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欢宴》一只涵宝

3、骤变

　　南安王妃匆匆赶来之时罕见地白清和正在书桌前执笔在写着什么。
　　白清和一字一字书写飞快，甚至云香在一旁将墨也磨得飞快。
　　王妃眉头一皱对着自己身边的嬷嬷摆摆手，示意将后头跟着的一众人打发出去。

　　“都下去吧，我同你们世子爷有些话要说”

　　过了一会小阁楼里只剩下南安王妃和白清和娘俩儿，南安王妃才开口：
　　“归远，何事以至于如此惊慌，你身子要紧，何不穿厚些再临池？”

　　白清和左手攥着帕子的手凑近了嘴唇又咳了一声，右手依旧没有停下手里写字的动作说道：
　　“方才午睡他派了人来通知我，这几日内必有国之大丧。
　　我猜陛下必然是病的很重，如此祖父还是不要此时回京的好，我已修书一封叫人快马加鞭前往与祖父汇合了..”

　　“若果真如此，你祖父此时回京必然不会安稳，不回来也成”
　　拄着拐的老夫人往书桌前凑近了几步，“还在写些个什么？依你之见郕王此时给了你这个消息是否有所图谋？”

　　“我同贤正相交多年，但属实不太看得懂他此刻究竟是为何”
　　白归云终于写完了手上的信，放到祖母能看到的地方，旋即又说：
　　“既如此早些防备着总好过手足无措..”

　　白秦氏瞄了眼纸上的字迹，点点头耳边簪子上的流苏轻轻摆动了一下。
　　“你思虑的不错，若真是如此，陛下有几位皇子，我们确实应做些个准备”

　　“这倒没有什么其他的可能，料想必然是赵氏七子傅惟佑”

　　南安王妃低头思想一番，说：
　　“文帝膝下五子，目前可以一争淑妃养子傅惟承和皇后赵氏之子傅惟佑，陛下最重孝道，怎么不会将太后侄女的养子推上皇位？”

　　白清和摇了摇头，说：
　　“祖母此言差矣。
　　贤正虽为淑妃养子，即便自小在太后身边长大，实则确实一个生母不详之人。
　　就算是他有登位的想法，可太后的人如今在朝堂上几乎没什么可用之人，倒不如做个顺水人情，将皇位让给赵氏。”

　　“若是将位子轻易相让，以赵氏国舅和他的弟弟兵部尚书如今在朝堂盘根错杂，日后太后和淑妃想要过安稳的日子怕是不成了吧？”

　　缓了一会，咽下一口咳白清和又道：
　　“我与贤正乃是从小到大的情谊，若早有夺嫡之意我又岂会半点无从知晓。
　　他即便是有一丝能登大宝的机遇也断断不会在此时将陛下不日的消息提早告知我”

　　“自古争权夺位都是勾心斗角，深谋远虑，他此时将圣上的消息告知我们，谁敢打包票郕王毫无半点窥觊皇位的想法不成？”
　　望着自家祖母紧皱的眉头，白清和也陷入了沉思。
　　好半晌白清和抬起头对祖母坚定的说道：
　　“祖母，就至今日孙儿对他的了解，我可以保证，贤正绝无此意，贤正同我之交是君子，他是断断不会欺瞒我的。”

　　南安王妃无奈的叹了一口气，从桌子的一旁拿起笔，轻轻在纸上写下了七个字。
　　撂下笔，捋了捋腰间上好的和田玉制成的佩环，将手掉转方向安抚的摸了摸白清和的肩膀，缓缓说：
　　“罢了罢了，归远你既信他，那便等有你祖父的消息传过来咱们再做商议吧，归远好生休息，祖母去处理家事了”

　　白秦氏年轻时随夫君南征北战，眉眼之间依旧有着英武美人的气息。
　　奈何在察步之战中被大雪冻坏了身子，渐渐地也不再上战场。
　　白清和父亲成家那年便也不再随夫君在外驻军，那年没了儿子儿媳，大受打击，背影都老了不少。

　　送走了祖母，将桌上的信系到小白鸽的腿上沿着窗边放飞，。
　　白清和躺回床上，拎起手边未看的书，心里装着不少事儿，往日里最喜的话本子也了然无趣,竟是哪怕半个字也看不进去。

　　“贤正，但愿你能不负我此刻在祖母面前的维护吧..”白清和说完透过屏风上的山川不知道看向了哪里。

　　“派人去..去请母后过来..”帝王睁大了眸子，大口喘着气，蓄了力气又提高了音量：
　　“去叫她啊！去啊，你们这帮废物！王德全..咳咳咳，去请太后啊！”

　　陆征带着太医院几个心腹太医跪在床榻边，漠然的看着这位出气多进气少的帝王一步步走向人生的终点，眼神一瞥，嘴角闪过一丝苦笑。

　　眼前的这位帝王坐拥这个世界上几乎所有的东西。
　　即便是身居万人之上那样的高位，这样的时候竟然还渴求着太后施舍那虚无缥缈的母爱，不知道这究竟是可悲还是可笑。
　　陆征不能理解为什么身为帝王的皇帝会对太后有着这样的雏鸟之情。
　　更何况太后并没有对他多好，以至于在明明还可以有别的选择之中亲自下令给了一碗送他上路的药汤，甚至都不愿意在这样的时刻再来看他一眼。
　　不过也并没有给陆征多久的时间继续想这件事。
　　太后虽然没来，但是太后身边的小太监来了，凑到陆征的身边，轻声对着他耳语道：
　　“陆院正，太后有些要事让杂家转述给您，跟杂家出去一趟吧。”

