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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大捷 ...

  •   夜落,凯旋带来一场盛宴,但热闹与欢庆是属于那些舍命为国的将士们的,与她无关。

      她独自在房中,将染血的衣衫褪了下来,很多处与里衣粘连在一起,处理时痛得不行,稍有不慎,便是鲜血直流。

      她不觉咬紧了牙关,咬得微微发酸。

      门外传来敲门声,她一惊,将血衣拢起,清声问:“谁?”

      “是我。”声音沉淡,一如往昔。

      她系好衣衫,前去开门,门前是一袭墨衣,手中端着瓶瓶罐罐的伤药。

      她有些惊讶,却没有多问,只立在门口伸手道:“谢谢你的药。”

      他却移开了些,另一只手将门打开,眼望着房内,很明显,他不想被人拒之门外。

      她向来硬不过他,侧了侧身:“进来吧。”

      吕熠“嗯”了一声,进门后见外面无人,才颇为谨慎地将门关起。

      “有什么事?”她问。

      吕熠却先看向了房中一盆染红的血水,漆黑的瞳色缩紧:“我……帮你上药。”

      “我自己来就行了。”她叹了口气,其实无力反驳他,语气清虚。

      “褚泽,我要出关一趟。”吕熠愣了愣,道。

      她心飞快一跳,任再多疑问,终是淹于沉默。

      半晌,吕熠开口,声音清沉:“你都不肯问一句么?”

      “你做事向来有谋划,若要我相助,知会我一声便可。”她暗暗深吸了口气。

      他没回答,只是重复:“坐下,我帮你上药。”

      她不再回绝,坐了下来。

      面前人有些怔神,但很快恢复如常,手细心地翻过一个个药瓶,将盘中药分门别类,向她解释:“此药止痛,此瓶外敷,此三包内服……”

      他手最终停于一小巧的珍珠丸前,将药推给她:“这个,等伤口去了,化水沐浴,不会留疤。”

      她眼中闪烁,像有一只光蝶翩跹,惊问:“你哪来这么多药?”

      吕熠一默,眼前琳琅,有一瓶是他自己带着的,但更多——

      他没有回,然眼前人可不是什么愚钝之辈,军中方历血战,正是药品紧缺之时,连无面都被叫去服侍伤员,哪有这么多药给她用,还都是上好的伤药。

      “你偷的么?”阿泽问。

      吕熠听闻突然抬眸:“不是。”

      他定定看着她,好似生怕她不会相信。

      但她只锁着眉,瞥了眼他膝上微微握的拳,沉声问:“没受伤吧?”

      “没有。”吕熠一愣,随即低下头去,好一会才闷声道:“我不做偷鸡摸狗之事,也——不打女人。”

      好生记仇。
      她浅笑了笑,知道他终于消了先前的气,或许是因为自己如今是伤者,无言片刻,他缓缓靠近,沾着药粉的指尖抹在她颈上。

      伤口沾药,便会生痛,他像往昔一般,另一只手搭在她一边的肩头,她感觉到那手不似往常一般温热,而是冰凉的,时不时紧一下,便是不小心触碰到翻白的伤口了,遇上很深的伤,不由轻轻握力。

      她不敢动,不是怕牵扯伤口,只是不想让他察觉到自己的痛,因为他的一切情绪变化,尽在抚于她肩的那只手上,清晰可感。

      她微微垂眸,见他眉目间笼着淡淡的伤意,专注有神的眸中比以往还要深暗。

      如此近的距离,他占据了她大半视线,她甚至发现,铜雀宴时不经意瞥见他额角的那道伤疤,已然消去。

      面上无瑕如白玉,起伏如青山,神采如日月,每一处皆是天成,不能增减一分,她向来是知道他的华采的,也只觉天生皮相而已,但一触及他长睫下那深清的眼眸,心仍如轻烟浮浮,似花枝颤动,催得她去想其它事,让自己忘记。

      想着想着,忽然想起了不夜山的徐斜行,唇边挂着些许温度。

      “笑什么?”吕熠虽未抬眸,却几乎同时感受到了她的笑。

      “从前有一个人,也帮我抹过药,那时年少,竟还有兴听他讲些江湖人的隐秘事,不过如今已是陌路。”她没有避讳,淡淡告之。

      吕熠手一滞,远离了去。

      她伸手将衣袖卷了起来,道:“这个我自己来就行了。”

      “我来。”吕熠拿起药瓶,避开。
      作罢,任他作为。

      沉默良久,他却又忽然道:“拿着人家的秘密到处宣扬,实非君子所为。”

      她一愣,不知他何来的论调,然言语之失可远不及刀剑陷阱,故嗤笑回:“吕城主觉得自己是个君子么?”

