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2、夏日躁 ...

  •   既放在心上的事,便不会再轻易推脱。
      不过隔日,听闻那位吴小姐恢复了些,二人便挑了恰当的时辰前去探望。

      日影余盛,迟日府内却处处荫碧。
      阿泽伏在窗前,任微风相拂,望树影斑驳。

      “又有人来探病了,见不见?”
      柳无面推门而入,天炎,她身上单薄,风拂白衣,可见玉肤。

      “别再来问我了,不见客。”她依旧郁闷,李渡,褚旋秋,甚至褚阔都来过了,她一一谢绝。

      “花容君也不见?”柳无面试探问,她醒来之后整个人都显浮躁。

      阿泽一愣,道:“和她说我身体不适,已然喝药睡下了。”

      柳无面叹了口气,又问:“那迟日城主也来了,你这般拒绝会不会太不给人家面子了?”

      “那你去见吧。”
      阿泽目中一冷,翻窗离去。

      “诶——”
      柳无面抬手,却阻止不了,只想说,好歹不要光着脚出门啊。
      然白影根本不等他。

      这下病人都走了,访客还见什么呢?
      柳无面摇头长叹一声,转身出了去,这般不讨好的言辞,终归要他来说。

      阿泽出了窗便直奔苑外,许是难得这般任性,心中郁闷竟疏解不少。

      迟日草木盛,处处荫凉,她虽光着脚,却也未觉地面滚烫。

      从烈阳处踮脚跃入浓荫间,再由凉处踏入滚烫,就这般晃晃荡荡,风拂宽衫,将此当作什么惊心又无聊的消遣。

      不知不觉,已是落日残霞之际。
      她没有指引,却走至了那日听到琴音的楼阁旁,抬头一望,楼可与日比肩。
      怪不得那日听那琴音,像是从天上传来一般。

      愣神一会,想那时已是更深残夜,如今想听也是听不见的。

      心下叹了叹,正欲转身离去,余光中一道身影从远处竹径走来。

      那影也看见了她,微微一怔,脚步如常。

      她眸光闪了闪,多次见到吕熠,他都穿得一身无甚区别的沉黑,不似以往那般,喜爱让人一眼便难以忽视的耀白或明色。

      如今他却穿着一身天青,这颜色化去他的凌厉和冷漠,整个人变得沉静而清栩起来,她从未见过,以至于看见的第一眼愣住,没有转身离去。

      现在再走,未免太故作姿态了,她于是静静站着,等人前来招呼。

      吕熠见她不动,步伐亦不自觉加快了些,眼光落在人一身的白上。

      今日下午与阿姐前去探望,吃了闭门羹,他一直以为吴小姐是个端谨客气的人,便也没有多想,以为她真的病得很重,心中还有些歉疚。
      但如今一看,吴小姐是根本不想见他们,或者说,不想见他。

      那他如今前去做什么呢?
      他脑中忽然冒出这个问题,脚步顿了顿。

      黄昏温风恰拂过,吹起不远处女子的裙裳,流云般的裙浪下,露出一双如雪的玉足,片刻。
      他眸一怔,连忙侧目,背过身去。

      难道就为了避开他们,不管不顾地逃出了苑,连鞋袜都未穿?

