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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乱谁心 ...

  •   “吕熠!”
      阿泽扶住倒在身前的墨影,昏暗中,只感觉按着伤口的指缝不断有血溢出,她心惊不已。

      或者说,自远处撞见他眼神的凝滞后,她心便再没静过。

      黑潮涌动不绝,她持剑开路,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招式几近胡乱挥划,力度几分再未掌控,效果却出奇的好。
      不过片刻,她已带着人杀出重围。

      此夜月色不明,一如她心,预想吕熠定有后援,等到的却只有一重接着一重的危险。

      最终,在艰难跋涉半山后,她前脚毫无预兆地踏入一片水域。

      反应不及的她护好身旁人,跌进了深水之中。

      水从四面八方涌来,她已有经验,平复慌乱,却因身体的下坠几度与身旁人分离。

      她扯下发间带,将二人之手紧紧缠在一起,这样他们的命,也成了一条。

      潭水愈深愈冰。
      她四处摸索,手终于攀住潭壁,将昏迷者抵在壁上,二人不再下落。

      周围无光,只有涌动的水流拂过身体。

      许是寒水渗人,身前人猛地一颤,清醒过来。
      他不知自己如今身在什么环境,深呛数下,感觉到右手被什么东西死死束住,想要挣脱。

      不知何处而来的手便与他五指相扣,将他抵在了冷硬的岩壁上。

      他才发觉身前有人。
      异常警惕,另只手抓住她肩膀,入手却满是青丝。

      欲开口提醒的阿泽声音被水吞咽,侧耳细听潭面动静,正是响动极盛之时。

      而身前人受了重伤,还不断挣扎,感觉到自己不敌她,便出掌一把掐住了她的脖子。

      她颈间骤痛,仍不知所措。

      半晌,只能愈发靠近,他腹间匕首仍在,她于是脚下一蹬潭壁,上浮些许攀住他颈,紧紧靠在了他身前。
      他该明白,自己不是要害他的人。

      吕熠果然一怔,扼人的手缓缓松下。
      他感觉得到,她的头就靠在他身前,随水飘浮的长发,千丝绕过他身,万缕拂在他面。

      他曾不顾一切地与一个人靠过如此近,却后知后觉,拥抱着的不过是虚伪的杀意。

      故他本能地想将人推开,人却如此不容抗拒,这让他产生一种错觉,觉得抱他的人无比熟悉,足以弥补他心上的缺失。

      不知是失力还是明白了身前人的意思,他久久未动。

      直至阿泽抱着他朝上游去。

      待二人露出水面,她大口喘息,只欲弥补在水下的窒息之感,与人连着的手却被猛地一拽,人撞到潭边。

      爬上岸的吕熠听她吃痛了一声,连忙俯下身来:“没事吧?”

      “没事。”她摇了摇头,借他之力离潭。

      她抹去面上水渍,吕熠已然在解二人系在一起的手腕。
      她抽出腰间长剑,利落砍断连结。

      黑暗中,吕熠似艰难地起了身,耳边传来他有些强撑着的虚重声音:“多谢吴小姐出手相救。”
      她心头一惊,原来他已认出了自己。

      半晌,却又没来由地轻叹口气,不知面前人何时变得如此刻板疏冷,这样逞强的个性,总是吃尽苦头,她最懂得。

      她赶紧提醒人处理伤势,先听见他背后袭来一阵利风,吕熠受了伤,反应略顿。

      她眼眸微促,立刻将人推开,偷袭者见她,旋转长弓,将带刃的一面翻过去。

      弓弦却来不及收了,她抬手抵在面前,掌心有锋利贯穿的刺痛感。

      翻转手背,微微握起,看向面前那双异瞳。
      梅烈却不罢休地朝一旁人再袭。

      “住手!”
      她这才想起此人在黑夜中亦可视物,连忙起身,挡在二人之间。

      “他是什么人?”梅烈只看对他有威胁的人。

      “不能伤他。”她定定道,更不能让梅烈得知其身份,很快补充:“他是我朋友。”
      她没注意到身后人一愣。

      梅烈眼神却还是极冷:“他看见了我们在这里,必须死!”

      “他什么都不会说。”阿泽扫过身后人,语气中有警示的意味。

      梅烈是个犟脾气,咄咄相逼:“只有死人才不会说话!”

