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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逐日 ...

  •   孤烟起,落日垂。

      她终于睁开了眼,眼中却无黄昏温度,而是荒凉冰冷的,未持任何,只带上一把溯雪剑,起身出门,遥见一袭白衣身影。

      “丫头,你怎么来了?”
      褚旋秋刚从孟嬴弃帐中商讨完密事出来。

      “褚前辈,跟我来。”她语中坚慎。

      褚旋秋不由皱眉,却也很快跟上了她的脚步。

      “前辈不是说过,我既把你请出了山,也要负责将你送回去么?如今,我便要带你回小竹山去,喝我们未喝完的酒。”她道。

      褚旋秋一惊,怔了片刻,喃喃:“丫头,既然选择来了——”

      “你不愿意再回去了?”她很少这般无礼,打断了人语。

      褚旋秋眼中掀起暗澜:“不是不愿意回去,是回不去了。”

      她心间一闪,乱世愈起,他们能回去小竹山,却回不去往昔那片安宁之地,但是留在此处,别说安宁,连生死都遭人算计。

      想到这,她目色愈冷:“褚前辈莫担心,小竹山回不去,我便替你再寻隐世之所。”

      她直接将人拉起,走向远处正相谈的几人,简单的话,语气却很深沉:“收拾重要的东西,我们今晚离开无极关。”

      柳无面提起了心,褚阔与苏剑心下也疑惑,却都对眼前人无比信任,缘由也未问,便回屋拿好佩剑,江湖人有剑,便不惧任何。

      天色很快黑沉。
      阿泽一人潜行至褚旋秋的屋中取他的秋杀剑,月色甚朗,她很快将剑匣背上,身后却传来细碎的响动。

      皱起眉,没想到这么快便要动手了。

      几乎是同时,黑影破窗而入,阿泽溯雪出鞘,那影果然一怔,然二人皆已无退路,只能刀剑相交,随机应变。

      在无极关,任何的风吹草动都足以被第一时间扼杀于无形,一如被成群士兵包围住的二人。

      但她剑身连成残影,势必要将黑影之面揭下,面下是一张有些陌生的脸,但她却很快想起此人的身份,与孟岩神似的新副将,孟驰。
      阵中士兵更是惊讶万分。

      她跃足飞过兵潮,匿了身与褚阔等人汇合,隐蔽的草木间,几人望向那巍峨的关门。

      无极关守卫严密,连鸟雀都飞不入,他们单枪匹马,怎么能逃出去呢?

      “军中有人要杀你。”她只定定立在褚旋秋面前,沉声让几人先走,易容的无面已混入开关士兵之中,与他们里应外合,她则转身面向涌来的无数甲兵,眼色是孤注一掷的决绝。

      刚握紧溯雪,对面却传来了明朗而急切的呼唤。

      “吴小姐!”
      未弄清楚来龙去脉的孟长风冲在甲兵的最前端,剑眉写满忧急。

      阿泽看了他一眼,目光还是掠过,落在阔步走来的孟嬴弃身上。

      “吴小姐,你这是做什么?”他语气深沉。

      “有人要秋杀的命,我一路护他来,便要一路护他回去。”她看去的眼神同样严寒。

      孟嬴弃却道:“要害褚大人之人我们已然抓住,吴小姐不必担心。”

      很快,他身后走来几人,押着的,正是孟驰。

      然她只是眼中一闪,随即恢复冷漠。

      孟岩之所以会收到雀信,只有一种可能,那便是无极关有人故意放雀入关,而劫杀剑宗这样隐秘的命令,能有权力布排此事的,只有天狼将军一人,所以说,最大的叛军贼人,正是她眼前这位威风凛凛的天狼军将领,孟嬴弃。

      孟嬴弃面上依旧波澜不惊,接过手下递来的镇山剑,步步上前,身旁人的提醒,皆被他止住。

      唯一担心持剑女子的,只有孟长风一人。
      而他不能出手。

      “孟将军,依照军令,叛国者,当如何论处?”她紧盯着他,昂首不惧丝毫。

      孟嬴弃幽瞳中闪过一丝剑光,未停脚步,却定声回:“五马分尸,以儆效尤。”

      话音刚落,溯雪与镇山相碰,刀光火石,铮鸣不断,在这入夜的无极关中锵锵回响,天狼军已有上前之势,却被孟嬴弃抬手挡住。

      阿泽不知他是何意,也无暇顾及,因为他挥剑如电,每每一击均是气壮山河,她再次有了与李卧龙相斗的感觉,只是这次没有褚旋秋在旁布阵,她颇为吃力。

      殊不知面前人亦是愈加惊讶,他早知能护送秋杀到无极关之人绝非常辈,那日见她与长风比试,也确有几分赞赏,如今自己上阵,才发觉心中原有的盘算根本无法实施。
      目中一深,剑旋黄沙,锋走龙蛇。

      阿泽渐觉不敌,便将战场之上所悟的折夜刀法使出,镇山竟是划破长空,收剑定然立住。

      只见溯雪朝他刺来,却又被不远处一声呼唤止住。
      “丫头!”

