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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涌起 ...

  •   翌日一早,太医院院正陆征跟随在魏太后及伺候她的贴身大宫女身后走进了勤政殿。

      昨日早朝吐了血原本虚弱的启文帝已经从明黄色的大床上起了身,在太监总管王德全的搀扶下走向一侧的罗汉塌,右手缓缓扶上一侧的把手端坐下。

      目光越过太后见到陆征的徒弟拎着一个木雕的食盒,像是紧绷着的弦突然断掉了一般。
      这位大魏朝九五之尊的启文帝仿若被抽干了精气,一下子老了好几岁。
      未曾像往日一样,魏太后并没有收到自己儿子的问安声。
      只得先行坐在他的一旁,等了好一会听见启文帝交代道:
      “王德全,带着他们都出去,孤有些话想同皇太后讲讲。”
      陆征抬起头,瞧见王德全带着一众宫女太监倒着退出勤政殿,他便看向太后等待指示。

      注意到他看向自己的目光,太后便也冲着他抬起手勾了两下,示意他也跟着下去。
      旋即陆征一把自家徒弟的衣角跪在地上恭敬道:“那臣就先去殿外候着了”
      说完逃也似的退出了还剩母子二人的勤政殿。

      勤政殿的龙涎香燃了又燃,久到魏太后觉得自己身上也沁上了味道。
      就在她以为傅珩启不预备讲话的时候,启文帝终于开口了。

      “母后,儿子今年三十又五了吧?也算是承蒙父皇宠爱十七便出宫建府,二十五岁又机缘巧合的登了基,成了个皇帝。
      虽说儿臣资质平庸,到底也还算是足够勤勉。
      儿臣只记得这十余年的时光里除了除夕至初五儿臣略有倦怠,也算是个冬不怕冷,夏不畏暑的皇帝了。
      却不知待儿臣百年后,史官和世人会如何看待儿臣呢?”

      魏太后捻了捻手里的佛珠,眼神略带闪躲,轻声安慰,说:
      “我儿乃先皇御笔钦点的天子!
      史官和世人能如何评价我儿?左不过都是一些赞美陛下的话罢了,难不成还会有人长了八百个脑袋敢妄议天子不成?”
      “那母后呢?”
      启文帝倏地提高了音量,声音大到他似乎也觉得不妥,黯然道:
      “母后呢?母后会如何评价儿臣呢?母后认为儿臣这个皇帝做的够好么?”
      并不等太后作出回应,启文帝又自顾自地说:
      “儿子自出宫建府后,每个月除初一十五外非诏不得入宫。
      所以每当见面的头一天,儿子就掰着手指头地念着时辰,盼着,总算又能与自己的母亲见上一面。
      儿子总吩咐府里的小厨房到民间各处搜罗些个母亲在宫里未曾吃到过的美食。
      为了防着有人在这些吃食里散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害了母亲,儿子几乎是样样都要自己一口一口的先尝过。
      甚至于晚上都要把东西搁在儿子身边,才敢在第二日献给母后。
      贤德皇后诞下儿子的第一个嫡子,儿子高兴的几乎整夜未曾合眼,恨不得立马就进贡告知母后。
      儿子总算是有后了,也敢在夺嫡之事上更加努力了,毕竟父皇那么看重皇室血脉子嗣…

      我的孩子不只是我的指望,更是母亲能否安度晚年的指望。

      世事无常,当年中秋夜宴,儿子也不知道怎么就惹恼了父皇,被禁足在家足有半年的光景。
      那半年来,儿子食不知味,夜不安眠,每夜梦回总是吓得一身冷汗。
      害怕母亲因着儿子的缘故让父皇连你也一并恼了,儿臣怕牵连母后啊!”
      启文帝越说越激动一口气未曾上来,脸色憋得通红。
      魏太后伸出手,想要替他拍拍背,可见到手上的佛珠,又缩了回去。

      待到启文帝咳嗽了几声平静下来,又开始絮絮叨叨地说起来:
      “后来,咳咳…后来又过了三年的秋猎,总算又让儿臣找到了机会。
      费了好些个功夫,不知想了多少日夜的计谋,让父皇重新器重儿臣。
      儿臣就想啊‘总算不用拖累母亲了!’