　　陆征微微颔首，站起身，往一旁走了几步退出人群，复后退了几下，拍了拍自己身上不存在的灰尘，才转头朝门外走去。

　　脚步匆匆跟着人来到门外。
　　陆征弯着腰，对着小太监鞠躬道：“这位公公，不知道太后娘娘有什么要臣做的？”
　　小太监俯下身，在陆征身边小声的阐述了太后要陆征做的事儿。
　　陆征闻言倏地站起身，一双眸子满是不解地看向传话的太监，但交代他做的事儿他也必然要完成。
　　先前陆征开的药，喂上之后，人必是容光焕发，一如往常的样子。

　　先前给陛下用的药是父亲传下来的，经过改良，对于身体的消耗甚至更大，极大的身体消耗之后必然也伴随着更大的痛苦。
　　用药前陆征也询问过太后的意见，却丝毫未见她有半分犹豫的样子。
　　而就在圣上承受万分痛楚的当下，太后没有前来见上一面却交代了他为陛下用上最好的安定止痛药..

　　按照太后的吩咐，陆征备好了一颗加了药量的麻沸散。
　　花生大小的药丸可以暂时麻痹人的感官，能短时间使人丧失痛觉，感到麻木，但可以保持大脑的清醒。
　　见陆征拿着盛了药丸的小盒子跪在自己床前，傅珩启眼眸里又蓄满了泪水。
　　语气里都透着巨大的连陆征这样情感迟钝的人都听出来的委屈：
　　“太后又叫你来给朕喂些个什么破药，朕不要吃，朕不要吃！朕是天子！她凭什么？她凭什么！”

　　黑乎乎的药丸连带着金黄的药盒子被帝王抓过去扔出老远。
　　陆征视线跟着盒子和药丸直到坠地才回过神来回复：
　　“回陛下，那不过就是一颗微臣加了剂量的麻沸散，太后吩咐微臣给您吃的”

　　听到陆征的回答，傅珩启缓慢地抬起手臂，轻轻的用袖口擦过鼻子，抹掉一些并不存在的，还未掉落的泪珠。
　　随后连滚带爬的奔向药丸掉落的方向，跪在那里双手颤颤巍巍地拾起那一粒药丸，猛地塞进自己嘴里。
　　半顷过后，帝王回过神，缓缓伸出手，说：
　　“陆院正，你过来，扶朕起来！”

　　陆征弯着腰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帝王跟前，伸出胳膊方便帝王搭上。
　　手臂感受到重量的同时，陆征听见帝王对他说：
　　“幼时你父亲总带着你满皇宫的给阖宫上下看诊。
　　朕那时候就在母后的德康宫经常见到你。
　　你父亲是母后最器重，最信任的太医。
　　母后几乎是从不将自己的病假手于其他的太医，算起来，你到也是朕看着长大起来的”

　　“朕记得你初入太医院的时候比朕出宫建府还要小上许多。
　　小小年纪，端的倒是一幅老气的做派。
　　跟着你父亲从不出岔子，他教导你也不曾像先帝教导朕那般严厉，不知道你的母亲是不是也像太后对朕这般对待你？”

　　启文帝在陆征的搀扶下坐到了龙头椅上，麻沸散上了劲儿，启文帝感觉自己的疼痛都消失了，只剩下了疲倦。

　　“回陛下，陆家家规规定所有的陆氏子弟都在族中□□导，是以臣自小在家中族长身边长大，几乎不记得母亲是什么样子的”

　　陆家家规严苛，几乎是所有的孩子从一出生便长在家族族长身边。
　　一面和先生学艺，一面和族长学医。
　　即便陆征如今为太医院的院正，但一年到头除了族中商议大事，以及除夕这样的大日子外，也几乎不能私下里与自家双亲见上几面。

　　陆征很小的时候甚至要靠身边的药童提醒才能依稀辨认出自己的父亲和母亲。
　　在这样的环境下长成现在的年岁，几乎是对父亲和母亲没什么情感的。
　　在族长的教导下，对于所有的陆氏子孙来说，最重要的从来都不是虚无缥缈的情感，而是治病救人和将家族发扬光大。

　　启文帝听了他的话，回过头来，看向自己挂在一旁的龙袍，伸过手去，抚摸上面金线绣成的每一条纹理。
　　一盏茶后，释然道：“怪不得你这两天总是用不解的眼光来看朕..”
　　帝王笑道：“真好，原来没有得到比得到过又失去更好”

　　这位正值壮年的三十五岁的帝王还是在吐血后的第三日，在万家灯火照耀里的小年夜薨了。
　　陆征总算能在明日一早国丧之前回家洗一洗自己身上三日都未曾更换过的朝服了。
　　陆家的家祠已经在整个皇宫响彻第七声钟响的时候就将喜庆的红灯笼换成了白色。
　　按照陆氏的家规，陆征只能拖着疲惫的身子，下了马车，步行入内，即便他已经是整个陆氏宗族里官职最高的那一个也不例外。

　　按照陆氏一族的家规，非嫁娶不得离祠堂而居。
　　陆征除了长在族长身边，还未曾娶妻的他也住在祠堂修建好的起居室里。
　　幼时起，起居室就是他的家。

　　恍惚间，陆征看见两个互相搀扶的模模糊糊的身影站在离宗祠不远处的地方，一人拄着拐，另一个挽着拄拐人的手臂，远远的看着祠堂。
　　两人的身形都不算高大，甚至是几乎有些老人样的微微驼背，陆征困极了，也几乎没有多想的大步朝家祠里走去。
　　“怀安，征儿安全回来了，我们也回去吧”两个站在黑夜里的人依依不舍的看了宗祠好几眼，确定陆征不会再出来了，才相携走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