      吕熠抬眸看她一眼,每当她叫自己吕公子或是吕城主的时候,便是心有不悦。

      他继续抹药,不紧不慢说:“我并无议论他人的习惯,也不会拿着别人的秘事宣扬,但……我也可以给你讲故事。”

      “故事?什么故事?”她心中一动。
      她以为眼前人执剑治城,画眉梳妆皆得心应手,已然没有时间再去看什么传奇故事了。

      “你想听什么故事?”吕熠见她兴起,眉目间的沉意终于舒展了些。

      她沉吟片刻,忆起四年前与他第一次交手之缘由,忽生了兴味:“讲花容君的故事罢,七岁破棋阵,十岁退异军,没错吧?”

      吕熠失笑,低低道:“这可不是故事,人尽皆知,只有你不知道罢了。”

      阿泽见他笑了,心中阴沉散去,扬声说:“我孤陋寡闻,不是还有吕城主不吝赐教么?”

      “好。”吕熠目色明朗起来,那些故事,他均历历在目,永生难忘。

      他讲这些故事,听身旁人不时感慨两句,心中无限丰盈,就好像她也参与了他的年少一般。

      他曾惋惜自己错过了她无数精彩的往事,如今将他的过去讲给她听,仿佛便是在弥补那些遗憾。

      他想,若有机会,他必要她礼尚往来,将自己的过往也一一讲述予他,不再是从旁人那里听来,不再是惋惜与遗憾,而是月朗风清,一心与一心的形影相伴。

      阿泽清晨醒来,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中终于不再是她的那些艰难往事,而是她不熟悉的两个人的故事。

      她只是一道虚影,在一旁沉静地观望,心却也随着少年少女的心思牵动起伏,恍若多年以后,他们终会相遇,命运终会交错。

      起身,孟岩死后,她难得这般清明,挑了身澄明的青衣,出门。

      无极关下,无数将士们皆席地而眠,未燃尽的篝火闪着碎碎火星。

      “吴小姐。”
      孟长风见她,碧天如洗,青山似浪,而她比长空澄静,比山峰翠浓。

      阿泽回身望去,微微一笑:“孟将军。”

      孟长风一惊,她居然还记得自己的名字,还叫他将军。

      “在无极关我们只称一人为将军,那便是天狼将军,吴小姐叫我孟长风即可。”他道。

      她微微颔首,示意理解。

      “你昨天受了不少伤,现在还疼么?”他隐约可见她裸露肌肤间的伤口,看上去没有发红感染,又问:“昨日上药了吗?我多帮你要一些?”

      阿泽觉得此话关怀备至,但随即释然,对于沙场战将而言,并肩作战当是最可贵的情谊,于是很自然问:“我很好,你呢?”

      孟长风面上露出讶然的笑意,摇了摇头,朗声道:“我能有什么事,比这更激烈的战事我都参与过,福大命大得很,这算什么?”

      阿泽心想,昨日她若不出手,这福气可能就到头了,但她还是很欣赏这般爽利的心性。

      无意瞥见孟长风身后走入营帐的人,她知道,那营帐是孟嬴弃的。

      孟长风有些疑惑,也回身看了一眼。

      “那人是谁?”她见那人身上穿着黑甲,周身颇有气势。

      面前孟长风眼中闪过一丝沉意,半晌才道:“那是三营的孟驰副尉,他是来接替孟岩,掌管天珠山商道的。”

      她眉心一皱,孟岩的位子,这么快就有人坐了么?

      军中之事她不甚懂,眼色晦暗一霎,又见那人似听见了他们的对话,朝此处看了一眼。

      孟长风朝他行军礼,阿泽却一动不动,她眼中有些飘渺,仿佛透过那人看见了血溅黄疆的孟岩,同样的冷厉而苍茫,让她觉得,这样的人,心中必然托着一座沉重的山。

      孟长风道:“吴小姐,还没吃过早食罢?军中粮食粗糙,我带你去吃点好的,如何?”