      再后来,儿子登了基,坐了这万人之上的位置,那一夜,儿子还是一夜未眠,等啊等,终于听到了敲完更鼓,王德全来唤儿臣晨起。
      儿子几乎是马上就从龙床上起了,赶忙叫王德全服侍儿子穿衣给您问安。
      儿子心想,朝臣这些旁人如何议论儿臣都不重要了,在儿子心里,母后才是要紧的..”
      启文帝注视着魏太后,见她始终也不肯和自己搭话,低下了头,难掩失落。
      “母后,儿子对你的孝心也不知道母后可曾感受到半分啊?”
      魏太后头上鎏金点翠凤钗轻轻晃动了一下,复又恢复平静,像是未曾听见自己儿子的剖白,手上的佛珠转了又转。
      小心翼翼地问道:“我儿可曾属意哪位皇子?现下你的身子是这般光景,储君之事还应尽早定下,免得日后有什么麻烦的.…”

      傅珩启猛地一抬头,对上的就是自己母亲带着殷切希望的眼神。
      半晌,哑然笑了一下,话里带上了浓重的苦意:“算是儿子最后的孝心吧!
      母亲若是有什么中意的那便是儿子所中意的,母亲说要儿子属意哪位皇子就属意哪位皇子吧!”

      “那便赵氏的第七子惟佑吧,哀家瞧着那孩子有几分像你”
      说罢魏太后突然站起身,朝着门外走去,嘴里不忘嘱咐,说:
      “既是皇帝要哀家选,哀家也选好了,一会哀家便诏左丞和总司一同前来一同见证。”
      复又朝门外高声喊道:“来人呐!叫陆征进来,皇帝喝了药便回榻上歇着去吧。”
      启文帝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已然行至门槛忍不住也站起身,红了一双眼眶,大声喊道:“母亲!”
      魏太后身形一滞,并未如他所愿停下脚步,启文帝散了力,扶着椅子的手臂缓缓落下,身子也靠着椅子瘫坐在地上。

      陆征领着自家药童走进勤政殿已是一刻钟之后了。
      雕龙画凤的罗汉塌一旁的火炉尚未添上新的红炭,闷热的气息不再浓郁,凑近了也只能感觉有一点碳灰燃尽的味道从炉里飘出来。
      龙涎香的味道倒是浓郁的不得了。
      但是对于天生就鼻子好的陆征来说,甚至盖不住半点整间屋里飘来飘去的血腥气。
      明黄色绣着金龙的里衣罩着傅珩启跌坐在地上的身躯,垂着头,丧着气,这么一小会已然没了刚才的精神。

      “适才微臣将药重新热了一下,才来晚了,烦请圣上不要怪罪微臣”
      陆征后背挺得直直的,转过身,一双手轻轻掀开盖子从药童背着的盒子里取出了一碗药。
      见到陆征定跪在面前,恭恭敬敬,高高地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药汁。
      启文帝问道:“陆征,你效忠的是朕还是母后?”
      陆征低下头,将药碗又往前举了举,回复说:“臣要效忠的自然是这天下最尊贵之人”
      闻言这位高高在上的帝王此刻突然像是被夺了糖果的孩童一般,双手扶上脸,掩面痛哭起来。
      陆征跪得膝盖发痛时,启文帝突然接过了药碗,在他的注视下一饮而尽。
      “啪叽”
      镶了金丝的骨瓷白碗远远地落到了勤政殿进屋的门槛旁,摔得四分五裂。
      “去吧,去找太后复命吧,就说朕都喝光了,无论是叫朕喝药还是别的什么的,只要是太后要的,不管怎么样一切都会随太后心的”

      枯黄的草木掩埋在白雪之下。
      北风穿过树林向着轻骑军吹来,高大的松树上挂着的雪随着风飘落下来,落进大氅外的脖颈上激起一些吸气声。
      片刻后呼出的大口热气凝成霜挂在睫毛上,不久又被温暖的手附上,慢慢融化。
      却见这支队伍每个人脸上都挂着笑,枣红色的马儿踢着蹄子,跨一步就离家进一步,任谁都是高高兴兴的。
      轻骑守卫副将坐在马上,快跑了几步路,赶到队伍当中,缰绳勒紧了,对着一身戎装气度非凡的人恭敬道:
      “将军,已经按您的吩咐加快行军速度了,照此速度只肖三日咱们便可到王府了。
      上次咱们缴获那帮贼人也已经认罪伏诛我给派人送去附近的衙门了…”

      闻言玄色铠甲披风的主将偏过头来看向副将。只见那人一双桃花眼挂在挺翘的鼻梁上。
      边关的风沙吹了那么久也未曾将这人的肤色吹黄,像是剥了壳的白水蛋一样白皙,任谁看都不像是一个常年行军打仗的。
      再凑近了瞅瞅,年岁不小的将军眼尾长着不少皱纹。
      但也不难发现此人眉尾上有一个三寸长的疤痕由眉中间至太阳穴。