      阿泽却没有理解来人忽起的异样,只见他也不转身,也不离开,也不说话,懒得在此僵持,悄然离了去。

      吕熠站在原地良久,等黄昏西沉,他才缓缓转身。
      身后只余长风夕晖,他目中恢复冷淡,拂袖上了未尽楼。

      待夜渐沉,万籁俱寂。
      阿泽不知走了多久,脚下地面已凉,她遥遥听见琴声,于是绕来绕去,又回了未尽楼前。
      今夜曲调清心,正好拂她心中烦躁。

      她见楼旁正有一汪碧潭,便席地坐在了潭边,将双脚伸入冰凉的水中,望月,听琴,沉思。

      身上清凉,心中清凉,燥了几日,她终于感觉恢复如初。

      烦躁往往是事与愿违,理不清思绪所致,她开始静静清理一心乱麻。

      护送秋杀之事不能再拖,她想,明日便该确定路线,未雨绸缪。
      或许后日,她当启程。

      不知过了多久,万事理清,她无暇再想其它,只觉困倦袭来。
      于是伏在潭边石上,阖眼休憩片刻。

      琴音安神,心头又好不容易清静下来,身体只欲将几日都未睡够的觉补回来。
      以至于月影重云,夜过阑珊,甚至琴音停止,她都未察觉。

      吕熠下楼时,一眼便看见了那池边伏着的素影。

      入夜凉,她风寒未愈,穿着单薄松渺的衣衫,双脚还浸在潭水中,这般也能睡着。
      可见染病几日定是彻夜难眠。

      他鬼使神差地走近了去,却在触及女子脸上安然的神色时,怔了怔。

      又忍不住想起故人,她伏在案上休憩也是一般模样,甚至连手臂微曲的样子,都几欲重合。

      夜风缱绻,潭边人的白袖滑落下去,露出一截清瘦的腕,上面偏有不少明显的伤口。

      他目中一闪,蹲下了身,见面前人没有任何动静,竟缓缓伸手。
      心跳的愈快,一如往昔。

      他手指飞快地轻触那云袖,袖子很快垂叠下去,让半截手臂露了出来。
      上面覆着深深浅浅,长长短短无数伤痕,竟让他一时分不清,自己想看到的是哪一道。

      他眸光一暗,忽觉自己的愚蠢,感觉到飘渺的风影站实在他身后。

      出神片刻,还是轻轻扶上女子的肩,另只手小心翼翼地从潭边她的裙下穿过,将她浸入寒潭的双脚揽上岸来。

      侧目不看,他收回手一拂她摞起的裙角,待裙垂下时,却不经意发现了她右足腕上一道朱砂环纹。

      他一惊,在裙边将她盖得严严实实前提住,这才看清那并不是朱砂纹路,而是一圈胭脂色的伤疤,九瓣莲纹深深烙入皮肉,才会留下这样清晰鲜红的烫印。

      他眉目间泛起深深的幽思,良久才松指,起身轻声道:“派人去她院里知会一声。”

      身后人点头,消失在黑夜中。
      而他也很快离了去。

      熹微。
      梦中是万里长路,大漠孤烟。

      柳无面看着忽然睁眼,像是从未沉眠的阿泽,着实吓了一跳。

      她目中沉静:“看我作甚?”
      柳无面抚了抚心口,平息下来,下颌朝窗外轻点。

      转头,初日清耀,雀鸣悦耳。
      又睡死了。

      她眸光一闪,忽而皱起眉头:“我怎么会在房间醒来?”

      “迟日府的人发现你在一处潭边睡着了,我亲自把你抱回来的。”柳无面无奈地扯扯嘴角。

      “多谢。”她淡声回,利落下榻,地面冰凉让她一怔。

      “你这般粗放地在府里乱逛,没被那些个大人物看见吧?”柳无面摇头。

      “没有。”她回道,将自己收拾妥当,看去:“我想好了,明日离开迟日赶赴无极关,你让褚前辈他们准备一下。”

      “明日?”
      柳无面皱眉,她病未愈,为何要走得如此匆忙?

      “嗯。秋杀的消息已然沉寂了大半月,心怀不轨之人难免懈怠,此刻启程,应当适宜。”她将发束起,回榻盘腿坐下,闭眼凝神:“我长久未修行,今日闭门清心,任何人来都不见。”

      柳无面挑眉,重寒两日未有修习,便如此抓紧,只想,若她不惊世,又轮得到谁呢?
      推门而出。

      若说迟日城最忙的人,当属城主。
      吕熠夜半而归,早无休息的时间,坐案处理城中事务,一坐又是半日。
      直至客访。

      女子待护卫开门,迈入房中。
      面目轮廓似往昔一般明媚俏丽,眼中却平添沉稳,乃是温薄。

      “来了。”吕熠抬眸看了眼,将手中信放下,朝其颔首。

      温薄简短寒暄,进入正题:“那日你与花容姐姐离府,我在府中守株待兔将他抓获,如今怎么样了?”

      吕熠点头,起身:“带你去看看。”
      “多谢。”温薄不由拱手。

      “不必言谢。”吕熠语气温和,他阿姐既收温薄为义妹,那温薄便也是他的妹妹。

      深寒地牢中,哀鸣不绝。
      二人只走向最里面的牢房,很快见到了牢中所关的灰影。

      温薄沉声问候:“管先生。”
      灰衫一怔,缓缓转过头来,半晌才苍声道:“大小姐。”

      “你们二人相聊,我在外等候。”吕熠知道管靖之事乃是侯门的私事,他不宜插手过多。

      离开阴暗无边的牢房,日头略显晃眼。
      不远而来的华影让他很快恢复了温淡。

      “阿姐怎么来了?”他退后一步,刚进过地牢,身上难免沾染血腥臭气。

      吕愫惜目中柔软:“听说你和温薄至此,我便来看看。她来府中已久,奈何吴城主做客,我对她难免有疏忽之处。”

      两人相谈间,温薄从地牢出了来。
      “花容君。”

      吕愫惜和煦一笑:“唤我花容就好,你怎么还是改不过口?”