      “你的毒不能运功,别逼我出手。”她最后一次恶声威胁,说完便不顾梅烈,沉面将吕熠拉至远处。

      夏夜山中虫鸣聒噪,此处却因二人的剑拔弩张而气氛冷凝。

      然吕熠从来不看人脸色,偏出言问:“吴小姐为何在此处?”

      “关你何事?”她正心烦,眸光一寒,朝人射去,他分明是想拱火,从他们口中探知更多信息。

      “吴小姐今夜救了我,我很感激,但小姐若是想带来历不明之人入迟日城,恕我不能允许。”

      吕熠沉静表明态度,但下一秒又轻哼一声。

      “你做什么?”
      他皱起眉头,声音嘶哑,虽看不清眼前人,却感觉得到,她触碰到了他的伤口。

      “这伤口很深,方才又泡了水,极易感染,你要赶紧回去。”
      阿泽没有心思与其斡旋,只用语中严寒警告他,不要试探她的底线:“我可以送你,只有一个条件,让他过城。”

      然话一出口,她便后悔了,总是忘记此人不好打交道,即使答应,入城也必派人相抓,但多半都不屑于答应。
      果然,他冷冷拒绝:“不行。”

      “他跟你们迟日没有任何关系。”她无奈道,从他坚决的语气中听出,此夜失误,只怕仍在他掌控之中。
      忽而后悔不迭,何苦为了叫他少吃点苦头便暴露自己!

      吕熠眯了眯眼,再问:“我为何要相信吴小姐的话?”

      她张口语塞,终只是叹了口气,他从来极少应允或是相信别人,以前是现在也是,这点倒是未变。
      但她又不能真的对他下狠手。

      吕熠见她这么快就放弃了与自己交涉,有些诧异,看她埋头不语,半晌竟妥协道:“你告诉我他过迟日做什么。”

      她因他的让步眼中一闪,但随即黯淡下去,良久,轻声回:“我帮你处理一下伤口,先止血。”

      说罢,她伸手欲将他血色湿漉的衣衫扯开,可却被主人挡了下来。
      “不劳烦了。”他沉声回绝。

      此时,山林上方腾起一抹流火,本是通知他的信号,他却忘了在意,只在那一瞬的明亮下,撞见面前人深深的眼瞳。

      她湿眉微蹙,眼中有淡淡的恼意和烦躁,但又好像不止于此,总之复杂得让他难以一一拆析。

      长睫上挂着的水珠落下时像是泣泪,连带着眸中粼粼的清光,都仿佛在幽怨他的无情。

      他忽然想起那次她射伤他时的神情,二者有些相仿,他每每看到,竟觉心里揪虚,好似是他欺负了她,让她受尽委屈一般。

      他下意识开口挽回,面前人却已起身,语气不耐且冷漠:“那你自己动手吧。”

      吕熠一愣,夜色下只见那离去之影被湿发包裹,单薄冷峭。

      风吹清寒,他收回视线,咬紧牙关,将伤口简单处理,便起了身,见吴小姐去了很远的地方,与那持弓的黑衣人相谈。

      他抚住腹间伤口,艰难走去,好言提醒:“林中不安全,跟我回城吧,吴小姐。”
      阿泽看也懒得看他,淡漠道:“你自己能走,便自己回去吧。”

      吕熠知道她是生气了,言语间却也没有直呼他的姓名或是透露他的身份,耐着性子道:“带你的朋友一起。”

      她一愣,不可置信地转过头来,却觉凉薄月光下的人神色是那样陌生沉冷,深不可测。
      不屑道:“回城之后,再派你的人把他抓起来,是么?”

      吕熠怔了怔,吴川仍在迟日,他自然不会这么做,但也绝不可能全然袖手。

      阿泽知晓这沉默的意思,其实心如明镜,从她今晚插手他人事开始,接人过城的任务,便算彻底失败了。
      但如何不甘,她也不能怪任何人,只能怪她自己,怪她心不清明,自以为是。

      “我不抓他。”
      吕熠忽定然承诺道。

      “不必了,你的伤需要尽快处理,别再耽误了。”
      她听闻人再三的退让,内心却没掀起一丝波澜,视线扫过一旁冷漠的梅烈,让人带路,二人在黑夜间如行白昼,离去的速度快得惊人。

