抬起头,目光直直的看向祖母,声音坚定地说:
      “祖母,我要去接祖父回家!”
      白秦氏执着帕子,轻轻替他擦了擦脸上的泪珠,缓缓道:
      “归云,你身子不好,就叫秦东他们带着人去接你祖父吧..”
      白清和抚上她的胳膊,摇摇头,说:“祖母,就让孙儿去吧”
      “可是你.你如何去得了?.”
      白清和哽咽道:“孙儿..孙儿怕他们伺候不好祖父..”
      白秦氏看着这对与白恕相似的眸子,泪水又不自觉的滑落。
      好半天,白清和听见祖母说:“那就去吧!去吧孩子,你一定要好好的..将你祖父平安的接回家”

      “云香,替我将我的冠取来”
      少年挺直了脊背,单薄的身躯罩在汉白玉色的朝服下,搭配着玄色的靴子和腰带,腰间挂上了代表身份的玉佩和装饰物。
      如墨般的长发有一部分披在肩上,另一部分被云香的一双巧手挽起。
      白清和捧着还有些微凉的玉质冠,在祖母身前微微低下头站定,说:
      “请祖母为孙儿戴冠!”
      这一瞬间,透过与白恕相似的脸庞,白秦氏仿若看见了那个曾经揽着一杆枪,站在大漠孤城的风沙里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
      她缓缓站起身,伸出手,接过白清和手中代表着南安王世子身份的冠,站起身,轻轻将冠扣在了白清和头上。
      白清和其实才刚值束发之年,按道理说并不需要戴冠。
      但,白秦氏清楚的知道,带上了这个象征世家身份的世子冠,白清和就将肩挑起整个南安王府的重担。
      可除了这样,祖孙俩也并没有其他的办法。
      摆摆手拒绝了云香挑选的玉簪,从自己的头上拆下了白恕少时总插着的后来去西北驻军前插到她头上的玉簪,徐徐插入发髻。
      她的泪珠在眼中打转,白秦氏吸了吸自己的鼻子,替白清和套上白色的孝服。
      整理好腰间的麻绳,白清和猛地跪在祖母身前,重重的磕了一个头,说:
      “孙儿拜别祖母”
      “去吧,祖母在家等着你和祖父回来!”南安王妃哽咽的说。
      就在白清和站起身的时候,少年本应无忧无虑的十五岁就在短短的一瞬间消失不见了..
      余下的只是一个担着整座王府一百二十人担子的南安王世子了。

      白恕的棺椁是一早就备下了的,还是当年太祖皇帝亲赐的。
      嵌着金的楠木棺材需要十六个壮年的士兵齐齐用力才能抬起来。
      从前白恕在家的时候也曾经抱怨这个棺椁过于华贵,半点都不实用,总想着换一副,但还没来得及交代,便去了西北。
      白清和眼瞅着众人合力将棺椁放稳,在棺椁的车架前深深叩首后,在秦东的搀扶下上了马车,朝七里坡进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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