      “花容姐姐。”温薄愣了愣,心头一暖,又朝吕熠道:“管先生——我想带回侯门去。”

      “管靖身上已撬不出更多线索,本就是替你抓的人,你带回去吧。”吕熠点头,又提醒两句:“他的妻女本入了迟日籍,你走前带他去看看,要用此人,必要善待其家。”

      “知道。”温薄目中有些怅意:“我打算今日启程回侯门了。”

      “不多待几日么?”吕愫惜不由问。
      “庄内尚未安定,我还是不要耽误为好。”温薄婉拒,又道:“今日一别,再见怕是要等冬天的仙亭会武了,到时你们定要来,我必好好……”
      话未说完,她却戛然止住,下意识看向似无甚异样的二人,知道自己多言了。

      “我们会去的。”吕愫惜解了她的围。

      黄昏离别。
      二人站在高耸的城楼上,望客远去,常年相伴,目色也染上几分相似。

      “今年的仙亭会武,你去么?”吕愫惜远望苍茫落日,语气同样温沉。

      吕熠良久都未应,直至身后来人打破这般沉寂。
      他侧目,有心将无解之问抛诸脑后。

      “城主,碧落来信。”黑衣的纡兰递来一物。

      他接过,青纹密信,翻了开来。
      吕愫惜也淡淡瞥了瞥,却是一笑,看向远处日薄西山之相。

      眼下乱世江湖,蝼蚁尚懂抱团之道,鱼虾龙蛇亦不再独行,唯有他们仍孑然自处。
      是对是错,终归是她身旁人拿主意,她只相信便好。

      “碧落少城主如今风头正盛,与天涯结亲,是要孤立我们迟日啊。” 她笑语调侃,全无紧迫之意。

      吕熠将信扔回给一旁人,以沉默言说了自己的态度。

      身旁人退下,这辽远的城墙之上,又传来了灵跃的脚步声,二人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

      “碧落少城主?是在铜雀城被兄长杀个片甲不留的那个傻瓜么?”吕珠负手,听见了吕愫惜的调侃,眼中颇有兴味。

      吕熠没告诉她,她被绑便是碧落的操纵,不然她不会这般云淡风轻。

      “他要娶谁?天涯城的哪位小姐?”吕珠眼神一亮,好奇问。

      吕愫惜见身旁人未有答话之意,耐心回道:“应是天涯城的大小姐,金霜。”
      吕珠回想片刻,恍然过来:“是她啊。”

      “你认识这金小姐?”吕愫惜轻挑了挑眉,有些惊讶,吕珠此去铜雀,倒是结识了不少江湖中人,性子却不见成长。

      “算不上认识,更看不上眼。”她却撇撇嘴,忽而想起了什么趣事,扑哧一笑,拉着人道:“阿姐,我同你讲……”
      吕愫惜温柔地听着。

      “在铜雀的时候呢,这金霜舞个剑竟能掉水里去,结果还是吴小姐跳水救她……”

      吕愫惜一眼察觉此中怪异:“吴小姐相救?”
      铜雀宴群英荟萃,何至于让城主之女下水救人?

      “是啊,那些个自诩侠士的大男人们啊,反应慢的跟什么似的。”吕珠扬眉道,正欲多提两嘴,被人打断。

      “何时的事,我怎么未见过?”
      开口的是一直默不作声的吕熠,铜雀夜宴他从未缺席。

      吕珠没想到他会对此等事感兴趣,愣愣道:“看焰火那夜啊,兄长好像提前走了……”

      吕熠不禁皱眉,声音陡然沉了几分:“吴小姐救人之后,可还回了夜宴?”
      二人皆被他的语气一惊。

      吕珠更是愣了半晌,被人深沉的双目盯着,一时难以挪开视线,摇了摇头:“吴小姐去换衣服了,之后我……没看见她……”