      吕熠不禁启唇,半晌却也不知说些什么,只能看着两道黑影渐行渐远。

      他因脑中浮现的那双清眸一再妥协,妥协却好似愈加惹怒了她。
      他本就不会做这种事,每一次笨拙的挽留,总是催动人的离去。

      眼神有了失血的黯淡,他抿了抿唇,发觉唇齿间有些细微的异样,于是抬手一掠,指尖竟拈落一根长长的青丝来。
      很细,难以察觉,不是他的。

      他想起在潭下时满面缱绻的长发,眸色漆黑,心中没缘由地郁闷起来。
      那根青丝绷直在他二指间,随他转身,被遗弃了去。

      愈是入夏,风愈燥热。
      迟日城宵禁比昨日森严不少,阿泽拂去面上被风吹散的乱发,与身旁黑衣人相视一眼。
      率先朝巍峨的城墙而去。

      南北最为严密,东西其次,她便向东。

      城角望楼上,甲卫严阵以待,却没能发现城墙脚下暗动的黑影。

      黑影以长爪勾住楼角,悄无声息,一举跃上。

      本可神不知鬼不觉入城,偏偏那爪钩一松,划动阑干,守卫皆惊。
      持弓相对,万箭齐发。

      而黑影躲于望楼之下,久久不出。
      很快有人吊绳而下。

      然黑影毫无纠缠之意,只凭借一身出神入化的轻功跃上城墙。
      飞檐走壁,当是如此。

      甲兵催动烟火信号,无数黑衣齐齐朝那身轻如燕之人追逐。

      箭下如雨,以至于有一支逆流而上的长箭,众人也无暇顾及。

      偏僻角落,那长箭插入城墙木桩中,又一黑影腾跃而上,趁着无人注意,潜入辽阔的城池中。

      东面最高的望楼上,不同于其它望楼的严密,竟只站着两人。

      两人皆着一身黑,却又姿态迥异,一人似明日,一人似微尘。
      他们皆望向众人齐追的黑影。

      影虽身黯淡,却似流火一般迅捷,将追逐者们遥遥甩落。

      “差不多便停吧。”
      为首的黑衣人淡声吩咐。
      微尘应了声,终于点燃这最高楼上的明火。

      燥热几日,迟日迎来盛夏初雨,黑云压城,卷风席水。

      阿泽躺在榻上,双眼赤热模糊,头脑混沌不清,只觉狂风暴雨在她脑中酝酿成形,倾盆而下。
      昏重,沉痛。

      柳无面见榻上人晕红的脸颊,眉头紧锁,不由触了触她的额头,滚烫如火。

      “怎么样?”一旁李渡忧心问。
      他日日跟随吴川学习,好不容易找阿泽一趟,却见她这般。

      “风寒发热。”柳无面叹了口气。
      自从昨夜回来,她便苍白如纸,再加上今日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徒添闷热,寒热交加,不生病才怪。

      “什么?”
      李渡一惊,他一直以为,像阿泽这样高深之人,是不会害这些凡人疾病的。

      “她难受的很,你别吵她了,出去吧。”柳无面替她掖好薄被,起身,二人推推搡搡,出了门去。

      阿泽耳边清静,却依旧头痛欲裂。
      昏昏沉沉,不知多久,出了一身冷汗。

      再醒来时,又是明媚的碧天灿阳,她却只觉晃眼。

      “醒了。”
      吴川见她伸手挡住了日光,便俯身将轩窗微关,只余小半透风。

      她轻应一声,声音沙哑得将自己吓了一跳。

      “你风寒甚重,心火又盛,练功是否急躁了些?”吴川问。

      阿泽想起先前练剑险些走火之事,还有那夜林中乱套的打斗,烦躁地点了点头。
      又想起梅烈来,开口却哑然得很。

      “不用说话,阿爹讲给你听。”吴川将她额角的湿发抚平,淡淡道:“梅烈无碍,我叫你接他,是想让他助你一同护送旋秋。你在迟日休养也有一段时日了,差不多该走了。”

      阿泽目中一闪,点了点头。
      “离开之事我已安排妥当,等你痊愈,由你自己决定,随时都可以出发,你一走,我便也回铜雀去。”吴川又道。

      “还有一件事,仙亭宫的褚阔和苏剑执意护送他们师叔,你若觉得不便,我去推辞了便是。”

      她摇了摇头,褚阔不是那么好推脱的人,再说他们护送褚旋秋,于情于理,都无不妥。

      吴川淡淡一笑,自家女儿是这世上心最软的人,他向来知晓。
      一时无话。

      窗外蝉鸣已然聒噪,吴川便出言离去,让她好好休息。

      她听着外头火炉般的热意,心中有些空落,转头。

      吴川的背影永远是深静无燥的,他与所有人之间,都像是隔着什么,与母亲隔着生死,与她,也隔了很多很多年的离别。
      她想了半晌,不知该弥补这鸿沟的,是她,还是他。

      “阿爹——”
      她还是出声将人叫住,想,反正她习惯了跋涉。

      “怎么了?”吴川温和地回头。
      她坚持从榻上坐起来,背后汗一冷,凉飕飕的:“我在棺山之时,曾放走过一个人,他会让阿爹为难么?”