      他清朗的声音,让她面前一切俱散为黄沙。

      “好啊。”她回过神来,笑着应下。

      转身间,再看那入营之人,竟是如此巧合地与他对视一眼。

      孟驰不知为何,在营帐口站了良久,眼神像是在看大漠燃起的狼烟,孤烟中,寂寥的人影背对着他跋涉万里,最终融入落日,化作明光。
      掀帘,进帐。

      帐内烛火未熄,带着些闷意,架上披着的寒甲虽被洗去了血腥,却依旧耀目。

      孟嬴弃俯身在山河图前,感觉到身后窜入的清风,并未回身,而是伸手将一座小山推倒。

      “末将孟驰,见过天狼将军。”
      将士的声音总比平常人沉稳响亮,如刀剑铮鸣。

      “来了。”
      孟嬴弃只淡淡应了句,又朝一旁手下看了眼。

      手下会意,将掌中之物递给孟驰,默默出了营帐去。

      孟驰低头看向手中一片残甲,缓缓握紧。

      “残甲,亦是金甲。”孟嬴弃终于看向了帐中跪下的人,缓缓走至他面前,双手握住他肩上坚硬冰冷的铠甲,像是在握剑。

      天狼将军有一把绝世宝剑,名叫镇山,这剑曾破万里敌军,护万里山河,人人都这么说,但没有人知道,天狼将军真正的剑,是他倾尽毕生心血所练的天狼军。

      人人都是剑,他亦是剑,是酉中无数人的剑。

      孟驰感觉到肩上如山的重量,手中不由握紧,看向面前人,他为兵,他为将,将驭兵,兵从将,自古以来,都是如此。

      “将军,保重。”
      他沉声一句,很快起身,朝明晃晃的营外走去。

      孟嬴弃负手而立,见那人就要出了营,眼中闪过一丝恍惚。

      “孟驰。”他将其叫住。

      人停下了脚步,直直站在营门口,从外透来天光,有些刺眼。

      “总有一天,就到我了。”他苍苍开口。

      *
      孟长风一路带着阿泽到了一处旷阔的小丘,草木郁郁。

      “等我片刻。”他故作神秘。

      阿泽点头,席地坐下,那草蓬乱而茂盛,几乎将她遮住,清晨微风皆带着草木香甜的气息。

      孟长风说等他片刻,那便真的是片刻,她甚至还未将一旁拂过她面的草穗择尽,他已然手抓着什么回来了。

      灰绒绒的野物。
      孟长风拎起那野物朝她一笑,扫过四周,目光落在一片无风无草的空旷地,指了指,示意她跟过来。

      她依言过去,孟长风已然熟练地处理好了一切。

      她见那野物身上夹着铁夹,便知道此处应是士兵们常年捕猎的地方,孟长风只不过来取猎物罢了。

      青烟升起,她不由问:“这样没有关系么?”

      孟长风一笑,道:“以前行军打仗是不能生火,我们都吃冷食,但在无极关内就没那么多规矩了,敌人们进不来。”

      她坐在石头上,很快便嗅得到野味的香腻之气。

      “我们好几年前发现的这地方,草木茂密,藏了不少野物,所以布了很多捕兽夹,时不时来看看,总能饱餐一顿。”孟长风一边烤着野物,一边同她讲些行军途中的轶闻趣事。

      她静静打量他,二十出头的年纪,言语间所谈却是普通人一生都未有的经历,唯有眼中的神采告诉她,他也不过是个年轻人,偶尔说些大话,笑得灿烂而明朗。
      有些像她四年前认识的吕熠。

      微垂眼眸,她忽然想到吕熠年纪也不大,甚至比孟长风还要小一些,但却再也不是四年前的模样了。

      一路护送褚旋秋入无极关,她时常觉得,故人们都一一踏回了自己的生命中,但唯有一个人,或许再也不会回来。

      他喜爱穿明朗的黄衫或是耀眼的白袍,与她言谈总带着清朗的笑意,目中熠熠如日。

      她原先觉得,斩断前尘也不过如此,没有什么是值得留恋的,但当众人皆纷纷如旧与她相遇,唯有一人不会再与她重逢之时,她心却莫名的空怅,像缺了一块。

      眼下递来烤好的肉,她闪了闪眸,恢复如常。

      清早本不该吃太油腻的东西,但耐不住饥饿,她与孟长风二人竟分食的干干净净。

      酒足饭饱后收拾残局,又走近那茂密的草丛中,绒绒的苗穗拂得她手上有些痒。

      孟长风却忽然停下了脚步,仰头朝碧空望去。

      她有些疑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一只不大的灰雀飞过天际。

      正思索着什么,一粒石子便射入长空,精准地将那雀儿打了下来。

      她心一惊,身旁人快步走去,将垂死挣扎的雀儿握在手中,二指竟直接将雀拈得五脏俱碎,雀嘴中即吐出一支银筒来。

      孟长风朝她看来,眼中有些警惕,将信攥入手心,这不过是他常年从军的习惯反应。

      他却有些歉意,愣愣解释道:“不好意思,不是有意提防你的。”

      “没有关系,军中要务本就该万分谨慎。”她会意,却在瞥见那麻灰红嘴的鸟雀时皱了皱眉。

      孟长风一笑,毫不避讳说:“这是西疆异族朝酉中投的密信,被我截获,反正我也看不懂,还是得拿给懂行道的弟兄研究。”

      “西疆的信?”阿泽道。

      “对啊,这是西疆赤封山才有的锦毛火嘴,时常被拿来传信。”孟长风将那死雀抬起于阳光之下,阿泽才见那本不起眼的灰羽竟焕发着彩锦般的光芒。

      “无极关经常截获这些传信之雀么?”她不由问。

      孟长风将雀随意扔入草丛,应了一声,目露兴意:“要我说西疆人也挺傻的,这样的雀还没过无极关,就被我们的人给打下来了。”

      阿泽脑中却不由浮现了那夜湖居之时,孟岩所救的那只灰雀。

      当时她只以为这雀是北地独有的鸟类,并未多想,但如今看来,那雀乃是从西疆来的传信之雀。

      只是按孟长风所说,那雀根本过不了无极关才对,怎么会顺利到达孟岩之手呢?

      她心头像是有什么东西慢慢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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