      熟悉的人都知道,是白恕当年跟随太祖皇帝开国的时候为救太祖皇帝被敌军将领硬生生砍伤的。
      彼时经过岁月的变换和边关风雪的摧残却已经淡的和肤色相差无几了。

      冬日里的深山早已没了多少绿色,光秃秃的树杈上偶有一些鸟筑的巢,远远的便能看见,仿若一幅出自名家手笔的水墨画。

      一只膘肥体壮的雪兔一蹦一跳的在盖了白雪的草地里往前跳。
      两只红色的眼眸随着头的摆动使劲观察着四周,底下三片唇瓣轻轻颤动,尖尖的一双耳止不住的动来动去。

      “嗖..”一支羽箭凌空射来,直直地插入了肥兔的后臀。
      兔子受了伤,原地弹了好几下腿,疼死了过去,不再有动静。
      穿着灰布麻衣有点胖乎,背上背着不老少兔子皮毛的,梳着士兵头包的年轻身影,穿过树丛和灌木来到兔子跟前。
      缓缓蹲下,拎起兔子的一条腿,喃喃道:
      “将军是真的厉害。
      如今都是这样的年纪了,竟还能在这么远就射中这只兔子!
      这下好了,有了这只兔子,待回了京城找个能工巧匠扒了皮刚好给世子爷做一个兔裘穿上,指不定得多暖和呢!”
      将兔子身上拔出来的羽箭擦干净收到腰间的箭桶内,拎上兔子的两只后腿,小四高高兴兴的往大路上追过去。

      才刚要回到大路上,远远便瞧见了一队人马迎着自家将军飞奔过来。
      见到自家将军,来人各个也不下马。
      小四才刚有些纳闷,便见那为首的人从绢袖里取出了一道明黄的卷轴。
      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小四不敢再上前,蹲在了一旁的灌木里想等人都走了再出去。

      彼时的南安王府正在午憩的白清和一个激灵伸手撑住塌,侧过身子突然开始咳嗽不止,仿若要将自己的肺腑都倒出来图个干净似的。
      “云香...咳咳咳...云香..”
      话音刚落,药就进了嘴。
      复又缓了好一会白清和才算勉强能出个声音,他抚了抚胸口,长舒了一口气问道:
      “云香,现在是什么时候了?怎的感觉天色都暗了不少?”

      习惯了靠在床侧的云香动作的快。
      经年累月的经验让她能更快的做出反应对应白清和的各种症状,作为仅有的几个能侍候白清和的大丫鬟,打小就训练了时刻保持警惕。
      正了正白清和的身子,云香缓慢坐在他身后轻轻替他摩挲着被,小声回复:
      “今儿您睡得久了一些,已经申时三刻了,世子爷”
      “我总觉得莫名的心慌像是要出什么事儿似的”白清和望向窗外。
      凛冽的梅香透过窗棂飘进鼻腔,诱使他打了个喷嚏,生出一股子没来由的烦躁气息。
      “说起来祖父最迟后日便可回来了,他爱吃的食材,用惯的东西可都一一备下了么?”
      云香浅浅笑了一下,手上的动作却是一下也未停。
      “备下了,备下了,哪儿能不备下呢,我的世子爷!
      按着咱们老夫人的意思足足备下了一直到元宵节的东西呢。
      生怕咱们将军不够的!
      大多都是按着双数备下的,主子您就不必这么操心了,咱养好了身体,将军才更高兴呢!”
      “我还是觉着心里不安,再派几个府兵去看看”白清和交代道。
      云香闻言,利落的站起身,摆好白清和总靠着的枕头,扶着白清和缓慢躺下说:
      “那成,那我就去叫了管家多安排些个人去城门那儿候着将军去,将军一回来保准您和老夫人第一个知道!世子快侧这儿再歇一歇吧!”
      就着云香的手臂缓缓倚靠在枕头上,长舒了一口气,朝着书桌指了指:
      “从那儿拿本书过来”
      云香一边走过来一边熟练地在手里捻着书翻到白清和才刚看过的那一页。
      “世子,方才郕王身边的贴身侍卫来过了,说将这封手书转交与你”
      一封盖着蜡油戳的的信附在拿的书上头一并递给了咳嗽缓和了不少的世子手上。
      看着自家世子爷小心翼翼的将封好的信封打开,展开叠好的书信,飞快的浏览完又将信和信封递还给她...

      好看的人不管做什么都像是有一种无法言语的美,云香如是想。
      “将信和信纸燃了,火速去请祖母过来,我有要事相商!”白清和看完了上头的字,交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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