      吴川没有惊讶的反应,显然是早已知晓了,却从未和她提过,即便是她提起,结果也不会有什么不同。
      这便是吴川,他是一个罕见的极能藏住事的人,孤独对他而言,便是常态。

      “阿泽,你说过,只要你愿意,别人皆拦不了,我也一样,但你要知道,阿爹攀居此位,为的便是你想做的事,都能做到,这样,阿爹才是阿爹。”吴川道。

      她一愣,望着人温静沧桑的眼,终低下了头:“对不起,我认为即使他有罪,也无连坐无辜之人的道理。”
      “这是律法。”吴川耐心回。

      她沉默片刻,还是道:“可是阿爹,花容君告诉我,护皇权,贱人命的律法,不是律法。”

      她抬头,迟日不过酉中一城,花容君更非一城之主,但却知晓何为律法,可远方的朝堂之上,尸位素餐者同流合污,将这大好山河搅得血雨腥风,这样的高处,究竟有什么值得阿爹纵身一世呢?

      “你看不见这里面的肮脏,也不需要去看。”吴川看透了她的质问,和声道。
      离去。

      闭门不出。
      外事如何,与她再不相干。

      人可以无人陪伴,即便是再亲的人,记忆也终有由浓转淡的一天,她想,只有少数违背这道理的情况,或许此时,时间可以冲淡一切。
      但是是多久呢,她却不知道。

      蝉鸣依旧聒噪,迟日府中却很少有人在意,任蝉鸣扰心的,都是心不静的闲人。

      深淡湖,湖心亭。
      执子对弈,皆是忙人,故不理会这盛夏嘈杂。

      吕熠望着错综复杂的棋局,眸影渐深,正欲落子,不远处传来款款脚步。
      日影下的青衫,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熟悉的人。

      “落子无悔,你这局输给吴城主了。”吕愫惜扫了眼局势,便与吴川寒暄两句。

      吕熠没有回,眉目唯见专注之色,直至荫拢沉潭,棋分胜负。
      他的白子无路可退,他亦坦然道:“吴城主赢了。”

      围着棋局,总归婉转两句再进入正题。
      “吴城主,听闻令嫒从月渠山庄回来后便染了风寒,实在是我府上照顾不周,还望见谅。”吕愫惜坐下道。

      一旁吕熠本望着棋局思索败因,听闻此话,眉头也不易察觉地一皱。
      是那夜入潭,让她染了风寒么?

      其实自己那日回来,也因伤口浸水轻微感染,但这对年轻力盛的他来说不算什么,更何况他还有魏廉的精心打理。

      “花容君不必如此,我这女儿本就是粗糙的性子,染病添伤最正常不过。”吴川淡淡回。

      “她如今可好?我请了府上魏郎中,不知是否方便去探望?”吕愫惜察觉到吴川从容下的沉意,语中愈发谨慎关怀。
      况且,她对这位吴小姐也颇为欣赏。

      吴川却回绝了她:“多谢关心,只是她这重寒牵出不少旧伤,如今卧榻不起,怕是要拂了花容君的好意了。”

      吕愫惜目中掠过暗痕,虽说吴川此语平常,但她总觉似藏着责怪之意。
      相聊几句,人便离了去。

      她看向身边默不作声的吕熠,问:“你觉不觉得吴城主今日对我们不大客气?”

      吕熠眼中一闪,他自然有所察觉,但心中又知缘由,只道:“许是女儿染病,心情不佳罢。”

      “吴小姐修为高深,害这常人疾病竟久久不去,未免奇怪。”吕愫惜却揪着此事不放。

      “阿姐多心了。”他垂眸回了句,又问:“你何时去看吴小姐?”
      虽吴川婉拒,但他们作为东道主,自不能失了礼数,总归还是要去探望一番的。

      吕愫惜惊讶地挑眉:“你要和我一起去么?”
      上次说与她一同去看吴小姐,结果事务繁忙便悔了约,此次怎又主动相问?
      吕熠沉吟片刻,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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