      “怎么了?”
      吕愫惜见听者神色异常,关怀问。

      吕熠微微屏息,平复骤跳不息的心,又垂眸掩饰,轻声道:“没事。”
      话音刚落,却是转身下城楼去。

      “吴小姐今日闭门清修,你去了也见不到她的。”吕愫惜叹了口气,提醒道。

      不远处的人停了下来,却再没有回头,只沉声冷言:“谁说要去见她?”
      语罢,远去。

      黄昏落尽,阿泽的苑中却忙碌得很,也少有的热闹。
      当然,闭门清修之人也看不见。

      “阿泽什么时候能出来啊?”李渡坐在门前的台阶上,野草拔了一地。

      “今天不会出来了。”柳无面撑着头,百无聊赖地看着苑中手下们收拾明日启程的行李。
      话音刚落,身后之门突然打开。

      门口坐着的二人吓了一跳,转身不稳,齐齐跌倒在地。

      阿泽唇边划过一丝笑意,很快倾身将二人拉起,扫了一眼热闹的小院,问:“出发的事,准备好了么?”

      “好了好了,你是大小姐,不识人间烟火,我和你爹可早就着手了。”柳无面拍拍衣袖尘埃,不客气道。

      她听出其语气不善,看来今日让他拂了不少来客,心中有气。

      “阿泽——”
      李渡刚一开口,便被她警示的眼神吓了回去,连忙改口:“吴小姐,那我们明日什么时候出发?”

      “吃过午饭便走。”她回,修习一日,心中澄静,出来透透气也好。

      “这么急?”李渡惊讶。
      “要不你留在迟日?”阿泽一笑,问道。

      “别别别!”李渡连忙摇头:“你是不知,这几日你父亲总拉着我同那迟日城主谈事,我哪里插得上嘴,只恨不得离他十万八千里!”
      一想到迟日城主冷漠深沉的模样,盛夏之天,他竟不由打了个寒颤。

      “他有那么可怕么?”
      阿泽不解,但一想,吕熠冷傲的性子定和李渡不对付,轻叹息一声。

      李渡一怔,随即仰天长啸:“何止是可怕,简直是杀气腾腾。”

      “得了吧你,人家年纪轻轻便是一城之主,没些威严,如何压得住江湖中那些狼子野心?”柳无面讽得起劲:“难不成都像你一样,用爱感化江湖?”

      “你——”
      李渡气急,又想起吴川所教的喜怒不形于色,冷静下来,闷气道:“反正我是觉得迟日城主太过冷漠了些。”

      为了争过柳无面,他很快朝阿泽眨眼,示意她帮自己说话。
      阿泽无奈一笑,随意附和:“我也不喜欢他。”

      李渡得她支持,气势凛凛,与柳无面在苑中玩笑打闹,争论愈起,夜色也难冷下此处的欢腾。

      苑后的参天古木上,一斜黑影静望着欢闹的几人,目中浮现淡淡的怅然与落寞。

      那与人谈笑风生,眉目开朗的白衣女子,终究与他的故人不一样。

      如同那次离开仙亭之时一般,他满怀希望而来,又捧着一颗失落之心而归。

      情绪牵动如斯,唯有她能做到,也唯有他曾鄙夷的酒,能够平息。
      于是乎,藏了满柜的逝水,又空了几坛。

      愁人之愁,亦不抵明日照样升起,照常落下。
      出迟日府,阿泽远远望了眼府中最高的那楼,昨夜无眠,再去却已听不见清音。

      许是抚琴之人不再失眠,已能安然入睡。
      这样也好,她如是想。
      借人之琴音入梦,当心怀感恩。

      她垂下了眸子,身前走来几抹熟悉的身影。

      “吴小姐。”
      褚阔有礼颔首,身旁便是他的师妹,苏剑。

      “二位准备得如何?”
      阿泽淡淡一笑,见苏剑依旧是利落又鲜艳的红衣,一张银盘之面,五官浓厉,形神英凌,眉目间不尽的飒爽,竟让她生出几分亲切来。

      “放心,妥当。”苏剑抱拳间颇有力度。

      “出发吧。”
      她扫了眼人腰间的墨梅长刀,剑宗褚春华的弟子,不使剑,却偏爱耍大刀,古怪。

      他们都是利索之人,没有多少废话,便按照计划,分步而行。

      于是,站在迟日城顶,只见拥攘出城的人流车流之间,两架毫不起眼的青木马车缓缓出了城去。

      出城不远,马车分道扬镳。
      但无论怎么走,北面都是绵延千里的迟苍山。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