      只这么一下,她手中剑便被身前人挑远,没了兵器,她输。

      孟嬴弃却也未让蠢蠢欲动的手下将她押下,只声音寒重道:“吴小姐武艺卓绝,本将甚为欣赏。”

      她一惊,单枪匹马,不让天狼军上前,还有方才之语,均是为她留的余地,她一时不解眼前人深沉之心,但又不得不承认,百战胜将军,不止有武绝,心亦绝。

      褚旋秋上前拉住了她,轻声道:“这世间谁都可能生反叛之心,唯独天狼将军,绝无可能。”

      她不由一怔,难道是她误会了孟嬴弃?看向眼前人,依旧是肃然,并未因褚旋秋之语有丝毫波动。

      “吴小姐,请进帐一叙。”孟嬴弃道。

      她眸中一紧,毅然跟上。

      帐中明亮,布置唯有无数的山河景,行军图,众人皆退,只剩他们二人。

      “吴小姐,本将想问一句,你是如何判断我乃叛国之贼的?”孟嬴弃开门见山。

      “孟岩在垂月所接的传信灰雀,我看见了。”她道,自棺山后,她整个人变得多疑,鲁莽,浮躁,心忡,然却无解脱之法,那段经历如同阴影,挥之不去。

      “原是如此。”孟嬴弃明白过来,道:“我的确佩服你的胆识还有武艺,但两军交战之事,你全然不懂。”

      阿泽目中闪了闪,半晌才接:“将军想在敌族安插细作,此人便是孟岩,孟岩死后,则是那位孟驰副将。“

      孟嬴弃眼神深暗。

      虽是极其细微的神情,她依旧捕捉到了,双手不由掐紧:“兵家之争我的确不懂,但我却权衡的清,破敌制胜的师,对战局之影响,绝不逊于潜入敌营的将。”

      敌军想要秋杀,但经过上次一战后,任何人都该知晓,秋杀之重,堪比这护国之关。

      很快,孟嬴弃便又开了口:“你说的不错,所以这两样,我全都不会弃。”

      本是狂妄的话,但从孟嬴弃口中说出,带着让人信服的天成气势,她肃然一震。

      但一想到孟岩,她眸中便暗了下去,如若真是这样,孟岩之死,便是她一手造成的。

      是她带他回了无极关,让他没有丝毫回转的余地,被当成军中叛贼,五马分尸,遭人唾弃。

      寒意袭来,她不禁一抖,血溅黄沙之景弥漫在眼前,直至寒铁般的声音将她唤回:“吴小姐?”

      “孟将军想用褚前辈换什么?”她只问,纵来人有千般信念,她也绝不能再让褚旋秋涉险。

      孟嬴弃被她严寒的语气所惊,眼中染上片刻血色:“据安插在敌族的线人来报,西疆祭坛与江湖势力勾结,夺得了一件酉中至宝,玄机扇。”

      她猛地一惊,玄机扇四年前归于迟日,怎会流落域外?她想起那场暗夜的行动,以及吕熠的出关,明白过来。

      只是,此物当真如传言所说,藏有成就天下共主之玄机,才引得四海相争么?

      她看向孟赢弃,很快得到了解释:“你可知道大中朝失传千年的山河璧?此物乃前朝天家之遗物,开国太祖命四海千僧以步丈量天地之远,探寻山河宝藏,才将之绘成。然千年过去,大中朝灭,山河璧碎,莽荒之地也已失落,是尘画子解破了残尽之璧中的奥秘,才有了归一玄机扇。”

      她心中迷雾渐渐拨开,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孟嬴弃宁用镇关之师为诱,也要潜入敌营。

      “那将军可知玄机扇现在在何处?”她问。

      孟嬴弃道:“祭坛中人出关已有半月。”

      半晌,二人皆陷入沉思。

      “将军不必用秋杀涉险,我亲自去将你要的东西取回来。”她心中下了定数。

      孟嬴弃诧异,孤身出关,深入敌营,还要盗取密物,这几近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但转念一想,送秋杀北上,又何尝不是呢?

      他见营中人目光如剑,寒而坚硬,还是出言:“太过冒险,一旦打草惊蛇,后果不堪设想。”

      岂料她没有丝毫动摇。
      “我知将军心中所想,但还请给我半月时间,我若失败,落入敌手,定当自尽以不累天狼。后事如何,便全由将军定夺。”

      声音慨然,萧萧如风,不像是个女子,偏偏又是个清瘦的小女子。

      他不是拖沓犹豫之人,当在女子眼中瞥见一丝似曾相识的神情时,决然点头。

      那是很多年前,他还是一个无名小卒的时候,与孟岩还有孟驰一同,见过在当时他们眼中称得上英姿风华的一位小将,他提着一把大刀,漆黑如墨,杀敌如影。

      那时北地严寒,雪花大如手,沉天黑若夜,而那人刀可平疆,刀可溯雪,刀可折夜。

      他便是这样的神情,和他们说:“再杀一场,把他们杀退,我便回家去了。”

      后来,他们真的退了敌军,而那人也真的封刀回乡去了,他和孟岩孟驰却留在了无极关,想要有朝一日也能练就那人的气势,一练便是数十年,他自认能与他匹敌了,那人却再不会回来。
      如今,孟岩也不会再回来了。

      他望向离去的背影,回想了片刻,想起她刚来无极关的那个晚上,还有他下令诛杀孟岩时她的阻拦,忽然出口:“孟岩让我跟你说一句,对不起。”

      背影一怔,在掀帘而出的那一刻,话语像被波涛吞没了一般闷吞。
      “他对得起所有人,是我对不起他。”

      *
      烈日如焰,北地为炉。
      离无极关门茫茫而去的二人,犹如流入沙海的两片枯叶,却颇有一番风萧水寒的气势,只不过无人相送罢了。

      但这才该是常态。
      无数壮士也不过天地间沧海一粟,无力而渺弱,背后常是这般寂寥的景象,甚至像孟岩一样,只有无尽的唾弃与骂名。

      但那又如何呢,人奋不顾身地向前走,走向天际圆融苍茫的落日明光,本身就是一种壮阔。

      飞蛾扑火,人亦逐日,远古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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